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太子爷去世后,常家可就是一落千丈了。
不仅皇家不把他们当回事,就是朝廷勋贵也渐渐跟他们家疏远。
偏生常家二爷又是个怂人,不仅不争,反而越发地谨小慎微,遣散了大量仆人、家将不说,日子更是过得紧巴巴,连他们菜场小贩都看不起。
常勇听出店铺老板的嘲讽,只觉得面上有点挂不住,不由愤怒地咆哮道。
“区区半片猪肉有啥买不起的,你就算是一整头猪,今天我们常家也要了!”
“只是猪肉乃贱肉,不足以招待贵客,你家还有羊没,也给我们宰上一头!”
肉铺老板听到这话,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赶忙招呼婆子出来奉茶。
“哟!”
“敢问常家小哥,今儿你们开平王府来了何等贵客呀,竟然能吃下一头羊?”
常勇说了这么半天,就等店铺老板这样问呢。
“你给咱听仔细了!”
“今天来我们开平王府做客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家老爷的嫡亲外甥,大明的三皇孙殿下!”
肉铺老板闻言面露震惊之色。
“就是前些日子被封为吴王殿下的那位?”
“当然!”
“哟!”
“失敬失敬!”
“小的这就去后院宰羊!”
常勇见店铺老板这般态度,自己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那个钱财改天去账房那儿一起算……”
店铺老板倒是无所谓地摆摆手道。
“这话就不用说了,常家老爷虽说抠门点,但从来不欠账,这点小人还是信得过的!”
同样的戏码也在其他几家店铺上演,每次常勇都要故意炫耀一番,直至别人投来惊讶且艳羡的目光,他这才会大手一挥抬走几筐菜。
别管三皇孙能不能吃得下,三皇孙好不容易来一次,准备少了也让人笑话不是?
另外一边,朱允熥却不想让常家破费,更不想让常家折腾。
“二舅,你去跟舅妈说一声,不用忙活了。”
“我又不是外人,咱们家有啥吃啥,就是白菜豆腐我也不嫌弃!”
朱允熥一边说,一边起身掀开西偏房的门帘,他早就闻到饭菜的味道是从这边传来的了。
常升看到朱允熥去掀门帘,吓得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去阻拦。
“不可!”
“大外甥,莫要进去……”
“二舅,你这就不够意思了,不会是躲在家里吃啥山珍海味呢吧?”
朱允熥一边开玩笑,一边掀开门帘,当他看到偌大的餐桌上,只有一盆飘着油花的白菜豆腐,外加几盘咸菜之时,脸上立马露出尴尬之色。
常升见朱允熥走进饭厅,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允熥也意识到自己冒失了,二舅那么要脸的人,肯定不希望自己看到他们就吃这个。
不过看到这个景象,他突然想起自己假传圣旨挨打,二虎替蓝玉和二舅送礼物之时说的话。说常家二爷只有几百两银子,还提醒自己莫要嫌少……
看到眼前这一幕,朱允熥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里激荡。
难怪二虎会特意说明,因为那几百两银子,都是二舅一家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朱允熥想到这儿,只感觉鼻子有点酸,对二舅一家有了全新的认识。
“还真是白菜豆腐呀!”
“皇爷爷平日里最爱吃这个了,我也挺爱吃的。”
常升听到朱允熥这样说,脸上的尴尬之色稍减,心里对朱允熥生出无尽的欣慰和感激之情。
自家这外甥长大了,知道给舅舅留面子了!
常升长子常继祖闻言,却是满脸的不信。
“表弟,你该不会是骗人吧,皇帝陛下不应该顿顿吃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吗?”
“表哥,改天我领你进宫,让你尝尝皇爷爷的御膳就知道了。”
“皇爷爷平日里吃的还不如这个呢!”
“哦?”
“表弟的面子竟然这样大,还能领我进宫吃御膳?”
“当然!”
“皇爷爷天天让我陪他吃早膳,还非得让我搬去乾清宫跟他作伴……”
常升听到这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皇帝陛下竟然让大外甥陪他一起吃早膳,还让大外甥搬去乾清宫住!
这得是多大的恩宠啊,就是当年太子爷也没有这个待遇呀!
朱允熥知道常升想听什么,常家的表哥、表妹们想听什么。
因此,不管任何事都往大了吹,吹得越玄乎,他们听得越高兴。
朱允熥一边吹,一边招呼表妹去给自己拿碗筷,就着一碗米饭,将盆里剩的白菜豆腐全都吃光,故作夸张地拍拍肚子。
“二舅,你去跟舅妈说一声,我饭量可大着呢,让她多做点好吃的!”
“我爱吃韭黄炒鸡蛋,炒羊肉……”
“好嘞!”
常升见朱允熥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竟然大咧咧地点起菜来,脸上的开心是藏都藏不住,赶忙跑出去招呼自家媳妇。
朱允熥见二舅出去了,当即抱起一个小表妹逗弄着问道。
“表妹今年多大了?”
