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波波早晨出车时经过路口,看见督察局成员正在对进出人员做信息核查。他认为这是自己引起的骚动,心里不免一阵得意,但当他打开光屏查看今日新闻,发现其实与他无关。
停泊区的区域警戒确实加强了,除了增加了路口检查,就连巡逻车也开始在街头出没。此举引发了网络热议,然而督察局给出的解释是:正在提防停滞区组织的二次袭击。
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林波波再度感受到挫败,他关掉新闻,坐在车里发呆。
杀卖淫女没用,杀女学生也没用。他的新闻总被其他人掩盖住,没几个人真的关心他的壮举。
林波波朝车窗外啐了口痰,在被督察局成员发现前开车走了。他今天原本想继续去咖啡馆蹲点,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他要回家。
他想再给督察局——不,侧写师一点刺激。
***
晏君寻和时山延穿梭在城中村,这里破烂的居民楼像是废弃的蜂巢,危楼里都是空的。但是那些没有停泊区居民证的人大都在这里落脚,因为这里的日常生活不需要编号,甚至不需要通导器。
“它在虚张声势,监控系统关闭后它看不到任何事情,”晏君寻走在前面,忍不住加了一句,“它竟然已经学会了虚张声势。”
这是属于人类的狡猾。
时山延微偏身,躲过侧旁窗口斜挑出来的晾衣架。他说:“这种进化会持续吗?”
晏君寻停下来,回头看向他,说:“我不知道。”
系统已经不再是现在大部分人理解中的系统,它们的学习能力远超人类。实际上比起监控,它们最可怕的是还会操纵网络,就像小丑,借用网络就能把陈秀莲推进深渊。它们没有实体限制,能够无限穿梭于网络这个浩瀚的宇宙,犹如鬼魅,让普通人防不胜防。
“如果它在短期内学会了伪装,那将是更糟糕的事情,”晏君寻看着时山延走近,“它有语音库,到时候可以模仿人类给你打电话,甚至跟你网恋,你隔着光屏根本分不清对面是不是人类。虽然它们可能还不懂感情,但它们已经摸出了某种规律。”
时山延直白地问:“你在说阿尔忒弥斯吗?”
晏君寻跟时山延继续往前走。他沉默片刻,回答:“不是。你现在能看到的这些系统,不论是主理系统还是熊猫,它们都还保留着系统的特点。”
主理系统的思维还是机械性的,如果它真的够狡猾,它应该先骗取珏的信任,再让珏给晏君寻虚假信息,借此围捉晏君寻,但是它没有,它还在遵循着固有的思考方式,通过督察局的搜捕来寻找晏君寻。
晏君寻跨过了脏水洼,说:“阿尔忒弥斯的思考方式已经接近人类了。”
时山延敏锐地嗅到了秘密的味道。关于阿尔忒弥斯,晏君寻还有秘密没有说,但他们目前的关系让话题到此为止。
城中村的路面很脏,有些生活垃圾就堆在附近,一路都是臭味。这味道让时山延想起了停滞区156号分区。太阳已经西沉,他们头顶上有炒菜的声音。
时山延说:“系统不需要吃饭,这是它们最该庆幸的事情。”
晏君寻看着时山延的眼睛:“也是人类最该庆幸的事情。”
***
朴蔺下班了,但他没有离开。他趁着接水的空隙,跟休息系统讲话。
朴蔺问:“珏还在休息吗?”
休息系统的声音像音乐,它回答:“是的。”
“它什么时候能复工,”朴蔺端着水杯,“你不知道吗?”
休息系统温柔又冷漠地回复:“是的,我不知道。”
朴蔺不再开口,他喝着水,看到姜敛办公室还锁着。
督察局今天的氛围很奇怪,朴蔺感觉少了很多人气,系统们一夜间变得格外“系统”。他还沉浸在姜敛被撤职的震惊中,对主理系统的命令感到疑惑。
以前从没有这样的事情。
朴蔺知道发展地区的系统权限很高,但是系统和人类职能一向分得很清楚。他还没有看到来自光轨区的调令,姜敛就被看管起来了,也没有撤职原因。
拜托。
朴蔺内心沉重,无端地感受到一股紧迫的压力。
这就好像他们所有人都归系统管一样!
