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1 / 1)

原则上说,他此次祭奠的终点就是这儿了。至于后边的坟丘、明楼等处,非必要就不用去了。

事实上,朱允熥也是听了傅友德的建议,这才想起来祭奠一下皇陵内的先祖的。

按照傅友德的说法,出征的时候事情紧急,没过来拜祭一下也就算了。现在出征归来,大获全胜,再不来祖陵拜祭一下,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朱允熥在路过御制皇陵碑之时,驻足观看良久。

本来他只是想过来点个卯,奉上三牲祭品,做做样子就走。

然而,当他看了老朱写的“御制皇陵碑”上的碑文,顿时被老朱艰难的创业之旅给感动。

正常来说,历朝历代的皇家碑文,都是由朝廷的大儒写成。

然而,老朱怕那些文人写得太文雅,后世子孙看不出创业的艰辛,干脆自己用大白话写了一遍。

昔我父皇,寓居是方。

农业艰辛,朝夕旁徨。

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

皇考终於六十有四,皇妣五十有九而亡。

孟兄先死,合家守丧。

田主德不我顾,呼叱昂昂。

既不与得,邻里惆怅。

忽伊兄之慷慨,惠此黄壤。

殡无棺椁,被体恶裳。

浮掩三尺,奠何肴浆。

……

御制皇陵碑的文字质朴,朴实无华,但其中所蕴含的凄凉和无助,却让人闻之落泪,看之心酸。

朱允熥看着老朱亲手所书的碑文,只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懂这个老头了。

皇爷爷的一生太艰辛,太不容易了。

皇爷爷之所以如此勤政,不是因为他贪恋权势,只是他知道自己的一切来之不易,太害怕失去,不敢轻易放手罢了……

朱允熥在御制皇陵碑前驻足良久,直至将所有碑文背诵下来,这才带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享殿,认真地履行祭奠的仪式。

“来人,拿纸笔,孤要亲自撰写祭文!”

傅友德一直在观察朱允熥的表情,刚刚看到朱允熥在陛下的皇陵碑前动容,他就觉得这个建议提对了。

现在听到朱允熥要亲自撰写祭文,傅友德开心地赶忙接过笔墨纸砚,亲自给朱允熥磨墨。

朱允熥略微沉思一会儿,饱饱地蘸了墨汁,然后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在朱允熥挥毫泼墨之时,他身旁的锦衣卫,早就拿出一个小本本抄写起来。

朱允熥这边写完最后一个字,锦衣卫那边也将祭文发了出去。

中都距离金陵城很近,朱允熥这边刚举行完祭祀仪式,锦衣卫的小报告也送了出去。

徐六子本能地觉得,皇爷看到少主亲自撰写的祭文,一定会非常欣慰。

因此,自作主张,直接用八百里加急的形式,将祭文送回京城。

老朱在打发走张邋遢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一来是高兴大孙的寿数绵长,二来则是忧心自己早年杀得太多了,会不会影响了大孙的寿数,影响大明的国运?

在这之前他是不怎么信这些的,但今天听到张邋遢也这样说,就由不得他不信了。

再加上他中年丧妻、晚年丧子,也让他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

因为怀揣着这个心事,老朱连午膳都没吃,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宫殿里,认真地反思了自己的一生。

然而,一直思索到半夜,老朱也没思索明白。

不过,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然会杀杀杀……

只是会尽量少杀一点。

比如说,修建中都的工匠,自己当年为何一怒之下杀了那么多呢?

他们也是徭役繁重,不堪忍受罢了,跟自己当年造反没什么两样……

老朱以此为基点,反思了自己这些年执政的种种措施,越想越没有自信,越想精神越崩溃。

正在他烦躁得恨不得一把火把皇宫烧了之时,门外传来二虎急切的声音。

“皇爷,有少主的密报!”

老朱没好气地道。

“那逆孙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是!”

“是少主在中都祭拜皇陵,亲自撰写了祭文。”

“那逆孙亲自撰写祭文?”

老朱听到这话,眉毛拧成个川字,心想锦衣卫这么晚巴巴地送进宫,准保那逆孙又出什么狂言妄语了。

因此,他气冲冲地走出寝宫,朝着二虎大手一挥。

“拿来!”

“哎!”

二虎恭敬的双手奉上,老朱蛮横的一把抢过。

老朱本来都做好被逆孙气个半死的准备了,然而当他打开锦衣卫抄写的祭文,只感觉眼眶湿润,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

“昔我皇考,寓居是方。”

“年不及立,流落他乡。”

“寄身寺院,又逢断粮。”

“百纳穿结,宿露餐霜。”

老朱看到这儿的时候,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凄凉无助,举目无亲的惨淡境地。

当他想到父母死的时候,别说没有棺材了,就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更是悲从中来,直接坐在皇宫的门槛上呜呜地哭起来。

“俄而红巾四起,皇考东躲又西藏。”

“愤而从之抗元,征战血染于袍裳。”

“自古帝业之有成者,未有皇考之凄惶。”

老朱看到这儿,当即瞪起两只龙眼,看着纸上的文字骂道。

“谁都躲西藏哩!”