“八岁啦!”
“嫁妆攒够了没,要不要表哥给你添点妆?”
“好呀!”
“我要城隍庙的糖人,还要城西的胖娃娃,还要一转就呜呜响的风车!”
“好好好!”
“明天表哥就命人给你送过来!”
小丫头见表哥这么大方,当即赏了表哥一个香吻。
“MUA!”
“表哥真好!”
朱允熥听到小表妹的夸奖,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惭愧。听到小表妹开口所要之物,更是让他倍感辛酸。
小表妹怎么说也是开平王之后,已故太子妃的侄女,正经的豪门贵女。
然而,其心心念念的竟然不过是个糖人、会叫的风车等寻常之物……
“表哥不好,表哥来得太晚了……”
汤氏在将仆役打发出去后,就只身来到账房,询问柜上还有多少银子。
账房先生连账本都不看,拿过一只木箱子放到汤氏面前让她自己看。
汤氏只看了一眼,就急得眼睛通红。
因为偌大的木箱里,只有几块碎银子,外加一大把铜钱。
“怎么就剩这么点?”
“主母,本来能有个二十几两的,可是今天三爷说是要去招待几个朋友,托人给自己寻个差事,就从账上支走了二十两,剩下的可不就这些了……”
“这三弟……”
汤氏听到这话是又气又怒,若是明天商贩们上门讨债,家里掏不出银子,那他们家可就成了京里最大的笑话了!
汤氏想到这儿,赶忙从头上摘下一只金钗递过去。
“老范,你赶紧找个当铺把这个当了!”
范掌柜看到这场景,当即红了眼圈。
“主母!”
“这可是您最后一件像样的首饰了,您总得给自己留点体面呀!”
汤氏闻言苦涩地道。
“啥体面不体面,先把肉铺、菜场的菜钱结了,这才是最大的体面!”
在两人推搡间,冯氏领着两个婆子,抬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走了进来。看到老仆手里拿着汤氏的金钗,顿时知道汤氏又周转不开,偷着命人去典当首饰了。
冯氏看到此处,心里微微一叹。想不到堂堂开国公府的当家娘子,竟然落得这般田地……
冯氏走上前,从范掌柜手里拿过金钗,重新给汤氏插在头上。
汤氏跟常升一样,也是个好脸的人,见自己典当首饰被冯氏撞见,赶忙硬着头皮解释。
“大嫂,你别多心,这件首饰款式旧了,我是让范掌柜替我拿到外边重新打制……”
冯氏闻言微微一笑,笑着打趣道。
“这可是太子妃赐下来的首饰,你竟然嫌弃款式旧了,真是好大的狗胆!”
汤氏听到这话脸上登时浮现惶恐之色,常升对待已故太子妃非常尊重,若是这话传到那傻憨憨耳朵里,真敢休了自己啊。
“大嫂,弟妹知道错了,弟妹也是一时疏忽,你可千万莫要传扬出去……”
冯氏看到汤氏被吓成这个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叹息。
这两口子也真是将就了,明明倒是武勋之家,怎么偏生养出这么个胆小怕事的性子?
事实上,冯氏早就知道他们两口子手头紧,她也几次跟常升提过,让他不用每次发了俸禄,就巴巴地给自己送银子来。
她冯氏怎么说也是宋国公冯胜之女,还不至于要靠常家这点俸禄过活。
然而,常升那二傻子愣是不听,说得急了就跪在地上哭,说自己是抢了大哥家的爵位,大嫂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他。
冯氏也是被常家二傻子烦的不行,这才收了这么多年。
但她只是收着,一点都没花用。
她自己的嫁妆,养活她们娘几个都绰绰有余了,再加上常茂生前留下的产业,足够她们过活,还真用不上这些钱。
这几天看到汤氏为了皇帝的寿礼急得团团转,她就等汤氏主动跟她开口呢,却不承想这傻弟妹跟那傻常升一个德行,哪怕现在火烧眉毛了,宁愿典当身上只有一件值钱的首饰,都不愿意找自己这个长嫂开口,简直是不拿自己当常家的人!
“这里有两封银子,你先拿去花用。”
“西跨院我也命人收拾出来了,今天夜里就能搬过去,等我把主屋腾出来,你就跟二弟搬进去吧。”
汤氏听到冯氏这样说,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拉着冯氏的手哭诉道。
“大嫂,您这话是何意,可是弟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周全,引得大嫂生气啦?”
冯氏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扬起手就甩了汤氏一巴掌。
“糊涂!”
“跟你家那口子一样糊涂!”
“以前咱们家闭门谢客,不跟京里的勋贵走动,我一个寡妇人家住在主屋也就罢了,反正不用招待什么贵客。”
“今天三皇孙亲自拜会,不出一晚上就能传遍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