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逾定定看着莱昂的背影。
他的骨血暗暗燃烧,灼烧后的灰烬顺着碎成布条的衣服,窸窸窣窣往下落。
他眼神空洞地转过身,他僵硬地迈动脚,一步一步往前走,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灵魂抽走,只剩下一具空壳。
管家也是吸血鬼,银发苍苍,眼角有几道细纹,笑起来颇为慈祥。
可与慈祥面容相反,他对冷逾称得上是尖酸刻薄。
“把这个吃了,等它慢慢愈合。”
管家上下打量冷逾,阴阳怪气,“某些人当了吸血鬼还那么脆弱,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当吸血鬼。”
管家是自愿放弃人类身份,成为吸血鬼的,在他看来,人类是他们的食物,“狩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觉得冷逾自愿变成吸血鬼,却矫情得不喝人血,非得让莱昂每日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为他圈养牲畜。
看到人类死时还惺惺作态地躲开,典型的鳄鱼泪,当了女表子还要立牌坊。
冷逾想反驳管家,可他张开嘴,辩解的话被他压在舌根反复碾磨,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也记不清自己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转换成吸血鬼了。
他的记忆似乎只停留在他叫安东尼,以及是莱昂的妻子这两件事上。
罗恩没有来庄园前,管家还能收敛一二,但自从罗恩来了以后,不知道是不是得到莱昂的默许,对待冷逾愈发敷衍起来。
冷逾的沉默助长了管家嚣张的气焰,他微微扬起下巴,慢条斯理又阴阳怪气。
“我跟某些吃闲饭的人还是有所区别的,庄园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忙,相信这点小伤,您自己能处理好的吧?”
冷逾看了眼深可见骨的烧焦伤痕,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勉强养好了伤,只不过手臂上留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疤痕,狰狞得像从沼泽里面爬出来的蛇,阴冷地盯着他。
对此,庄园里的吸血鬼更看不起他了。
自愈是吸血鬼引以为傲的能力,作为被他们崇拜的莱昂大人亲自转化的吸血鬼,居然连一个小小伤疤都祛除不掉,说出去真丢吸血鬼的脸。
在旁人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中,莱昂的至交好友费南多公爵,召开了一场颇为盛大的晚宴。
作为莱昂明面上的妻子,“颇为受宠”的公爵夫人,冷逾被莱昂带着盛装出席。
不过令冷逾没有想到的是,罗恩也跟着来了。
每次看到罗恩,冷逾已经痊愈的胳膊就会隐隐作痛。
他其实已经能祛除那条像肉虫一样的疤痕,但他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着,像是在提醒他什么。
罗恩一出场,立马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脸上破碎感的神情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移不开眼光,想要上去抚平他眉宇间的哀愁。
他看上去像只无家可归的羔羊,脆弱又可怜,独自徘徊在宴会厅的角落。
莱昂因为罗恩而对他日渐疏远,冷逾觉得他应该记恨罗恩的,可看着罗恩那张无辜的脸,他又提不起气。
是莱昂毁了罗恩的生活,还把他强制留在身边。
一切都是莱昂的错。
可为什么他还是在下意识为莱昂找借口呢?
看着莱昂频频向角落里投去视线的动作,冷逾的胸口又开始发闷,像被人捅开然后塞了一团棉花,堵得他喘不过气。
但作为公爵夫人,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的不仅是他个人,还有莱昂的脸面。
他僵硬地微笑着,拼命让自己看上去得体一些。
没过多久,宴会的主办者,费南多公爵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的肤色显现出一种病态的白,往那里一站,像是用白蜡做成的雕塑,唯有唇上一线猩红,仿佛凝聚了浑身的血与热。
冷逾呆愣地看着费南多,甚至忘记了微笑。
费南多给他一种近乎疯狂的熟悉感。
明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费南多察觉他的视线,单片眼镜后飞挑的桃眼微眯,扫过冷逾时,让他不自觉绷紧了脊背。
冷逾从费南多那一眼里,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费南多与走过去的莱昂攀谈起来,冷逾松了口气。
他端起一旁的香槟,抿了一口。
吸血鬼没有味觉,这杯香槟跟白水一样寡淡,但冰冷液体划过胃袋的感觉,却莫名让烦躁的心沉静下来。
他开始一杯一杯啄饮,他不知道吸血鬼会不会喝醉,但他放下杯子的时候,恍惚自己身处于寒冬的幽林。
那些傲慢又恶意的视线,变成天上下的雪,林间吹得风,冷冽刺骨,铺满他的脊背。
冷逾看着地板上旋转的涡花,宛如深陷泥沼,他迈开脚步,拼命逃离这个变成牢笼的宴会厅。
可在外人眼里,就是公爵夫人毫无仪态地落荒而逃。
费南多公爵举办宴会的地方在断崖边上,不算太高,但底下是汹涌的大海与嶙峋的礁石,坠下去不死也要半残。
冷逾逃到了这里,头晕目眩的感觉才有所减轻。
他站在崖边,从上向下看,雪白的浪花打在礁石上,像撞碎的骨和肉。
他扎头发的绸缎不知什么时候弄掉了,海风把他的黑发像海藻一样吹上吹下,他拢起鬓边碎发,忽得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低哑的嗓音。
“夫人。”
冷逾一扭头,看到罗恩迎面朝自己走来。
冷逾现在不太想看到罗恩,神色冷淡,“你来这里干什么?”
罗恩看着他,沁着水的眼眸忽得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冷逾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罗恩,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他紧绷着身子,“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
清冷的月光落在罗恩那张精致的脸上,莫名添了几分阴冷,他不再是悲伤心碎,他笑得张扬——
就像歌剧里的反派一样。
“当然是报复你啊!如果不是你带着莱昂来我家,我就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我要为我的父母报仇!”
冷逾惊讶于罗恩嘴里说出来的“报复”二字,他不理解,“杀害你父母的人是莱昂,不是我。”
罗恩呼吸急促,眼眸猩红,“就是你!”
“莱昂那么优雅,绅士,他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残忍的事?!”
罗恩依旧在为莱昂辩解。
可冷逾却突然有些想笑。
莱昂那身迷人贵族的皮盖的真严实,居然能混淆黑白,让嫉恨的罗恩把主要复仇对象硬生生转向他。
罗恩依旧在喋喋不休,眼睛一直往左边瞟。
“你不是深爱莱昂吗?他现在被我迷得团团转,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他短暂停顿了一瞬,突然变得极为害怕起来,又惊又恐地看着冷逾,“夫人,你这是干什么?!”
冷逾疑惑于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刚要开口,罗恩却突然一声尖鸣,“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