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瞬间寂静下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用来照明的灯是特制的,不仅防风还能根据光线变化调整亮度。
灯亮起时轻轻地晃动了下,燃尽的旧灯芯炸裂发出“毕剥”声。
寂静还在延长。
君不易向来沉着冷静,此刻却肩线紧绷。别的东西还能说是赠的捡的,但倾心铃很特殊。
尽管云照讲述时有所保留,可显然她已知自己明白倾心铃的重要性。
她在等一个解释。
君不易抿着唇,在云照的注视下开了口:“如若我说,是你留给我的,你会信吗?”
云照:“……”
她一点都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反而有些不理解对方为何要瞒着自己。
她早猜测过相识的可能性。可任她搜肠刮肚也没能从记忆里翻出一丁点君不易的身影。
他们是何时相识的?又是什么关系?
为何自己会把倾心铃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云照蹙着眉抬起眼,对上了君不易灿星似的眼眸。
这双眼瞳色深亮,平日里少有丰富的情绪,像瑶池里的涓涓细流,极少出现大的波澜。
云照游历人间的这些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透过窗户能看到内心深处的想法。
而她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眼神而悸动了。
虽然她根本分不清悸动的源头是什么。
相似的画面再一次从脑中一闪而过。
这一次,云照没有试图去追逐。
她开了口:“我说不清。”
君不易一怔:“你……不问问我?”
云照看起来还算冷静:“不是正在问吗?”
君不易“噢”了声,眼帘低垂,静等着对方发问,却久未听到回音。他主动问道:“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就从‘我为何不认得你了’开始吧。”
许是她挑问题的方式和旁人不同,君不易又静了一瞬,才娓娓道来。
“那日你不知被什么诱发了旧疾,忽然对我拔剑相向。当时你的意识有些混沌,你说你劫期将至,不久后会魔化,会像今日这般失去理智,你不想伤了我,让我放你离开。”
君不易抬眸看了一眼云照的表情,继续道:“你当时的情况随时都会有危险。我不同意,可你什么都听不进去,告诉我你有办法了,只要我让你离开。可谁知——”
一声叹息,道尽后来事。
“等我再寻到你时,你已经遇险了,又是旧疾发作的关头。我无奈之下将你托付给元宜,带着妖丹去蓬莱岛求药,不曾想再见面你又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
竟是如此吗?
难怪第一眼看到君不易,自己会有那种感觉。
虽然君不易讲述的事情很符合她的行事作风。可她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喜悦。
也就是说两人的关系仅限于此?
君不易言他是玄机宗的大弟子,玄机宗没落,他为何不闻不问?
他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自己的?
是旧疾发作之前还是之后?
元宜小的时候见到君不易已经临近飞升境界了。可这中间的跨度是不是有点久远了?
如他这般修为却止步不前的,要么被折磨的走火入魔了,要么因为太奋进殒命。
这么多年,他究竟因为什么放弃了?
细究起来,处处都是破绽。
云照感觉自己的脑袋根本不够用。她本就不太聪明,越想越迷惑,面上还得装着样子。
未料,君不易忽然问:“你不信?”
云照哪里敢信。
没有破绽反而是最大的破绽。
不管了,还是先把人稳住再说。
云照以身体不太舒服打掩护:“今日讨论的事情太多了,容我缓缓。”
“好。”
君不易答应了,云照瞬间垮了腰,丝毫不顾形象地趴在桌上揉着昏胀的额角,还小声嘟哝:“好累啊。我不想动了。”
应是见过她这幅模样很多次了。君不易非但没出言阻止,还笑了笑。
“累就去躺着。等你休息好了,我请你去洞庭湖吃鱼。”
云照按揉太阳穴的手指一顿,似乎对君不易知晓她喜欢吃鱼这件事情感到惊讶。
以她的秉性,只会告诉别人自己脾气不好,绝不会说出自己的喜好。
莫非对方是想以这种方式取信于自己?
她沉吟着“哦”了声。换了个姿势继续按揉另一边的太阳穴。
君不易就静静地看着她折腾,过了一会儿,开口问了一句:“很疼吗?”
“没有。”
她嘴上说着没有,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君不易想上手帮忙,又有所顾忌。于是道:“哭魂草的余毒方才清理干净,难免会有些不适,还是要多休息。若不然你去榻上躺会儿吧?”
话说起来,从进了上阳峰之后君不易就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云照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间屋子里的摆设根本不像客房。
她第一次来玄机宗时人事不知,醒来便在这间屋子的榻上了。
那时她一心关顾着旧疾,匆匆忙忙的离开,又仓促的回来,根本无暇他顾。直到此刻脑子里仍然是乱的。
若果不是君不易提及让她去歇息,她依旧没意识到自己占了主人家的屋子。
“君不易,这是你的寝居吗?”
“嗯。”
大概是习惯了云照直白的交流方式,君不易省略了不必要的客套话。
他说:“今日来不及清扫客房了,你歇这里。”
言下之意,他自己另寻住处。
山上没有其他的弟子,云照也懒得客套。她未推辞,目送君不易离开后,躺到了榻上。
目光空茫地盯着青色帐顶,足足一刻钟才收回思绪。她得出一个结论——
或许她真的病了。
不仅是旧疾,还有她的记忆?
方才君不易问她旧疾因何而起时,好多事情她都记不清先后顺序了。
有的事情不能说,她跳过去之后,又觉得中间好似缺了一段,但又不是完完全全的缺失,后续的事情也对得上。可她的直觉告诉她:不对!
哪里不对呢?
云照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她一没失忆;二没涅槃;三没伤过脑袋,总不会是健忘吧?
倘若真有健忘症,葉广白为何不说?
思及此处,云照突然翻身坐起,她想到还有一种可能:葉广白不告诉自己的原因取决于君不易愿不愿意让他说。
不让他说的原因,极有可能是有秘密。
只要她掌握住这个秘密的本身,所有的谜团将迎刃而解。
拿定主意,云照重新躺回榻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而早已经离开的君不易站在窗外,未再听到卧榻翻动的声音,唇角微扬,足踏虚空离开了上阳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