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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柔软白皙的手,摸上陆惟的脸。
公主不满道:“这是我的一片真心,怎么能叫美人计?陆廷尉原来竟是这般看我的,好令我伤心欲绝了!”
她美目灼灼,仿佛真欲泫然泪下。
陆惟却如柳下惠独坐,丝毫不为所动。
当然,也是他肩膀受了重伤,确实动不了,一动就有裂开流血的危险。
见他软硬不吃,公主只好重新晓之以理。
“东面起战事,陛下一定得让李闻鹊去救火,宋今一个人也许干不了什么,但如果他在宫内宫外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同党,说不定还真能让他干出些什么事来。
如今我们在洛阳左右也只能枯等,时日一久必然陷于被动,不如我亲自回一趟长安,也好向陛下陈明利害,早已根除祸患。”
陆惟缓缓道:“素和迟迟未归,已经说明长安城出事了,殿下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臣有一计,还请殿下接纳。”
公主:“若我不想听呢?”
陆惟置若罔闻,兀自说下去。
“殿下现在最好是以不变应万变,以最坏的情况来说,长安出事,帝基动摇,那就直接拥立城阳王世子,以洛阳为都。”
他张口就是石破天惊的话,但公主却面不改色,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说什么。
不这样说,就不是狼子野心的陆远明了。
此人从认识到现在,从未变过。
他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她。
“若果有人能掌握长安,那必是掌控了天子和禁军,殿下就算把侯公度这些人全带上,也是以卵击石,除非李闻鹊带大军杀个回马枪。
可现在,外敌当前,这样做,那就是直接整个璋国分崩离析,不战而降。”
他冷静计算得失,无悲无喜近乎冷漠,将最好也最冷血的结果呈现在公主面前。
“所以,殿下为自己也好,为北朝也罢,不能动。”
但是,面对公主沉静黝黑的眼睛,他终究是伸出手,盖在她的双目上。
“不要这样看我。”
陆惟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觉得我冷血无情,但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
公主:“你说完了?”
陆惟:“说完了。”
公主将他的手抓下,却没有松开。
“那你不如也听我一言?”
公主唇角弯弯,绵软的语调仿佛是当日在张掖地下城将匕首递到陆惟脖颈边的情形。
那时候陆惟一听就知道,这是个会迷惑人的妖女。
而现在,他没有受伤的一只手却被妖女捉着,不能挣脱。
“首先,长安就代表正统与名分,若对方真到了那一步,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那么我在洛阳无论做什么,都落了下乘,纵是有一部分人愿意响应我们,最后也难免失之大义,而大义影响士气,恰恰是我们抵抗南朝的关键。
试想前线还未分出胜负,后
方却已经有了两个都城,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会作何想?无所适从,还是觉得北朝无望,索性投敌?”
“其次,纵观史书,偏安的小朝廷都成不了大气候,更不可能最后反攻获胜,若我们如此做了,那就只能做好以后护送幼帝步步后撤,最终重蹈西楚霸王乌江自刎的准备。
而你我都清楚,我们希望看见的是,北朝能够一统天下。
如果长安与洛阳分庭抗礼,以后很长时间内,都难有反推南朝甚至统一天下的机会了。”
“最后,就算李闻鹊带走一部分兵马,长安依旧有起码十几万禁军在,这些兵力也许有朝一日会成为我们以后对抗南朝的力量之一,绝对不能消耗在内乱里。”
“陆郎,其实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
陆惟静静听完,忽然问她:“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你追着我问,想知道我的想法改变了什么?”
公主捂住他的嘴巴:“但我现在不想听了。”
陆惟仰头往后避开,不受影响。
“如果天下大乱与你的安危摆在面前,我宁可选择后者。”
公主说的那些理由都是对的,陆惟心如明镜,自然清楚得很。
他望着对方,一字一顿。
“你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你说我不爱惜自己的命,你要替我爱惜。
现在,你想食言扔下我了吗?”
公主笑了。
笑容灿烂明丽,一时令人为之炫目。
“我怎么会忘记?陆郎,这可是你头一回这样清楚明白表达自己的心意吧?”
