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完,他转身上船。
舢板收起,船桨滑动,载着一船的人,顺流而下,而后默默调头,逆流而上。
少年站在河畔林间,一手牵着从船上下来的小姑娘,另一只手捏了捏手里的玉佩,将其郑重放好。
-----------------
一夜黑暗之后,红日如轮,喷薄而出,照亮了广袤的平原。
平原上,两片连绵的军帐,隔着一片旷野对峙,就像是贴在青绿山野之间的两块狗皮膏药。
英国公吕如松身着战甲,坐在中军大帐之中。
军帐内,还有数位将军,皆坐于下方两侧,一脸严肃。
“大帅!叛军主力已临河列阵,我军该如何应对?”
吕如松平静道:“龙首州的兵马可有消息?”
众人一阵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惦记着那头的事呢!
“回大帅的话,昨日龙首州的信使说了,他们会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在战场之上。”
“可有他们此刻确切的位置?”
“有。正藏于雀尾谷口。”
吕如松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叛军虽然人多,但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在我大军抵达之时,非但不束手就擒,还妄图抵抗我军天威。本帅示弱三日,佯败三阵,为的就是骄横其兵,让其集结主力来此,毕其功于一役!诸位!平叛大局,在此一战!封妻荫子,只此一举!众将听令!”
众人轰然称喏。
一道道军令随着吕如松的吩咐,被发了下去,得令的将军拿着令牌匆匆而出。
很快,军帐之中,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是这支大军的两名骑兵主将之一,厉如风。
英国公这支三万人的队伍,和无当军不一样,这是很标准的大夏部队,三万人中,九千人的辎重队,六千人的骑兵队,一万五千人的步兵队。
六千人的骑兵队分成了两支,厉如风就领着其中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骑兵。
“你的任务,是在战斗打响之后,带领你的本队,冲破叛军,不要回头,迅速穿插至此处,而后就地清扫附近叛军,等待本帅抵达。”
厉如风看着地图上的地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大帅,这......”
吕如松沉声道:“这是军令!”
厉如风无奈,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领命!”
......
叛军的中军,是一派截然不同于朝廷大军的局面。
十几个汉子歪歪扭扭地坐着,酒肉的香气弥漫在并不算特别宽敞的大帐中。
“诸位!朝廷的狗官都是些废物,如今已经被我们连败三场,只敢缩在乌龟壳里不敢出来了!咱们今日就敲碎了他的乌龟壳,吃了他的乌龟肉!”
大帐正中的,正是自号平天大圣的反贼头子,下方是他的四大金刚,八面天王之类的心腹,闻言都嗷嗷乱叫着。
平天大圣左手边,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文士,笑着开口道:“大王,诸位将军,别看这官军势大,但历朝历代的好汉起事,要想壮大,都得过这一关。为何?”
“因为只有他们才有那般精良的刀兵铠甲,才有数不尽的辎重钱粮,才有让我们眼馋的战马。打赢了,那些东西就都是我们的,我们就能凭空从十万大军,变成十万强军,从而横扫天下,定鼎中原,大王称帝,诸位也能封王拜相,永世荣华!”
“所以,今日这一战,咱们啃下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实打实的好处数之不尽,这义军首领的位置,也将是自然而然,这天下,咱们就握住了一半了!”
众人被这话说得面红脖子粗,恨不得立刻就提刀上马。
平天大圣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酒碗,“诸位兄弟,饮了这碗壮行酒!待大胜之后,再踩着狗官的脑袋畅饮!”
又一阵嗷嗷乱叫和摔碗声中,众人出了大帐。
平天大圣也穿好铠甲,提起大刀,在亲兵的护送下,走上了战场。
他来到阵前,指着隔在双方之间那条河水,“军师先前有言,敌军过河,半渡而击之,必胜。咱们且先按兵不动,等他们渡河再攻击。”
而等了一会儿,似乎官军的确耐不住寂寞,开始陆续过河。
“大王英明!官军渡河了!”
平天大圣一喜,“将士们,随我冲杀出去!”
他的话话还没喊完,他的身后就陡然响起了一阵冲天的喊杀声!
他愕然扭头,只见己方军阵之后不远处,骤起一阵冲天烟尘。
而对面原本还慢吞吞过河的官军,也在陡然加速,朝着他们的军阵冲了过来。
“别慌!别乱!前军随我往前冲,让后军顶住后面的人!”
平天大圣大喊着,亲兵也赶紧去传令,但他高估了一群乌合之众的恐慌。
在官军的骑兵提起全速,如热刀切油一般冲进了叛军军阵之后,叛军主力就已经在蔓延的恐惧下四散奔逃,那骤然瓦解的军阵,清晰地显示了这场大战的结局。
“大帅!胜了!”
“剩下的就只是追亡逐北,尽可能地将这些叛军剿灭了!”
