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
太子寝宫,偏殿。
祈婳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雄英,走近偏殿,临时开辟出来,供春晓二人使用的研究室。
正在显微镜前观察的春晓民丰,听到动静抬头。
民丰看到雄英时,笑着起身:“小师弟,看样子你的精神又好多了。”
雄英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交叉放在小腹前的双手,依旧干瘦。
可精神头,明显比之前强了不少。
雄英笑看师兄师姐,笑道:“多亏了师兄和师姐这些年,在医学方面的不懈研究,现在,外面可都在传我能下地走路了呢。”
其实,这是他们东宫故意放出的消息。
但下地走路有些夸大。
他一个病入膏肓之人,能有精神坐在轮椅上,走出寝殿已经很不错了。
有力气下地走路。
说实话,他都不知道,得什么时候。
春晓笑笑。
雄英靠近后,扭头拍了拍祈婳的手,“小妹,大哥能和师兄、师姐单独谈谈吗?”
祈婳小嘴瞬间就板下来。
“大哥,我又不是小姑娘,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好好好。”
雄英无奈笑笑,看向民丰、春晓询问:“师兄、师姐,研究的怎么样了?”
民丰、春晓对视一眼。
春晓开口:“两个研究都有结果了,连续二十天的用药,小师弟体内的致病微小生物浓度,截止目前,下降了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四十的范畴,不过,这应该已经是大蒜提取物对这种微小生物灭杀性的极限……”
“不过,抑制微小生物的繁殖复制作用,依旧有效,只要等新的材料送抵,我们就能配置新药,我和师兄都有足够信心,新药最少能将致病微小生物灭杀至,百分之二十左右的低浓度携带量,这个时候,配合传统药材,以及锻炼,固本培元……”
……
雄英认真听着,插口询问:“另一个研究结果呢?”
春晓略微停顿。
他们都很清楚。
小师弟更关心,更在乎另一个研究结果。
春晓叹了口气,说道:“根据我们用小师弟原血样,以太医院为小师弟开的治疗药方为培养基,发现当培养基中,含有这些原本,应该能抑制肺痨致病微小生物的药材、药方,却非但无法发挥作用,相反,这些药材中,好几种药材,似乎对这些微小生物的繁衍复制,起到了催化作用,也就是为微小生物的繁衍复制,提供了养分。”
……
她和师兄,刚才就在通过显微镜,观察这些对照组微小生物的繁殖复制情况。
春晓担心雄英接受不了,略微停顿。
雄英其实已经听出一些东西了。
不过,他对师姐所说的对照等一系列研究术语,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无法进行直接准确的总结。
苦笑追问:“师姐,告诉我结论吧,我能承受,你小师弟并不是一个软弱之人。”
春晓看着雄英,“结论就是,小师弟体内的这种肺痨致病微小生物分支,符合我和师兄之前的怀疑,是经过专门培养、选择、淘汰,人为弄出来的一种变种微小生物。”
“其培养环境中,就有传统金方中,治疗肺痨的药材。”
“根据周潮小师弟关于进化学的研究理论,生物在特殊外界环境,为了适应外界环境,继续生存,大量的死亡中,会有一部分幸存者,发生某种突变,逐步适应外界,甚至,可能将外界,原本阻碍他们生存繁衍的因素,转化为,有利于他们生存繁衍的因素。”
他们医学新体系的研究。
说实话。
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正式基于显微镜、周潮小师弟的生物学、以及燕华萌芽的化工学的基础,才能有现在的成果。
也因为这些基础,并未研究透彻。
所以,新体系也无法形成,具有说服性的理论。
雄英苦笑。
也就是说,他这个病,是人为。
他倒不是承受不住。
只是他没想到,史书记载那些皇宫内的阴暗肮脏,竟然发生在他们朱家皇族。
有皇祖父、四叔这样的榜样。
可在利益面前,这种连亲情都不顾的肮脏龌龊,还是发生了。
“师姐,朝廷这边,有什么人,能对这些学科,有如此深的研究?”雄英苦笑:“五叔带着一帮人搞生物学研究,可我不相信这是五叔做的,会不会是这种微小生物,本身在这些药材生长的环境存在,我无意间接触。”
春晓、民丰相互对视。
他们清楚,小师弟并非怀疑周王。
也并非怀疑,此事是燕华所为。
而是不想承认,皇族中,有人为了名利,竟然如此不择手段。
因为一旦这一点被证实后。
将来一定要彻查的。
也必然要有皇族之人,用鲜血和生命为代价。
春晓摇头:“小师弟,在咱们中原,古老的传统中,其实早已经有了这些,只是说法不一样罢了。”
雄英微微挑眉,此刻,多了一丝好奇。
“蛊术!”春晓掷地有声道:“巫蛊之术中,养蛊其实就是一种进化学,养蛊也并非只是传说中,养些毒虫什么的,培养这种细小微生物,也是巫蛊之术中,一个十分重要,甚至比毒虫更为重要的主支!”