陆惟面色淡淡,未被迷惑:“只要你不去长安,我以后日日都可以说。”
但他冷淡的神情很快就维持不住,甚至出现裂痕。
因为公主主动吻了他。
这个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仿佛要将所有情动都烙上。
鬓发交缠,衣香浸汗。
陆惟反手揽上对方的腰。
在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里,一墙之隔外面传来说话与脚步声。
那是交班的侍卫在交谈。
枝头上隐约还有燕语莺啼。
洛阳的秋天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树上的绿色也还未悉数化为枯黄。
郑家倒台后的洛阳城,格外有种勃勃生机。
然而一切只是假象,席卷天下的飓风已经从几个地方分头刮起,没有人最后能独善其身。
两人沉溺于这片刻的旖旎,谁也不忍心先去打破。
忽然,公主目光微闪。
陆惟似有所觉,正欲有所动作——
公主先一步将手绕到他的后颈,借着对方受伤难以避开的机会,手指重重捏下。
陆惟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就闭上眼歪向旁边。
公主将人扶住,靠在软枕上。
“从阿父驾崩后,已经没有人这样事事为我着想了。”
她仔细摸着陆惟的俊脸,似要将那轮廓一一描绘在心里。
“陆郎,
你这冰雪一样的皮囊,还能藏住内里对我的真心吗?我这样聪明,也会小心谨慎,你应该相信我。”
公主低头轻轻吻他,顺道将一滴泪也留在对方脸上。
“帮我守好洛阳,等我回来。
好不好?”
陆惟眼皮颤动,将醒却未能醒,最终陷入更深沉的梦境。
也不知道她的话,会不会成为他梦里的错觉。
但公主心情却极好,像喝了梅饮,酸酸又甜甜。
她安置好陆惟,起身走了出去。
侯公度正好从外面回来。
见了公主,他拱手行礼,面色略有忧虑。
“殿下,臣想了又想,还是不太放心,有些话,想与殿下说。”
章玉碗点点头:“正好,我也想找侯将军。”
两人另外寻了一处安静的屋子。
侯公度开门见山:“殿下,长安恐怕有变。”
章玉碗:“我欲回长安,侯将军是想留在洛阳,还是与我同往?”
侯公度面露讶异:“臣正要请命前往,但殿下千金之躯,怎可以身犯险!”
章玉碗笑道:“千金之躯的前提是朝廷还在,若我朝沦陷,你我皆为亡国奴,将军一身本事,也许还能另觅明主,我就只能被发入罪籍了,还有哪来的千金之躯?”
侯公度忙道:“臣惶恐,殿下言重了!”
章玉碗摇摇头:“侯将军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所言非虚。
你的确应该回长安,如果李闻鹊不在,禁军非你无法调动,但光你一个在,有些事情你未必能处理,所以需要我与你一起。”
侯公度是个行事果决的人,听见公主如此说,便不再啰嗦。
“殿下准备带多少人?洛阳如何安置?”
章玉碗显然早有打算:“洛阳也是个很重要的地方,苏觅初来乍到,一个人肯定镇不住,但有陆惟在,就不是问题,我打算将上官葵和城阳王世子也都托付给他。
我们只带二十人走,余下的,都留守洛阳,以防万一。”
二十人这个数目不多,侯公度一听,就知道必须带上精锐心腹,不容有失。
而且公主的决定没有丝毫问题,因为他们此去,如果情况顺利,根本也不需要很多人,如果不顺利,更需要低调行事,人多了只会坏事。
“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安排!
殿下,我们几时出发?”
章玉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事不宜迟,你我各自把事情安排好,一个时辰后在城门处见。”
她将时间安排得这样仓促,也是怕陆惟醒来之后再出手阻拦,与她纠缠。
公主知他心意,但此行非去不可,别无转圜余地。
他们自张掖相见,一路辗转跌宕,几经生死,仿佛刀口舔血惊心动魄已经成了寻常事,可公主知道,陆惟早已变了。
与她有关的事,他变得“胆小谨慎”
。
陆惟希望她平安喜乐,更胜过看天下大乱。
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生逢乱世,他们都身不由己。
身居高位,就注定关键时候,必须挺身而出。
张掖鬼市里羊肉铺门口那对麻木的爷孙,上邽城内被逼走投无路的流民,王二那一声声宁有种乎的质问,还有平生胆小躲事最后却为护百姓而死的杜与鹤,都一次又一次无声沉默地提醒着她。
一个时辰后,公主骑着洛阳城内所能找到的最好的马,与侯公度和他的二十骑,在北门相会。
风至站在苏觅上官葵等人身边,含泪目送他们离去。
公主高髻幂离,一身春水绿波的衣裳,只回首隔着轻纱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就此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陆无事跟着出去送别,从外头归来,却面色犹疑,愁容不展,似在苦恼等陆惟醒来,如何向他解释这件事。
却见原本应该昏睡的陆惟早已睁开双眼,端坐如常,双目清明,哪里还有半分困顿之色。
“郎君……”
陆无事惊讶止步。
既是早就醒了,为何不去送一程?
陆惟神色清冷,似看出他的疑惑。
“相见不如不见,她既希望我守好洛阳,那我就在此等她。”
章玉碗,你最好信守承诺。
否则,我余生便是将这天下彻底搅乱,也要让他们统统为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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