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殷听到冯胜的招呼,赶忙上前恭恭敬敬地给朱允熥行了一礼。
“微臣梅殷,蒙皇帝陛下信重,将宁国公主下嫁于我,至今已十三年矣。”
“在你小时候,我跟宁国公主还抱过你呢,你都不记得了吗?”
朱允熥因为哀恸父王而失忆,经过老朱的刻意散播下,差不多人尽皆知了。
梅殷身为皇家二女婿,大明嫡长公主的丈夫,自然早就听闻此事。
因此,生怕朱允熥不记得自己,当着众人的面郑重地介绍了一下。
朱允熥哪知道他是谁,只是听两个国公说这是自家姑父,就只能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二姑夫好!”
“二姑夫,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放我一马,我以后跟二姑姑好好替你美言几句……”
梅殷听到大侄子的这番话,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
“微臣跟宁国公主琴瑟和谐,夫妻感情深厚,就不劳三皇孙费心了。”
“承你叫微臣一声姑父,微臣这个当姑父的就提醒一下吧,你皇爷爷很生气哟,你这次回去说不得又要挨揍喽,哈哈哈!”
傅友德和冯胜听到梅殷这番话,颇为意外地看了一眼。
在两人的记忆里,梅殷这个晚辈从来都不苟言笑,今天咋突然跟三皇孙开起玩笑了?
事实上,梅殷在见到朱允熥之前,也没想过说这些。
他不过是奉了皇帝老丈人的命令来抓朱允熥回去的,只是一看到朱允熥样子,就忍不住生出逗弄的心思。
此时他总算是明白了,为啥老丈人对这孩子喜欢得紧。
谁家有这么个机灵、可爱的大孙子,都得当个宝似的供起来,哪敢让他出去乱跑?
而且这孙子竟往那危险的地方跑,海上岂是正经人能去的地方?
常言道,宁上山,不下海。
海上风高浪急,还时常有倭寇出没,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
尽管朱允熥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可还是想为了自由争取一下。
“三位长辈,我的手下可是很听话的,你们要是想强行带我走,到时候刀枪无眼,伤到你们可就不好办啦!”
三人一听这话,暗道此子实在是太嚣张了。
他们此次可是带了一万多人过来呢,就他那一千多杂兵,还想跟他们硬碰硬?
“三皇孙,要不你试试,看看你手下的那些小杂鱼,敢不敢朝我们开铳!”
“另外,三皇孙可能不知道吧,我们此次出门带的都是锦衣卫的老人,嘿嘿嘿……”
随着傅友德不怀好意地一笑,两旁的锦衣卫顿时发出嘈杂的喊声。
“喂,那不是老李家的小三吗,竟然敢拿烧火棍对着宋国公,你小子不要命啦!”
“逆子!”
“你爹还在这儿呢,你竟然敢公然违抗皇命,信不信俺现在就大耳刮子抽你!”
“老二呀,赶紧放下火铳,跟咱回京吧。”
“这次是皇爷亲自下的命令,你们敢抵抗就是违抗皇命!”
朱允熥的手下本就是从锦衣卫里招募的,现在被自家父兄团团围住,这仗还怎么打?
再加上,朱允熥本来就是色厉内荏地想吓唬他们一下,现在见到自家手下的老爹就站在对面呢,只能满脸郁闷地缴械投降。
“好吧!”
“孤认栽!”
“三皇孙,这就对喽!”
“乖!”
“跟咱们回去,到时候咱们一起为你向陛下求求情,陛下看在你立了大功的份上,陛下说不定免了你这顿打呢,哈哈哈!”
冯胜说完这话,当即将朱允熥抱了起来,抱着他重新上了船。
“小的们,接管三皇孙战舰喽!”
冯胜等人在接管了朱允熥的十二艘战舰后,就火速派人骑快马进京,给热锅上的皇帝陛下送信。
……
“臣梅殷、冯胜、傅友德联名上奏!”
“臣等已于扬州府制住三皇孙,不日即可抵达京师,望陛下勿忧矣。”
“另清点船舱发现白银四十余万两,其余布匹、丝绸、瓷器等财货五千余料,估值至少五十余万两,业已装箱封存,等候陛下旨意!”
“此次抓捕三皇孙未遭受任何抵抗,只是三皇孙颇有不服之意,隐隐以有功之臣自居……”
朱元璋看到锦衣卫奏疏,得意地开怀大笑。
蕞尔小国,竟敢凌辱天朝上国,简直是自不量力。
咱都不用派朝廷大军,只出一鳖孙,就能打得尔等丢盔卸甲!
至于肆虐咱大明沿海之倭寇,不过是插标卖首之徒尔!
只是这鳖孙也太狠了吧,真是骨头渣子都能被他攥出二两油来。
别的地方为了对付倭寇劳民伤财不说,这家伙竟然拿倭寇当银矿(提款机)!
转悠一圈,人没杀多少,钱倒是没少赚!