“咱是真命天子,咱就在元军眼皮底下,他们都抓不到咱!”

老朱为自己辩解几句就继续看下去,只见下边都是写自己开创大明如何艰辛,如何不易,看得他老怀欣慰,恨不得把大孙拎过来狠狠地亲上几口。

还是自家乖孙懂事,知道咱建立大明不容易!

老朱看完大孙对自己的吹捧,就看到大孙的自我反思。

“余生而为皇孙,自小厌食膏粱。”

“今观皇考之艰辛,方知往日之无状也。”

“今以此文祭之,以明吾心之志也。”

“自此当以父祖为范,勤于政事,不负皇考之望,不负天下臣民之望……”

老朱看罢最后一段,开心得手舞足蹈起来。

大孙祭奠皇陵所写的祭文,不仅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反而觉得从未有过的清爽。

咱残忍嗜杀又如何?

咱就算杀错了又如何?

咱有个好大孙,将来咱大孙能替咱遮掩回来,哈哈哈……

“二虎,你瞅瞅咱大孙写的祭文!”

二虎赶忙接过去认真翻看,然后连声地称赞着。

“好!”

“真好!”

“真是太好了!”

“你是不是除了说好,就不会说点别的了?”

“我……”

“别杵在这儿碍眼,去把齐泰、袁泰、陈宗理给咱叫过来!”

“要说拍马屁这活,还得是这群文官拍得舒坦!”

“诺!”

老朱打发走二虎后,坐在门槛上翻来覆去地看着大孙写的祭文,越看越觉得舒心。

“咱大孙长大了,知道心疼咱这个爷爷喽!”

“真想立刻见到你个小逆孙哟!”

……

三日后。

朱允熥的车驾刚一绕过山川坛,就看到老朱的銮驾停在正阳门外,在其銮驾的两侧,则站满了前来迎接自己的文武百官。

老朱在看到大孙的马车,当即从龙撵上走下来,满脸期待地等着和大孙重逢。

朱允熥看到老朱出了马车,也从马车里钻出来,站在车辕上朝着老朱招手示意。

老朱看到大孙在车辕上又蹦又跳,气得他破口大骂。

“这逆孙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老朱骂完大孙,脸上再次洋溢起幸福的微笑。从他的视角远远看过去,好像大孙又长高了一点,快成个大孩子喽!

在朱允熥的再三催促下,马车开出了三百里加急的速度。眼看着马车距离龙撵还有不到十步距离,朱允熥不等马车停稳,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然后跟一只胖麻雀似的,朝着老朱飞奔而去。

老朱见状赶忙伸开双臂,将大孙稳稳地接住。

然而,就在他想像往常那般将大孙抱起来时,却不料自己的身子先腾空了。

正当老朱不知所措之时,只听到大孙开心地大喊大叫。

“皇爷爷,我能抱动你啦!”

老朱听到这话,气恼地拍打了几下大孙的脑袋,威严地呵斥道。

“赶紧把咱放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呢,成何体统!”

朱允熥闻言这才将老朱放下来,不过脸上依然挂着得意的笑容。

“皇爷爷,孙儿要不了多久,就能背着你到处跑啦,啦啦啦!”

老朱听到这话,顿时想起去年背着大孙的情景,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的回甘。

这小逆孙,竟然还惦记着这事呢!

老朱宠溺地揉了揉大孙的小脑袋,故意气哼哼地说道。

“咱听说你本事大了,还能上阵杀敌了?”

“还杀了两百个鞑子?”

朱允熥一听这话,赶忙尴尬地解释道。

“皇爷爷,那都是舅老爷瞎编的,为了给孙儿脸上贴金,实际上孙儿只杀了俩……”

“俩……”

“那也了不得喽!”

“你说你立了这么大功,咱是不是得赏你点啥?”

“板子还是鞭子?”

“哼哼!”

老朱见逆孙小脸都吓白了,也就不再逗弄他了,拉着他的小手就上了龙撵。

“先跟咱回宫,咱准备了你最爱吃的熊掌,嘿嘿嘿!”

老朱领着大孙走了,但文武百官们却不能走。

在朝廷的官方文书里,此次支援大同的主将乃是傅友德,朱允熥不过是个添头而已。

因此,该有的凯旋仪式得走完,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老朱命礼部准备的凯旋仪式很隆重,不仅有奏乐,还有教坊司进献的歌舞表演等,把一众出征的小兵看得鼻血直流。

只是这些注定跟朱允熥无缘了,他正被老朱在马车上使劲地问话呢。

“有没有伤到?”

“没有!”

“孙儿有皇天护佑,区区箭矢伤不到我!”

“而且孙儿惜命得很,只要是出门,身上必定穿着软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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