身旁亲兵们高兴地呼喊着,吕如松却依旧眉头紧锁,遥望着那支从龙首州方向,袭杀叛军后路的军队。
似乎在打量着对方的战力,又似乎在思考着大胜之后的事情。
当建制被打散,官军都只有挨屠的命,更何况这些本就是乌合之众的叛军。
一部分人追杀贼寇,要将贼首擒杀;
一部分人乘着乱军之时,占领梁郡郡城,彻底端了叛军老窝;
另一部分,则是那帮来自龙首州,奉皇帝密令,前来与英国公合兵进攻的萧凤山的兵马。
萧凤山收起长枪,擦了擦染血的枪头,遥遥看了一眼朝廷官军的军帐,又看了一眼尸横遍地,依旧还有零星厮杀的战场,平静道:“整军,班师!”
英国公面前,一个信使上前,“大帅,我家州牧说,叛贼已定,就不多叨扰了,恭贺英国公立下大功!”
那份微妙,就连不解其内情的大头兵都听明白了。
英国公沉声道:“萧大人昼夜奔袭而来,襄助本帅破贼,有大功于国,更有大恩于本帅,本帅若是就这样任其离开,岂不是遭天下人耻笑,亦会遭陛下苛责。带路!本帅亲自去请!”
龙首州的三千兵马点齐,一个斥候头目忽然快马冲来,“大人!不好了!”
萧凤山眉头一皱,“怎么了?”
“朝廷一支骑兵占住了我们退回龙首州的要道雀尾谷,看人数,与我们差不多!”
“什么?”萧凤山周围的亲兵惊呼出声。
“朝廷怎能如此恶毒!我们好心出兵平叛,却要拦截我等归路!”
“大人,与我一队人马,我冲杀过去,定给您冲开一条道路!”
众人群情激奋,义愤填膺地嚷嚷着。
对他们而言,朝廷这样的做派实在是太过下作冷血,他们为了朝廷在拼杀,朝廷却只想着要将萧凤山困在龙首州之外。
萧凤山拧着眉头,“随我一道去看看。”
狭窄的山谷口,厉如风带着他的三千骑兵,严阵以待。
方才他一个冲杀,杀穿了叛军阵营,不带停歇,直接从龙首军背后穿过,堵住了这个地方。
他知道这样的做法很不厚道,但就如吕如松所言,这是军令,而他是个军人。
还是一个一路跟着吕家起来的军人。
他只能沉默着,看着萧凤山领着龙首军,越来越近。
“让开道路。”
萧凤山坐在马上,平静地开口。
厉如风沉默以对,但沉默本身在此刻就代表着抗拒。
萧凤山缓缓拿起长枪,“不要逼我。我的枪头,从未朝向过同袍。”
厉如风依旧沉默,但有些羞耻地微低着头。
而就在这时,又一阵马蹄声响起。
大地的震颤中,英国公爽朗的笑声传来,“萧三郎!可是要老夫亲自来请你啊?”
当英国公的声音传来,萧凤山握住长枪的手瞬间捏紧。
但很快,又默默松开。
因为,他看见了英国公身后,还跟着的近千名精锐骑兵。
“萧三郎,当日中京一别,已有十余年未见,如今沙场相逢,又承蒙你不远数百里来帮忙,不畅饮一番如何说得过去啊!”
英国公的声音豪迈而爽朗,萧凤山只是抱了抱拳,“英国公客气了。”
“你啊,才是真的客气!”英国公打马上前,指着厉如风,对萧凤山笑着道:“别误会,我素知你性子,专程让他把你们拦住的,并无任何要对你们不利的意思。”
这话一出,萧凤山麾下众人面色都舒缓了些,就包括厉如风,脸色都要好看了不少。
萧凤山看着英国公,并未开口,但那表情,显然是不可能被对方这么几句话就忽悠傻了的。
英国公笑着道:“有些事情,我不好多说什么,但你我都是武人,又都算是皇亲国戚,多年未见,今日同历一场大战,难道不值得一壶酒?你若不放心,就命人在这雀尾谷中建起一片大帐,你我帐中共饮!”
萧凤山看着他,终于卸下了些防备,“英国公如此盛情,却之不恭。持剑,你带一队人,去谷中帮着搭起军帐,今夜,我与英国公不醉不休!”
英国公哈哈笑着,“走吧,先在这山头上转转,看看这场崇宁年间最为声势浩大的叛乱是如何被我们联手扑灭的。”
两人各带了几个亲兵,登上了一旁的小山包。
一番指点江山,畅叙旧情之后,下方的营帐也搭好了。
火头军准备好的吃食很快便送了上来,英国公和萧凤山单坐了一个营帐,举杯共饮。
剩下的军中副将们,和龙首军的将领们也欢聚一堂,畅饮,欢歌。
欢笑声,在夜色中传出去老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