我一直深爱着你。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仿佛也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定定的望着我,好像要将我的人,将我的灵魂,甚至连影子,都烙进他的眼中,他的心里,一辈子都不再放开。
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早就知道,他对我的感情,也曾经在夺嫡大战之前,就听到过他的心意,却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直白的表白。
每一个字,都重重的落在了我的心上,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甚至从不敢去想,我竟会得到这个男子一世的深情。
想到这里,一股心酸和愧疚涌上心头,是为他这些年来白白的相思,也是为我这些年来的一无所知,我哽咽着道:“裴元修,你不要说了……我,我不配,我不配。”
一边说着,我一边轻轻的将手腕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但立刻感觉到他一用力,又抓住了我。
原本要挣脱他的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现在我反倒不敢,生怕我挣脱他,万一他再用力抓住我,碰到胸口的伤,那就不可救药了。这样一来,我只能不再动弹,就听到他慢慢的说道:“我不想听你说配不配,我只想听你说,愿不愿意。”
我一愣,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愿不愿意?
愿意什么?
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我,道:“青婴,我从来不想强迫你,可我也知道,如果不强迫你,你不会愿意到我们这些皇子任何一个人的身边。所以现在,我想跟你打个赌。”
“打赌?打什么赌?”
“如果今天,我活不下来,自然是人死如灯灭,这天下如何,江南如何,甚至——你如何,都已经是我再也无法看到,也无法去关心的。”
“……”
“如果,我可以活下来,青婴,”他抓着我手腕的手又用了点力:“你嫁给我,好吗?”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好像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震得我失去了反应。
他说什么?
他要我,嫁给他?!
不,不行!
我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可一对上那双眼睛,虽然他全身都因为失血而冰凉了,可他的眼神,却炙热得好像燃烧着火焰。
一时间,所有拒绝的话,都哽在了喉咙口,想要摇头的动作,也僵了下来。
我……不忍心。
因为我知道了,那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十几年来没有放弃,即使在我嫁为人妇,失去记忆,将他完全忘记,甚至可能因为失忆而伤害了他,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
这样的执着,让我如何忍心去拒绝?
更何况,他毕竟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
但,我更清楚的是,我不能因为这些事,就答应嫁给他!
我沉默了很久,轻轻的说道:“可是我,我——”
“我知道,”他抢过我的话头,道:“你不想对不起我。”
“……”
“你不想在享受我给你的特权,在我爱了你那么久之后,还要欺骗我。”
“……”
“因为——你不爱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很平静,可我分明看到他胸口的那一点寒光剧烈的震动了几下,啥时间他的呼吸都局促了起来,眉头拧紧,好像在强忍着莫大的痛楚。
看到这样的他,我的心好像也被一根烧红了的尖针狠狠的刺中,带来一阵几乎窒息的痛楚。
和愧疚。
是的,不管他多爱我,为我承受了多少年刻骨的相思,不管他是如何救走了离儿,又经历了多少艰辛将离儿养大,可我终究,并不爱他,我的感情不能答应自己嫁给一个完全不爱的人,理智也不能允许我用自己的婚嫁去报恩。
所以,注定要让他失望。
这一刻,我甚至有些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爱上他,为什么要坚持那些见鬼的原则,为什么就不可以骗一骗他,嫁给他?哪怕在江南的时候答应,让他可以免受这些痛苦,就算现在,答应了他,也是善意的欺骗啊!
但,不管怎么责怪自己,那些话,我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我感谢他救了离儿,也感动他这些年来的用情,但正如他所知道的——我并不爱他。
我没有办法,答应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人,哪怕他再有恩于我,哪怕他再爱我。
看着我痛苦得几乎要咬碎自己舌尖的样子,他却反而轻轻的一笑,伸出手来小心的捏着我的下巴,让我牙关一松,也不由的对上了那双弯弯的,满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青婴,不要这样,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
“人的感情其实是骗不了自己的,也许更骗不了别人。就算你真的骗我,我也能感觉得到,而我爱上的岳青婴,也不是一个会欺骗爱她的人的女人。”
“……”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也不是生来,就爱着你的。”
我一怔,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也没有开口,就听见他平静的说道:“没有人生来就已经爱上了一个人,或者该爱上某个人;爱一定是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积累,慢慢的变成生死相许,而不可能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一蹴而就。”
“……”
“哪怕真的因为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爱上了,那是揠苗助长,那样的爱原本就不稳固,如果对方不值得,那么接下来的日子爱也会一天一天,一点一点的减少,消退,直到心冷,直到不爱。”
“……”
“我认为,爱是活着的,好像一颗种子,你给它土地,给它浇水,让它晒太阳,它就会长。因为你愿意让自己去爱一个人,你才会愿意去养活这颗种子。”
“……”
“属于你的那一颗种子,我已经养活了,而且养大了;可属于我的那颗,也许你还一直放着,因为你养活了别人的种子,就不用它了。”
“……”
“青婴,我不问你会不会爱上我,我问你,愿不愿意把属于我的那颗种子拿出来,好好的养一养?”
“……”
“青婴,你愿不愿意,试着爱上我?”
