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之中,东方白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更是愈发地差了,夏景昀坐在他的旁边,握着他凉意渐显的小手,低声温柔地说着话。
“彘儿,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到阿舅的话,姑且就当你听得到吧。”
“你知道吗?阿舅现在很是后悔,后悔没能更早一点赶回来,后悔没有先派人来把你救下,什么算无遗策,现在听起来跟个笑话一样,连自己在意的人都救不下来,有什么意义?”
“不过彘儿啊,咱们也不能放弃,就像那句话说的,不死终将出头,哦不对,你都已经出头到不能再出头了,我这脑子是真的累蒙了,那你也不能死,咱还有好多好玩的没体验过呢!”
“你知道吗,阿舅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了一方仙界,那里有巡天日行万里的神器,人们可以坐在里面,不受日晒雨淋风吹,看着白云从眼前掠过,看着大地山川河流如棋盘密布......”
“还有那无需人力的车,只需要轻轻一踩,便能毫不费力地跑出老远,人就坐在里面那柔软舒适的垫子上,都感觉不到颠簸,眼睛一闭一睁,就从雨燕州到了中京城了。若是有了那个车,什么狗屁玄狐,老子一轮子就给他碾死。”
.......
“这些东西,背后的原理其实并不复杂。比如你看过那个烧开水的时候,沸腾的水汽能够把壶盖子都顶起来吧,你想想,要是我们造一个巨大的锅炉,把这些水汽都给它弄到一块,是不是就能顶起更大的东西?等你好了,阿舅和你一起琢磨琢磨,琢磨你知道什么意思吧?就是研究研究。”
“哦,还有那个火药,那才是个狠角色啊,你看咱们做炮仗,那么点大的炮仗,居然能炸得那么响亮。你说咱们要是把这火药给弄弄,想办法弄出炸得更响,更厉害的火药,遇见不顺眼的就点燃丢过去,你只要火点得够快,什么狗屁千军万马,都不够你一个人祸祸的。”
“到时候,咱们还可以造出火药枪,什么火绳枪,燧发枪,咱们都可以研究,你听过哨箭吧,就是有些人把极小的箭藏在小小的竹筒里,用嘴一吹,就给吹出去了,到时候咱们弄个枪管,里面用火药给它一炸,那力量是不是比人吹的力量大多了,一枪隔着八百里开外,就能给人脑袋开花。”
“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就算万一保不住这条腿,当我们真正认识了这个世界,了解了它背后的玄妙之后,有的是办法,让我们过得比那些四肢健全之人更轻松,更强大。咱们可不能就因为这区区一条腿,失去对生活的信心啊!”
“阿舅曾经在一本古籍上看过一个故事,有个叫霍金的,那老头儿,好家伙,浑身上下,最后就剩眼球能动弹了,结果人家照样写了惊世巨作,成了一代大师。”
“还有个,四肢都没了的男的,居然私通了几十上百个女人,这身残志坚的,咳咳,这个好像有点上不了台面,阿舅真是糊涂了。”
“不管怎么说,就算没了一条腿,这日子咱还是得好好过,当不当皇帝,看你自己,你要想当,阿舅就拼了命也要保住你的皇位,谁敢叽叽歪歪,阿舅就让他脑袋搬家!大不了,淮安侯和靖王殿下一起上,一个动口,一个动手,这天底下有谁扛得住?”
“你若是不想当了,到时候阿舅陪着你,咱们先骑着高头大马,去走一走丝绸之路,哦眼下还没这说法,就是去一趟西域,去看看那些西域之国。漫天黄沙之中,忽然神奇地遍布着一片片绿洲,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一块绿洲就有几个京畿地界那么大,那就是一个国家。那儿风土迥异,瓜果奇香,美人儿也多,咱们带着咱们大夏的好东西,去卖给他们,就这么一路卖啊卖啊,走过几千里的路程,就可以遇见别的庞大帝国,他们要是乖乖合作,咱们就以理服人,他们要是不好好合作,咱们就以理服人,嗯打服的那种。”
“然后,咱们还可以坐着高大的楼船,穿越重洋,去到南边那些国度,那儿土地肥沃,气候温暖,地里随便扔点东西就长得特别好,还有许多神奇的作物和生物,咱们都去一一看过。你到时候就是咱们的舰队总司令,一声令下,百炮齐发,炸得他们连爹娘都不认识。当然,他们要是老实配合,咱们也还是饶他们一手,让他们当我们的藩属之国便是。”
“所以啊,千万不要丧失掉那些生的希望。阿舅知道你素来是有大志向的,不管你想做什么,阿舅都会陪着你,这辈子还长着呢!咱们好好活,好好过,你要想想,你若是真的离开了,你的母后该有多伤心,你的外公该有多难过,这么多爱戴你的臣工、子民,又该有多失落。咱们人啊,千万不要活成了别人心里的一个符号,就要是当一个具体的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过自己鲜活的日子。”
东方白的意识在黑暗中不知道沉沦了多久,恍惚间,听到耳畔传来阵阵低语,似是呼唤。
他挣扎着想要听清,就如同一个溺水已深的人,拼命地浮游出水一般。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清晰。
那清朗悦耳之中又带着几分疲惫的嗓音,赫然正是他的阿舅。
他一边感受着生机似乎在不断地流逝,一边安静地听着,眼角缓缓湿润。
“阿舅.......”