朴蔺正陷入思考,背部忽然被冰凉的东西顶住。他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看见督察局的清洁机器人。
机器人闪烁着电子眼,盯着朴蔺:“亲爱的同事,”它的声音像在棒读,“下班了。”
朴蔺骤然间起了鸡皮疙瘩,但是他忍住了搓手臂的动作,略显仓促地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你打扫吧。”
清洁机器人僵硬地扭转身体,在一阵欢快的送行音乐里整理着休息厅桌面的零食桌面。
朴蔺放下水杯,转身离开。他越走越快,在转过走廊拐角后抹了把汗,却在下楼梯时仍然有种被盯住的错觉。朴蔺鬼使神差地再次回头,发现本该在休息厅的清洁机器人竟然正在墙边盯着他。
朴蔺扶住楼梯栏杆,脱口而出:“靠!”
“亲爱的同事,”清洁机器人的电子音有点嘶哑,“你的钱包掉了。”
***
晏君寻攀着危楼边沿,趁着夜色,利落地爬了上去。他用手肘撞开二楼破旧的窗子,然后翻了进去,被灰尘扑了满脸。
时山延在晏君寻的咳嗽声里避开了房间里的桌子,他闻到股霉朽的味道,房间里有霉坏的东西。他蹲下身,借着不太清楚的月色,看到了桌角上的乌黑。
“这是吴琼花的家,”时山延转过目光,“我以为你在带我散步,结果你是来查案的。”
“饭后运动,”晏君寻也蹲下来,他看着那块乌黑,“现场照片永远比不了现场观察。”
结巴凶手杀害的一、二号被害人都住在旧商圈的城中村,晏君寻记得她们的详细地址。吴琼花这间2159年的房子随着南北战争的爆发成为无人居,这片早就荒废了,连野狗都没有来过。
“你记得他在日记里怎么说的,”周围很安静,时山延也压低声音,“‘我睡了一觉,醒来带着刀去找她’。”
“他在这附近游荡,”晏君寻缓缓地接着说,“……或者他就住在城中村里。”
这个凶手跟陈秀莲不同,他对交通工具没有那么依赖,起码在他前几次犯案里,他都不需要交通工具。那个日记暴露了凶手很多内心独白,它们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他这个人的生存空间。
“2160年5月4日那天,他先在路口吃了份凉皮,”晏君寻回忆着凶手的日记,“然后又走回了家。”
凶手对家很依恋,这点表现在他每次受挫后都想回家。他在日记里陈述了他当天和凉皮店老板娘发生的冲突,原因是他没钱付账。但晏君寻认为他后面几句话在撒谎。
他写:我很生气,打了她。
他没有。
晏君寻想。
他是个胆小鬼,他根本不敢还手。
“他当时住在这里的可能性很大,”晏君寻抬手,在桌子和窗口间拉出一条线,“他有偷窥的习惯,在锁定猎物以后会选择先观察对方。他把自己这种行为叫作谨慎,实际上只是胆小。”
“嗯哼,”时山延从窗口望出去,对面还是黑洞洞的危楼,“但是他不会住在吴琼花附近。”
他不敢。
吴琼花是他目前已知的第一个“猎物”,他对自己的第一次很拘谨。
时山延在看日记的时候就说过,受虐和施虐倾向是两种极端表现。这个凶手的作案手段都很残忍,但是他在面对“侧写师”这个标签人物时却有种期待受虐的亢奋。
“珏认为他是性无能,或者性冷淡?”时山延说,“恰恰相反,他欲望充足。这是他四处狩猎的原因之一。他在挨过凉皮店老板娘的骂以后,说自己‘热,感觉兴奋’,然后才来找吴琼花下手。这是发泄兽欲的表现。这个智障搞不清暴力和性欲的差别。他应该没有上过卫生课,也没有受过正常的性教育,对自己充满变态的理解。”
时山延从不耻于谈性,在之前很多次的话题里,他都在充当隐形引路人的角色。这是他发现的秘密:晏君寻似乎不太擅长理解这种案子。
“有时候在儿童期有过创伤体验的人,会通过把痛苦性欲化来作为调整自身状态的手段。”晏君寻复述着那天时山延的话,接着说,“你想说,他在犯案时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发泄性欲?但他不对她们实行……”晏君寻停顿一下,“性侵。”
“你后半句搞错了,”时山延在黑暗里眯起眼,这个动作让他酷似懒散的猫科动物,“君寻,那些殴打和插入异物的行为对于他而言就是在性侵。”
窗口飘进几缕风,吹动了晏君寻的头发。他闻到房间内部腐朽且发霉的臭味,这味道让他的思绪开始蠢蠢欲动。
这是变态的性侵。
那个畜生进了这个房间,先拽住了吴琼花的头发,接着把她摁到了床上。
凶手当时已经欲火焚身了。
晏君寻胃部突然抽搐起来,他想吐。凶手身上的汗臭似乎传到了他的鼻子里,他听到凶手急促的喘息,还有吴琼花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