其实,在发现细小微生物后。
他们就对燕华境内,尤其是南朝、占城一些深山,信奉巫蛊之术的部落进行了调查。
调查表明。
这些信奉巫蛊的部落。
所谓的养蛊,培养的就是细小微生物。
而毒虫之类,充其量是携带细小微生物的载体罢了。
只是,这些巫蛊部落,并不懂其中的科学奥秘。
他们在凭借经验进行开创。
说白了,就有点像燕华工业化刚开始的工匠工业一样。
大家凭借着老祖宗实践总结出来的一些零散技术,进行组合、开发,通过匠人,没有目标的重复试验。
有点碰运气的味道。
巫蛊就是那些巫蛊师,把各种他们奇思妙想的‘毒素’以及材料,放在一个培养皿中,反复试验。
在试验过程中,记下每一个试验步骤。
一旦成功了。
就会把这些成功的实验步骤,当做不传之秘。
“但本质上,巫蛊之术,无形中也遵循了周潮小师弟,生物学分支中的进化学原理,只是他们并没有这个概念罢了,南朝、占城的巫蛊之术,本就传承于咱们中原西南地区,所以,中原有人能培养出这种特殊分支,致病微小生物一点儿都不奇怪。”
雄英低下头,苦涩笑道:“说到底,还是朝廷这边,所有的名利资源,都在向上集中,为了占据更多资源,所以,每一个人,无论身处什么层级,都要削尖脑袋,不择手段的往上爬。”
要是像燕华那样。
不当高官。
不做君主。
只要自身有能力,就能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
即便能力平庸者,只要学一门手艺,踏实肯干,生活也能过得不错。
人与人之间。
人格地位,并不会因为官职、财富有太大差别。
恐怕也就不会有这么多肮脏龌龊,连亲情都不顾的事情了。
整个中原,何尝不是在养蛊!
每一个人,都是一只蛊虫。
每一只蛊虫,都是为了自身生存,活的更好而不断厮杀。
只是,秩序较好的遏制了这种厮杀的残酷性罢了。
但这种厮杀,对于社会的发展进步,却没有太大溢出。
因为每个人,每只蛊虫,都在偏激的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陷入无尽尔虞我诈的厮杀中。
目光变得短浅。
所有人,更在意已经存在的利益。
没有,至少很少有人,有经历去开创更多新的利益。
这不光是没有精力。
更是因为,所有人所有的蛊虫,都很清楚,开创新的增值利益,不光难度更大。
而且,开创出来后。
也极有可能给他人做嫁衣。
与其如此费力不讨好,大家干嘛这样做,专心盯着已有的利益不好吗?
反观燕华的政经结构。
没有这么残酷的养蛊环境。
但也尊重肯定了开创者,先行者的利益。
专利法,以及准许工厂主分配得到更多红利等种种措施,引导了所有人,去开创更多更大的利益。
沙沙沙……
脚步声响起。
朱文恒走进来,来到雄英身边,弯腰低语:“父亲,刚刚刘公公来传皇祖父口谕,召大伯去御书房。”
雄英听闻抬头,微微皱眉,又松开,无奈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知道了。”
父皇召见大哥。
他和大哥早在之前的交谈中,就预料到了。
此刻,父皇恐怕十分愤怒吧。
可到了今时今日这一步。
他已经无法再去考虑父皇的情绪了。
难道,真的要为了愚孝。
而让大明眼下这个巨大的蛊虫培养皿,继续存在下去?
这十八年,已经证明了,工业化中,财富向顶层流动的速度,较之小农经济,更加迅猛。
若不全面效仿四叔燕华。
最终,不但技术发展必然要陷入停滞。
而百姓的生活,也会越来越糟糕。
别看现在朝廷这边,技术发展似乎也不错。
可这是因为,中原这个养蛊缸,并不是一个封闭的环境。
要受到四叔燕华深刻影响和压制。
他可以十分肯定。
若是当整个天下,都是大明这种模式,并且技术进度差不多齐平时。
技术发展,一定会进入停滞期。
到时候,必然就是大范围的已有利益的博弈和争夺。
甚至,再次陷入小农经济,发展到瓶颈期后,只能通过战乱、王朝更迭进行重新洗牌,再次博弈。
或许。
在战争中,随着外界环境变化,为了适应环境,出现一些新技术。
就好比,中原数千年的历史中。
制度的变化。
战争模式的变化等等。
其实,这些也是战争催发,技术的发展。
他犹记得。
四叔曾对他说过。
只要燕华能坚持现在的政经结构不变,燕华未来的更迭。
绝不是发展瓶颈造成的更迭。
而是文明程度更高。
引发的思想进化,产生的更迭。
之前,四叔说这些时,他听的稀里糊涂。
可此时此刻。
他隐约有些明白了。
……
于此同时。
御书房外。
雍鸣跟着刘太监,亦步亦趋沿阶而上。
刘太监余光暗暗打量雍鸣,看着雍鸣平静的神色,暗暗称奇。
虽然他站在陛下的立场,也十分讨厌,燕王这一脉,走都走了,还要插手大明内部事务。
但他不得不承认。
这对父子,的确有些门道。
就这份镇定自若,恐怕很多人都做不到。
要知道,随着燕华全面动员的消息传回来。
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手刃身边这位燕世子。
思绪繁复中,刘太监带着雍鸣来到开着的御书房门外。
“禀陛下,燕世子到!”
