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止我们,就连那些歌者乐者,还有两边服侍的侍从和卫兵,全都紧张的看着屠舒瀚。
这绝对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他的决定也绝不仅仅关系到一个人,要战,那就是千军万马的杀过去。赢了,身边的人鸡犬升天;输了,则之前的一切功劳都毁于一旦。
他不能不能谨慎。
我几乎连呼吸都屏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屠舒瀚,他的神情也显得格外的凝重,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手中那把剔骨刀,雪亮的刀光闪过他的眼。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大厅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到最后,甚至连外面的风声都显得刺耳了起来。
刘轻寒的话说完之后,屠舒瀚就沉默了下来。
我们都有些紧张的望着他,但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现在正是他衡量得失再做下决定的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过了很久,大概都有一盏茶的功夫,他仍旧没有开口,这一回不仅仅是我们,甚至连他身后和周围的那些武士都有些坐不住了,虽然这些人没有开口,但眼神明显疑惑了起来。
我忍不住,试探的道:“大将军?”
屠舒瀚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不知大将军——”
我的话没说完,屠舒瀚突然笑了一声,举起了酒杯。
“我敬刘大人,和颜小姐一杯。”
他话锋突转,顿时让我们有些不知所措,但主人已经开了口,我们也只能从善如流的举起酒杯来。屠舒瀚大笑着一饮而尽,我和刘轻寒酒量不好,也只能尽量的喝了下去。
刚一放下酒杯,就听到刘轻寒捂着嘴,闷声咳嗽的声音。
屠舒瀚却又一挥手,立刻又有侍从进来,送上了更加丰盛的酒菜。
他笑道:“今天,我要与二位不醉不归!”
我急忙道:“大将军,出兵的事——”
“哎,今日我们只管饮酒取乐,出兵的事,容后再说!”
说完,他又让侍女斟满了一杯酒,冲着我们俩:“干!”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答不答应,只是一念之间,我和刘轻寒对视了一眼,也知道今天的局面难以再进一步,只能咬咬牙,也举起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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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场这样喝下来,虽然我不像他们男人那样酒到杯干,但屠舒瀚送上来的都是烈酒,也足够让我脸色酡红,神情恍惚了。
就在我们脸红耳热,而刘轻寒也一直用手帕捂着嘴轻咳的时候,屠舒瀚突然道:“这一次东察合部集结二十万大军,来势汹汹,倒不知他们领兵的人是谁?”
我想了想,说道:“听说是忽木罕。”
“哦?”
“大将军也知道他。”
“哼,”屠舒瀚冷笑道:“此人,也算是个好手了。”
我试探着道:“对此人,大将军可有把握?”
屠舒瀚看了我一眼,没有接这个话头,只是举起酒杯道:“我敬颜大小姐一杯。”
我也只能举杯,跟他喝了一口。
刚刚放下杯子,屠舒瀚抹了一把胡子,又说道:“东察合部这一次来了二十万大军,那西川的兵力又有多少?”
“……”
他这个问题,有些刁钻,倒是把我问住了。
我们求他出兵,他问我们的虚实,这是无可厚非的,但问题是怎么回答。说多了,会让人觉得蜀军无能,抵御不了东察合部的骑兵;说少了,不仅他不会信,也露了短。
况且,裴元丰手里的兵也的确不多。
请人出兵就跟请神一样,请完了,还要考虑送神的问题。
我思虑了一番,说道:“不少,但若想要全胜,还需要大将军的鼎力相助。”
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屠舒瀚的嘴角一勾,倒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又问:“那,你们需要我助多少兵力?”
“……”
我看向了刘轻寒。
他坐在我的对面,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却是面色淡淡的。
和我的目光接触了一下,他又低下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的心不由的一沉。
这一路行来,我只记得他是刘轻寒,只记得他和我之前不需言说的默契,却差一点忘了他的身份,但这一刻他的冷漠却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和他,终究是两个阵营的人。
和他结盟,同舟共济,在我意识的最深处是自然而然的事,可对他来说,却是身饲虎狼,要不停的警惕,算计,才能不被吞噬。
一时间,我的喉咙有些发哽,说不出话来,屠舒瀚又道:“颜大小姐?”
我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幽幽的道:“这一次,大将军若能出兵十万,定能为皇帝立下不世之功,高官厚爵指日可待了。”
“十万?”
