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前几年的惯例,大年初一拜年,大年初二回娘家,今年不一样,陶父陶母是在小六部口过的年,自然也没有回娘家一说了。
林家在燕京也没什么亲戚,初一拜年就是家里人互相说几句吉祥话,初二悠哉的过了一天。
到了初三,陶父陶母带队往石景山去,去跟堂舅杜若林一家聚会。
见到杜若林,难免提到《高山下的花环》。
这部电影已经上映两个月了,在国内影坛和影迷当中轰动一时,风靡亿万观众,可以说横扫了83年12月以来的电影市场。
不管是在官方,还是在民间的评价体系中都是一片好评,歌颂如潮。
“《花环》在部队的反响很热烈,非常热烈,这部片子拍到了战士们的心坎上,你和谢靳导演为我们中国军事电影立了一座丰碑啊!”
听着杜若林的夸奖,林朝阳谦虚了两句。
杜峰好奇的问道:“姐夫,你说《高山下的花环》的票房能比《少林寺》多吗?”
林朝阳摇摇头,“这我哪知道啊!”
“我听我发行公司的朋友说,他们公司这俩月光是发行收入就赚了快一百万。他还说,要是按照中影新出的票房计算方法,《高山下的花环》票房妥妥破亿了。”
国内是去年才有了票房统计这个概念的,中影是电影发行系统的老大,这个差事自然是由它来干。
只不过以这个年代的数据收集和整理能力,票房统计严重失真,很多时候都是靠经验估算的。
“这种事说不清楚。中影的发行收入肯定比票房更准确,而且对比实际一定是只多不少的。
一个亿嘛,应该是有了。”
《高山下的花环》上映至今两个月,观影狂潮持续了一个月,直到第二个月那种一票难求的场面才减弱了下来。
现在第一波大城市电影院的放映已经基本完成,现在已经开始部队放映、小城镇和农村地区放映。
如此浩大的声势,比不比得上《少林寺》不知道,但肯定是比《牧马人》上映时火爆了不少。
连《牧马人》都能拿到1.3亿票房,《高山下的花环》的票房恐怕只会多不会少,可惜票房再多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因此,林朝阳没什么兴趣去猜想《高山下的花环》票房到底有多少,随意说了个保守的数字。
可杜峰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姐夫,你说拍电影算不算个好买卖?”
林朝阳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怎么?这就想投资电影了?”
“没,我就随便聊聊。”
杜峰嘴上这么说,可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没说实话。
林朝阳也理解他的想法,一部电影上亿的票房,发行收入对半分那也是几千万的收入,什么生意能有这生意来钱快?
可这年头国内的电影市场因为制度的问题被中影以及各大电影制品厂牢牢把控着,根本没有民营资本介入的机会。
当然了,这世界上的规则都是人制定的,既然有规则,那就有漏洞。
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在政策上还只允许国营16家制片厂拍摄故事片的情况下,就已经有民营资本投资电影摄制了,不过这个时候这些民营资本通常是连“出品署名权”都没有的。
再不济跑到香江去搞个身份,联系一下Z派电影公司,跟国内的电影制片厂搞合拍片,也不是不可以。
事在人为嘛!
不过,以杜峰现在这样的小身板儿,哪条路恐怕都行不通。
“电影这个行当是电影的赢家通吃的市场,市面上十部电影上映,七部都得是亏损的,两部打平投资,一部盈利,这才是常态。
像《高山下的花环》这样票房高企的影片,几年也不见得出一部,不能拿例外当常态。
何况我们国家的电影行业也好、电影市场也好,等现在还处在计划经济时代,不是外来人能够插手得了的。”
听着林朝阳的分析,杜峰笑了笑,“我就随便问问。”
然后他又问林朝阳,“姐夫,那你说以后电影这行能改革吗?”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只要政府坚持改革开放的路线不动摇,那么电影改革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最近几年恐怕不太可能了。”
“为什么?”杜峰不解的问。
林朝阳笑了笑,“因为日子过的太滋润了。”
杜峰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下的中国电影市场可以说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别看连着好几年观影人次都在下降,但架不住原来的血厚啊!
巅峰时期的1979年中国电影市场的总观影人次达到了创纪录的279亿人次,这是个什么概念?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1979年中国人口总数为9.75亿人,也就是说,当年全国人均看电影次数达到了28.6次,相当于一个人一个月看2.5场电影。
抛开了老弱和特殊人群,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提升。
如此繁荣的市场,电影行业的人哪有努力的动力啊!
再说了,制片厂拍一部片子甭管好赖都是90万,中影坐收渔利。
市场、制度都在奉劝国内的电影人:你最好别努力!
杜峰笑着说道:“所以这样的市场才更让人眼馋啊!”