而且亏他想得出来,他出工出力,地方州府出钱出粮……
这生意让他给做的,才几天的工夫,竟然搞回来这么多银子,看得咱都想跟他下海剿匪去了!
朱元璋翻来覆去的看着折子,兴奋的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大早更是连早朝都停了,直接领着二虎,顶着四个黑眼圈,一大早就跑到仪凤门外的江干码头迎接大孙。
在等了一上午后,终于看到十二艘破破烂烂的小破船,以及站在甲板上,正一脸不服气的大孙。
当朱元璋看到船上满是刀斧砍凿的痕迹,以及船帆上那一个个破损的大洞时,鼻子顿时一酸。
这鳖孙怎么真敢和那帮倭寇拼命!
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咱就算把倭国给灭了,也弥补不了大明的损失啊!
朱元璋见状,心里更是发狠,这次不把这厮吊起来打,他就跟这鳖孙的姓!
江干码头每天进出的船只数以万计,谁也未曾将缓缓驶来的十二艘海船当回事。
虽然大明有海禁政策,但并不禁止海船。
很多时候,大明江南沿海各省的税粮,还是通过海船转运,经长江溯游而上运抵京师。
因此,当朱允熥的十二艘小破船驶进扬子江,谁也未曾将其当回事。
毕竟江面上光是画舫就有上千艘,且每一艘都是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之能事。
与之相比,眼前这十二艘小破船,船身和船舷上,满是刀切斧凿的痕迹,就连船上的风帆都有被火烧的大洞,实在是难以吸引两岸百姓的目光。
其船上既无曼妙的舞姬翩翩起舞,又无婉转的歌姬引吭高歌,就更加没人愿意搭理他们。
然而,当为首的那艘破破烂烂的战船上升起一面旗帜之时,不管是拉纤的纤夫,还是河面上随波叫卖的商贾,亦或是岸边留恋秦淮美景的旅人,全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齐刷刷地注视着这十二艘战船。
只不过再次看向这十二艘船,谁也不会嫌弃这十二艘船破败、陈旧、残缺,只会觉得唯有如此,才配得上船上那面旗子。
有了这面“崇明水师”的旗子,船上的伤痕不再是伤痕,而是彪炳的战功。船帆上的大洞非但不再显得寒酸,反而为这艘船增添了几分杀气腾腾的威严!
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一句“崇明水师!”。
两岸的百姓如同疯了一般涌向河边,对着飘扬着“崇明水师”旗子的旗舰挥舞手臂,口中更是呐喊声不断。
在百姓们跟着崇明水师战船疯跑之时,扬子江上原本杂乱无章的货船、商船,也自发地向着两边靠拢。
虽然河两边也很拥挤,有的小舴艋舟,更是被大船挤得侧翻,将船上的船夫挤下水。但他们硬是生生地在密不透风的河道上,给“崇明水师”挤出一条宽达三丈的航道。
沿海省份百姓对倭寇的痛恨,比之北方边民痛恨蒙元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明立国二十余年,对蒙元出击十几次,打得蒙元丢盔卸甲,仓皇北窜,可却对海上的倭寇没有半点办法。
一纸禁海令,禁的不仅仅是倭寇,还有沿海各省老百姓的生计和希望!
他们对倭寇的痛恨,真达到了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程度!
因此看到大败海上倭寇,且连战连捷的崇明水师,江南百姓自发地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这份敬意如同洪水一般,感染着扬子江上的每一条船,以及两岸的每一个人。
当有一个人喊出口号后,万千民众自发地响应。
一时间,扬子江上响起了震天的吼声。
“崇明水师,天下无敌!”
口号声很杂乱,甚至有些此起彼伏。
但每一个人都非常认真严肃,哪怕喊得声音嘶哑,依然不能阻止他们的热情。
因为他们压抑得太久了,他们太渴望一场大胜来宣泄心中的愤懑。
那些有亲人死于倭寇之手的百姓,更是一边哭喊亲人的在天之灵,一边朝着崇明水师挥手致意。
在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中,十二艘破损的战船,如同三条伤痕累累的巨龙,沿着河道驶向码头。
朱允熥本来心中有些怨怼和不甘,可听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呐喊声时,突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筑京观!”
随着朱允熥的一声令下,十几个百户率领众乡勇返回船舱,并很快重新返回甲板上。
只是这些人再次出现在甲板上之时,每个人的手上都多了一个大竹筐。
就在两岸百姓好奇地张望之时,他们突然发现,那群精壮的汉子,竟然从竹筐中拿出一颗又一颗人头!
乍一见到人头,两岸百姓霎时被吓得一阵胆寒,有些胆小的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
“大家不要怕!”
“这是倭寇的人头!”
“你们看那发髻上斑秃的地方,这是真倭,乃是倭寇中最穷凶极恶之人!”
在明眼人的指点下,周围百姓终于不再害怕。
就是原本被吓哭的小孩子,也不由分开手指,从手指的缝隙偷偷看向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