听到这个数字,屠舒瀚皱了下眉头。
我这才定了定神:“这个数字,对大将军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没说话,只是又喝了一大口酒,看着他眉宇深锁的样子,我不由的感到了一丝不安,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他用别的话岔开了话题。
这一场酒宴吃完,吃得我味同嚼蜡。
屠舒瀚对我们可算客气,甚至热情,这么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一直没有一句明白的话,到底出不出兵,我和刘轻寒好几次要问,都被他顾左右言他,岔开了话题。
眼看着已经月升中天,我按捺不住又一次想要开口问的时候,一个小兵突然从偏厅走了进来,走到屠舒瀚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屠舒瀚浓黑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喃喃道:“他们来得也太慢了!”
似乎,是在什么人到了。
屠舒瀚不动声色的挥挥手:“让他们去议事厅候着。”
说完这句话,屠舒瀚转过头来看着我们,微笑道:“两位,本将军还有些要务要处理,今晚就先少陪了。”
“……”
我和刘轻寒对视一眼,都有些明白过来,他是要去跟人商量。
虽然我们提出的条件和好处让他动心,但出兵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屠舒瀚还需要跟他的参军幕僚们进行缜密的考量。
看来,这才是他做出决定的关键!
想到这里,刘轻寒也已经站起身来,微笑着道:“既然大将军还有要务处理,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希望今夜,两位已经尽兴。”
“大将军待客如此热情,这是自然。”
“哈哈哈哈,好。我早已为二位备下了客房,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二位就——”
“听凭大将军安排。”
客气了一番之后,还是之前将我们迎来的那一队侍女过来又将我们带了下去,临出大厅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屠舒瀚急匆匆的,头也不回的往偏厅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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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行人出了大厅,便沿着来时的那条长廊往回走,既然屠舒瀚连沐浴都把我们俩安排得那么近,想来客房应该也是挨在一起的。
我走在前面一两步,还在回想着刚刚酒宴上的每一句话,有没有可能再去说服屠舒瀚,又或者,他有没有透露给我们什么讯息,正想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
回头一看,刘轻寒正眉头紧锁,见我回头看着他,立刻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脖子。
“怎么了?”
“没,没事。”
我又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是不是酒疹啊?”
见我这么说出来了,他这才不再隐瞒,捂着脖子的手放下去,借着月光,我立刻看到那里大片的红疹,有的地方已经被他挠得又红又肿,几乎要破皮了。
我叹了口气。
过去就知道,他喝酒之后会起酒疹,加上今天——他在沐浴的时候一定着凉了,又被屠舒瀚这样软磨硬泡的灌酒,自然情况会更糟。
他好像很不舒服,缩了缩脖子,终于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挠,我急忙格开了他的手,淡淡道:“别挠了,挠破的话会更难受的。待会儿让他们送点清凉的药给你吧。”
“不必了。”他皱着眉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说完,又用衣领轻轻的磨了一下脖子,然后看着前面道:“我们走吧。”
我无言,只能跟上去。不一会儿便到了屠舒瀚准备的客房外,他先进了门,点头朝我道了晚安之后便关上了门,我看着里面灯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窗户上,似乎还在不舒服的磨着脖子,而侍女已经走到了旁边那扇门,推开一些后,恭恭敬敬的道:“贵客,请休息。”
我走了进去,想想,又回头道:“你们这里有清凉的药吧?”
“有的。夫人要用么?”
“嗯,给我送些来。”
“是。奴婢马上去办。”
那侍女说完便转身下去了,我将门虚掩上,只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她便送来了一小瓶镇痛止痒的清凉药。
我拿着那小瓶子,却又踌躇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刘轻寒一直在怀疑我的身份,也在尽量的和我疏远,不论是官场中人特有的矜持,还是任何一个失忆的人都会有的敏感,我知道,他始终都将我视为对立的那一方。
而我也很清楚,我和他,是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
不可能的……
低头看着掌心那只小小的瓶子,不由的苦笑。
明知道回不去了,那现在这么犹豫又是为了什么?
用阿蓝的话说,“女人在男人面前哼哼唧唧的也就够了”,现在我一个人,这么婆婆妈妈的,又是给谁看?
不过是给他送一瓶药罢了。
想到这里,我深吸一口气,起身推开门。
可就在我刚一推开门的时候,就听见旁边“吱呀”一声,刘轻寒的那扇门,也正正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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