林朝阳摇了摇头,“也不尽然,中国电影市场的下坡路已经开始了。以后能不能止住,还不好说呢。”
中国电影如此庞大的市场,按照正常情况,别说是降个三四年,就是十年八年,可能这个行业依旧会过的很滋润。
但可惜的是,这是世界急剧变化中的八十年代。
中国电影的繁荣更多的是时代的造就,它的衰落也是如此。
电视、录像机、盗版、海外影片、通货膨胀……十年之间诸多巨大的不利因素连番冲击,让原本繁花似锦的中国电影市场在九十年代陷入了疲弊凋零的窘况。
杜峰对林朝阳的眼光历来是信服的,见他对中国电影如此不看好,杜峰不禁问道:
“姐夫,那照你这么说,中国电影完全没救了?”
林朝阳轻笑道:“那怎么会呢。其实说白了,电影就是个封闭性比较强的行业,永远都会有人在赚钱,只不过赚钱的肯定是牌桌上的那一小撮人。”
杜峰点了点头,林朝阳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林朝阳问他,“怎么会想着搞电影呢?”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林朝阳戳破,杜峰也不再遮遮掩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嗨!做点文化生意,说出去不是体面嘛!”
林朝阳面带调侃,“看来杜总钱赚够了,还是寻求更高层次的需求了。”
杜峰面色窘迫,“姐夫,你就别寒碜我了。我才赚几个钱啊,就是不想让老爷子再念叨我罢了。”
杜峰说着话,眼神向父亲的方向瞥了一眼。
林朝阳微微颔首,都说二代好,但要摊上杜若林这样对子女严格要求的一代,其实压力比寒门贵子可能还要大。
“在中国,搞文化产业可不好赚钱。”林朝阳告诫道。
杜峰不明白林朝阳此话从何说起,但他相信林朝阳的眼光,“姐夫,是‘不好赚钱’,但不是‘不能赚钱’,对吧?”
林朝阳笑了起来,“还挺能抠字眼。”
“这里面有个知识产权的问题,以中国的国情,文化产业的发展和对知识产权的保护的优先级一定是非常低的。
同行的投入产出,可能放在别的行业赚的更多、更轻松。”
杜峰一点就通,“明白了。姐夫,那你说,除了电影,还有什么文化产业赚钱?”
“赚钱的多了,得适合你才行。”
“姐夫,你给我指点指点。”杜峰主动给林朝阳点了根烟,点头哈腰。
“手里能拿出多少钱啊?”林朝阳问。
“十二万块钱。”杜峰如实答道。
林朝阳瞥了他一眼,你小子心还挺大,就这么点钱还要搞电影。
杜峰看明白了他的眼神,羞赧的解释道:“我朋友说是可以投资入股,挂制片厂的名。一部电影三五十万,中影九十万买断,净赚几十万。”
“净赚几十万?人家制片厂自己干不好吗?”
林朝阳一句话把杜峰堵的哑口无言,他讷讷道:“我也考……考虑过这个问题……”
什么年代都有大忽悠,以林朝阳对如今电影行业的了解,拍电影这事可能是真的,但赚钱这事就有待商榷了。
这钱真投进去,大概率要亏钱,赚个利息钱都很困难。
“事业才刚起步,别想一口吃个胖子。”
杜峰脸色尴尬的点点头。
林朝阳看着他的神色,内心叹了口气,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杜峰闻言眼神顿时专注起来,紧紧的盯着林朝阳。
“你可以开个录像厅。”
“录像厅?”
完全陌生的词汇让杜峰有些茫然,“什么叫录像厅?”
“舞厅知道吧?顾名思义录像厅就是放录像的场所。你下次去广东那边打听打听,他们那边有种家用盒式录像机,可以连接电视,然后通过电影磁带放映各种电影。”
听了林朝阳的解释,杜峰立刻就想起来了。
“我以前好像听人提过这种机器。可是姐夫,人家要看电影去电影院就好了,我搞录像厅,总不可能盖的比电影院还大、还好吧?”
“要看国产电影,你也得有录像带才行啊!
电影院放的都是国产电影,你放香江电影、放外国电影啊!
机器你都搞到了,就不能搞点录像带?”
杜峰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如今的香江电影横扫东南亚,他没怎么看过,但也听说过大名。
家用盒式录像机是美国发明的,但真正让这玩意走向世界、走进千家万户并形成巨大的用户市场的却是小日本。
70年代日本大力发展家用录像机产业,首先考虑到日本家庭的环境需要。由于住宅面积较小,彩色电视机成为家庭的主要娱乐工具。而盒式家用录像机,很适合家庭需要。
现在这个时间点,Betamax与VHS制式机已经决出了谁才是市场的主导产品,VHS制式机大获全胜,并且凭借着技术的完善不断推动录像机价格降低。
在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家用盒式录像机已经逐渐走向日常百姓家,由它催生出的录像带市场,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电影市场。
在林朝阳的记忆里国内的录像厅最早就是在84年夏天出现的,也算是个不错的生意。
最关键的是杜峰想做文化生意,这玩意前期看着不上台面,但收益其实非常可观。
真要是能做大,等过几年各地电影院活不下去了,杜峰便可以农村包围城市,承包各地电影院,等到院线改革之际,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变成民营院线。
听着林朝阳不断输出的观点,杜峰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就知道,跟着姐夫肯定能学到真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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