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沪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各大势力盘根错节,若我是谢七爷,若我面对的是严春华母子,自然可以以雷霆手段,将谢家的产业收入囊中,说白了,他们之间是家务事,旁人无权过问。”宋云矜看向郑戎,耐心地同他解释道,“然而,我们和他的情况不同,我们要的不是谁的资产,我们要的是纺织业的话语权,如果以强权压之,固然可以获得一时的胜利,但是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终归会因为根基不稳而被反噬,最终给了对手空子,失去一切。”
郑戎了然:“这就是你先前所说的徐徐图之。”
宋云矜颔首,补充道:“太过急切就会失去一切,我要的平稳过渡,牢固地掌控在手中,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抓得太快太急,容易一场空,还不如将我们的对手,一个一个摁死,逐个击破,他们才无法群起而攻之。”
郑戎笑道:“五姑娘你与人交锋时,甚少动用大帅的名义去压人,譬如今夜这位钱局长,若换了四小姐,五少爷,可不会这么温和。”
“对恶人要以眼还眼,不是恶人,何必以权欺人?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俗世芸芸众生中,平平无奇的一个人罢了。”说完,宋云矜轻轻一笑,看向郑戎道,“怎么,你也想让我时时刻刻,以上位者的姿态面对你么?”
郑戎望着她的笑容,略略有些失神。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五姑娘时,她也是笑容温和的模样。
但是后来他才知道,在应对各种问题时,她有着其他少爷小姐所欠缺的杀伐决断。
他不过是遵从大帅的吩咐,协助她完成上海的任务,回到北京后,便会重归大帅旗下。
但如今,他却生出了一丝无奈。
若是五姑娘是个男人,冉家的权势握在五姑娘手中,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只可惜……
郑戎没有回应,宋云矜也收回了目光,转头望向窗外。
事实上,宋云矜也有自己的顾虑。
她虽然接受了冉明姬的一切,但终归是假的,倘若动静过大,必定会引起冉家人的注意,她要的是徐徐图之。
当她把上海的一切都掌控在手中,冉大帅自然就看到她的能力。
越是用得少,越能显示她的能力有多高。
一个有能力的女儿,可比一个依附于他的人有价值得多。
她知道郑戎是冉大帅给她的助力,也是监视她的眼线,她也知道郑戎会把她的一举一动报告冉大帅。
所以她要把这番话,和自己的能力通过郑戎传达给冉大帅。
首先就是要郑戎对她折服。
想让郑戎折服,光靠眼前的情况可不行。
不过宋云矜并不着急,总有一天,他一定能看到她的能力。
现在,她反而期待起赵阮红和宋国峰见面的情况了。
……
赵阮红从巡捕房出来,已经是深夜。
她被那两名武士痛打了一顿,然后丢进了巡捕房,靠着宋汝臣的关系才出来。
此刻的她看起来十分狼狈,被宋汝臣和宋国峰搀扶着,往车上走去。
因是受了折磨,她精疲力尽,一坐到车内就靠在宋国峰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这个爱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连你都敢打!”宋国峰看着赵阮红憔悴的脸,心疼地将她抱紧。
赵阮红出事时,他正在拍卖会上,出来后见不到赵阮红,一问才知道,她竟然被带走,送去巡捕房了。
“是藤原家的贵女,今次来上海是受了冉明姬的邀请。听说,是新任大佐亲自护送过来的。”宋汝臣在前头开着车,听到这里,不由开口,口气中带着怒意,“爱子小姐懂什么?说到底要怪的人,就是冉明姬,如果不是她故意设局,母亲怎么会踩进去?”
宋汝臣和宋云矜交手过数次,先前还以为她极可能是助力,后来父母连连在她手中吃亏,他才确定,他们之间是敌非友。他暗恨从前宋云矜隐瞒身份时,没有好好拿捏一番,如今只能被动挨打。
对此,宋国峰却是有不同想法,他听完赵阮红的遭遇后,心中那丝怀疑愈发强烈,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位五姑娘的目标一定是他。只是眼下的一切都是猜测,他无法同妻儿说明,便只能沉默。
“冉明姬的手段比我们想的要高,不过没关系,从前是没有防备,往后不仅要防备,还要主动出击,有老爷在,我们不需担心。”尽管疲惫不堪,赵阮红还是强撑起精神,小意温柔地捧着宋国峰。
宋国峰却不如从前那般享用,神色颇有些复杂。
赵阮红此时极累,并未看到宋国峰的神色,只是靠在他的肩上懒懒问道:“对了,老爷,画拍下来了吗?”
宋国峰犹豫了一下,道:“拍下来了。”
“花了多少?”
“一……”
“一百?倒也还好。”赵阮红没有察觉到宋国峰的异样,兀自盘算着,“许长仁求的是画,不会过问价格,咱们也算是用最小的代价,平息最大的风波,后头就照老爷说的,和许长仁联手,把冉明姬和柳筝逐出绣苑。不过她今夜和钱局长攀上关系,到时候还得想办法……”
“红儿,不是一百……”宋国峰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狠了狠心打断了她。
“那是一千?”赵阮红的身体顿时坐直,看向宋国峰。
“是一千八百块大洋……”
“一千八百块!”赵阮红和宋汝臣同时惊呼出声。
宋汝臣忍不住道:“不过是一幅破画,就要了一千八百块,他是吴文中,不是吴道子,也不是顾恺之!父亲,你怎么这么糊涂!”
宋国峰本就郁结,被宋汝臣如此一吼,脸色就沉了下来,道:“我自己的钱,爱往哪里洒就往哪里洒,你有什么资格编排你老子的不是?莫忘了,先头我才花了一笔钱,给你保住了队长的位置,怎么,钱在你身上就使得,在我身上就不使得了?”
赵阮红见状,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和疲惫,抬手揉着宋国峰的心口道:“老爷,莫生气,臣儿也只是一时着急罢了。”
“哼,他如今二十有七,还没给过我生过一个孙子,莫不是以为这些家产,就真的都留给你不成?”宋国峰不悦地训完,便自顾自靠在了后背上,也不理会赵阮红的情况。
车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赵阮红狠狠瞪了宋汝臣一眼,示意宋汝臣低头,可惜宋汝臣同宋国峰赔了无数个不是,宋国峰依旧冷着脸,一直到家,都不出声,径直回了房。
“母亲,你看他,做错了,还不认。”宋汝臣气恼地说道。
赵阮红无奈摇头,转而安抚道::“就像你父亲所言,在没有做出成就之前,你不要再指摘他的不是,再如何,他也是你父亲。”
宋汝臣很是不服气:“那就眼睁睁看着他犯糊涂?”
“你自己不也犯过糊涂?当着兰贝尔的面做的蠢事是都忘了?要不是你父亲打点,你这会儿只怕就成了小巡警了。”赵阮红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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