这个时候,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是震惊,是感动,我没想到他对爱情的看法如此透彻,又如此豁达,他看穿了人的感情的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也能接受这所有的有无,他甚至不求一段感情,只求一个机会。
愿不愿意,试着去爱上他?
我能不能,爱上他呢?
就在我的内心挣扎纠缠,心乱成了一团乱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急匆匆的赶来了。
我刚一回头,就看到大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屋内的烛火因为大门洞开突然袭入的一阵风而狂乱摇曳起来,照耀着那张黝黑的脸晦暗不明,也照亮了那双眼睛里的焦急和惊惶,他一看到床上的情景,立刻拧紧了眉头。
我已经站了起来:“药老!”
来者正是裴元修的父亲药老。
那些去请他的人动作很快,也的确是因为现在的情况危急,万一裴元修有个什么意外,这些人只怕都逃不过被杀的命运,而药老一出现,也让我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松了口气道:“你终于来了。”
药老的医术,当初在给我解毒的时候,就已经窥见一斑,这样一个妙手出现,裴元修应该可以逃过此劫吧!
他什么话都没说,疾步走了进来。
一走近床边,裴元修胸口的那一点寒光立刻刺到了他的眼睛里,药老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便立刻转过身,将背上挎着的一只木箱放到桌上,一打开,顿时寒光渗人,药香四溢,里面满满是各种保命的丹药,一排排小刀,一包包银针。
他先拿起一只小瓶,从里面倒出三颗赤红色的丹药,直接递到裴元修的嘴边:“吃了。”
裴元修张开嘴,立刻吞下了药丸。
吃过药丸之后,药老便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我站在床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但却很清楚这个时候最不应该做的就是问东问西,因为我是绝对帮不上忙的,便只看着,过了不一会儿,就看到裴元修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起来,嘴唇已经白成了一张纸,映衬着嘴角的献血,看起来格外吓人。
这个时候,药老从药箱里拿起了一把剪子,一转身看到我,便说道:“你先出去,关上门。”
我点点头,急忙就往外走,在回身关门的时候,看到裴元修还躺在床上,那双眼睛固执的望着我,我咬咬牙,还是先关上了门。
院子里,已经一片漆黑了。
那些侍从守在各个角落,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色,看到我出来,全都惊恐却又期待的望着我,好像想要问,又不敢问。
我只轻轻说了一句:“戴罪立功,才是你们现在改做的事。”
这话一出,他们都点了点头,也不再看我,而是谨慎的注视着周围去了。
我慢慢的走到了院子中央。
虽然时间过去了大半夜了,但弥散在院子里的那股硝烟硫磺味还没有散去,隐隐的,还残留着刚刚的欢笑和热闹,可一转眼,就已经全都变了。
原来,世事真如此无常。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房子的后面,那一片漆黑的山林。
伤裴元修的人到底是谁?
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裴元灏?这不像是他的做法,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不可能还好好的呆在这里;颜轻尘?他不敢,至少他不可能在我离裴元修那么近的情况下让人行刺,换句话说,他还不敢得罪我;申啸昆?他最有可能,可他刚刚才在九江站稳脚跟,又得到魏宁远的助力,有魏宁远在,这个人能把握整个大局,他应该会劝申啸昆把全副精力放在自己势力的经营上,不可能到这里来行刺裴元修。
可如果不是他们,又到底是谁?
是谁,能在我的身边蛰伏这么久,只为了今夜的一击即中。
这个人,一定很了解我和裴元修的关系,所以知道守在这里,终有一天能等到裴元修的出现;而我也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贼人入室行窃,会有一支弩箭帮我,因为在这些人的计划里,我是一个诱饵,如果我被贼人伤了,甚至杀了,他们就不可能等到裴元修了;而第二次,我被贼人劫道,他们却没有出现,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刺杀裴元修,而不是保护我,他们自然不会跟着我出行,所以那一次的危机,他们根本不在场,自然也谈不上出手相救。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目的性极强,只有一个,就是杀裴元修,今夜这一箭,是直接射中了裴元修的心,人的心见铁即死,他们一定是看到得手了,就立刻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只是——
裴元修现在还没死。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口中箭,都没有立刻死去,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叩谢上苍的。
他没死,他没死……
他没死,可他却又同时给了我一个难题。
愿不愿意,养大属于他的那颗种子;愿不愿意,试着去爱上他;愿不愿意,嫁给他?
我到底应该怎么回答,怎么办?
就在我挣扎不已的时候,远处的扬州城上空闪耀出了一片绚烂的光芒,几乎将半个天幕都照亮了。
也照亮了我黯然的眼睛。
这个时候,我才有些恍惚的反应过来,是新年啊。
扬州城会有彻夜的烟火表演,只怕那里人人欢呼,家家庆祝,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吧,可我眼前这个小院子,却充满了清冷和伤怀,还有一个人,如今在我的家中,生死未卜。
这真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个年,过得好难啊……
我叹了口气,轻轻的低下头,突然,背后的门被打开了,一阵光亮从地上延展开来,我一惊,急忙回过头,就看到药老从里面出来了,他先是关上了门,然后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
我急忙问道:“药老,他的伤势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