一声虚弱而嘶哑的声音,将夏景昀的絮叨惊醒,他连忙坐直了,“彘儿,你醒了?”
东方白睁开眼,挤出一丝微笑,“阿舅,你好累啊!”
“阿舅不累,你感觉怎么样?”夏景昀直摇脑袋,一脸关切。
东方白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道:“母后怎么样了?”
夏景昀点了点头,“她很好。”
东方白看着夏景昀,勉强地笑了笑,怎么会很好,很好的话,此刻在床边掉泪的就该是母后了。
“阿舅,跟母后说一声,孩儿不孝,不能在她跟前尽孝了,若有来生,彘儿还愿意做她的儿子。”
“彘儿!不要说这些傻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东方白张了张嘴,忽然猛地一咳,接连咳出数口触目惊心的黑血。
他虚弱地撑着床榻,伸出手来,夏景昀连忙一把握住。
东方白看着夏景昀,苦笑道:“阿舅,对不住了,我以为我能撑下去的。”
那一脸真诚的歉意,那一份刻骨铭心的遗憾,在夏景昀的脸上,冲出了两道泪痕,一向口才伶俐的他,此刻却只能痛哭无言。
“阿舅。”
东方白躺了下去,声音越来越虚弱,夏景昀只得凑过脑袋,才能听清他的言语。
“其实......登基之前的那个晚上,我没有睡着。”
夏景昀如遭雷击,骇然地看着东方白。
东方白微微摇头,虚弱道:“我......不怪你,更不怪.......母后。”
他一脸感慨地望着头顶,“天家无情......母后十几岁入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咳咳......她该有她的幸福。”
他握着夏景昀的手,微微用力,“今后......母后......和这个天下......就......就拜托阿舅了!”
夏景昀摇着头,“傻孩子,别说傻话,阿舅还有好多东西没教给你,我们还要一起去探索这个世间的奥秘,我们还要去西域,下南洋,还要一起去称霸这个世界呢!”
东方白的眼中,露出由衷的向往,但那份光芒,转瞬便黯淡了下去。
“阿舅,我好困,我睡会儿......”
“彘儿!”
那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意的人,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流逝的无力,让一向自诩坚强的夏景昀彻底失态。
他看着就放在手边的那一小碗淡黄色的油状液体,把心一横,就要不管不顾地喂进东方白的嘴里。
不管有用没用,死马当作活马医,总比束手无策什么都不做得好!
什么狗屁斧声烛影的流言,什么百代千代之后的骂名,都去他娘的吧!
就在他的手伸向一旁时,王德几乎是狂奔着冲入寝宫,一个没踩稳,直接来了个滑跪,激动开口。
“建宁侯!烟花!烟花起了!”
夏景昀毫不犹豫,立刻将那一小碗的大蒜素,小心地喂进了东方白的嘴里。
旋即他就装模作样地摸着东方白的脉搏,摸了好一阵,啥也没摸出来,只好悻悻地缩回手。
但好在不过盏茶时间,本该早早到来的李太医终于匆匆抵达。
“建宁侯,各项准备有些繁复,下官来晚了,陛下还好吗?”
夏景昀看着他,没有说话,而是微微侧了侧身子,示意李太医自己上前查看。
李太医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脉搏,“咦?”
李太医抬头看着夏景昀,“建宁侯,陛下可是用了什么别的药?”
夏景昀心头忍不住一动,强忍着问道:“怎么了?”
“微臣还担心陛下病情恶化,但此刻回来,不仅脉象上入口之毒的肠胃病症好了许多,体征甚至比最初诊断之时还要更好了!”
他看着夏景昀,“这可不是自身可以做到的,一定是用了什么神药吧?”
夏景昀道:“我是给他喂了点东西。”
李太医急切道:“是何物?若是能够大量获得,陛下兴许有救,而且如果陛下自身康健,腿部的溶血之毒,便可慢慢拔除,甚至可能无需截肢!”
夏景昀闻言大喜,一把抓着李太医的肩膀,“真的?有几分把握?”
李太医被抓得生疼,强忍着道:“侯爷需要先告诉下官,此物能不能大量获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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