御书房内。
静静等待的众人,齐齐转头。
“宣!”
太监尖细的宣唱声响起。
雍鸣入内,在御案十几步前顿足,作揖平静道:“拜见大伯。”
啪!
朱标怒而拍案:“朕可不敢当你大伯,你来告诉朕,你们燕华全面动员,动员百万陆军,想要做什么!”
朱标龙目紧盯雍鸣。
愤怒之火,跃然而出。
雍鸣抬头,看着朱标,平静解释道:“禀陛下,离开前父王说我们燕华好些年没有战争,古语云,好战必亡,忘战必危,虽然不打仗,但进行一次全面动员,让百姓以及将士们,感受一下战争氛围,以免忘记战争。”
方孝孺看着雍鸣一本正经胡说,都差点被逗笑,唇角狠狠抽搐一下。
更遑论其他人。
胡惟庸、黄子澄等人,更是脸都黑了。
心中忍不住大骂:你们父子还能再无耻吗!
齐泰跨列而出,冷冷质问:“世子,你燕华动员陆军且不说,姑且就如世子所说的,那么,你燕华海军,在松江口外,进行实弹炮击,并且还伴随六十艘蒸汽补给舰,此为何意,请燕世子给下官一个解释!”
雍鸣扭头,好奇问:“齐阁老,请问燕华海军进入天下通用的朝廷海疆范围内了吗?”
“准确说,也就是说,有没有进入朝廷海岸线十五公里?”
齐泰顿时愤怒,却又无法反驳。
雍鸣随即笑道:“没有进入朝廷领海,在十五公里线以外,燕华海军就没有侵犯朝廷疆土,至于炮击,也是让百姓感受战争氛围的一种方式,如果朝廷对此有意见,我可以马上派人传令海军,停止演习。”
反正炮击也炮击了。
该展现的态度也展现了。
停不停都无所谓。
雍鸣环顾众人,笑道:“诸位大人,我身为燕华世子,燕华的继承人,更是代我父王主政燕华已经将近十年之久,我全家都在大明,诸位大人难不成以为,这个时候,我们燕华会对朝廷做出什么不利行为?”
“诸位大人这是对我们燕华父子的羞辱!你们到底是不信我和父王的父子之情,还是离间我们父子亲情?”
“这种事情,我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们燕华首先就会对朝廷,发布外交诏令,如果通过外交折冲,朝廷无法给我们燕华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们只能想其他办法。”
“诸位大人的言行,不仅仅代表你们个人,你们身为朝廷命官,你们的一言一行,更代表了朝廷,这种无礼行为,低级错误,在我们燕华官场的外交中,绝不会出现。”
话罢。
雍鸣转身,冲朱标一拜:“大伯明鉴,该说的雍鸣都说完了,雍鸣告辞。”
无礼行为?
低级错误?!
一双双眼睛。
除了方孝孺这些交好燕华的革新派。
其他人,眼睛喷火,盯着雍鸣离开的背影,只觉脸皮火辣辣。
他们可都是朱棣的同辈,或者前辈!
现在,却被朱棣的儿子,用无礼行为,低级错误来评价。
换个同辈,这个耳光或许不算太重。
可这些话从朱雍鸣口中说出来。
就太侮辱人了!
还什么,外交折冲要个说法,若是外交折冲无法解决,就想其他办法。
至于什么办法。
朱雍鸣虽未明说。
可大家都很清楚。
无非就是燕华百万陆军兵锋!
这威胁看似不重。
但绵里藏针啊!
朱标的脸色,更是漆黑无比。
雍鸣虽然把所有的矛头,都很巧妙的对准了群臣。
可这份威胁,他却觉,实质就是对准了他!
……
一场质询。
气焰滔滔开始。
却以许多人,憋屈难受,虎头蛇尾结束。
谁都没有不开眼去朱标面前嚷嚷,声讨朱雍鸣。
大家都清楚,大皇帝的心情,恐怕比他们很多人都要恶劣难受。
谁这个时候嚷嚷,那就是自己触霉头。
于此同时。
松江口。
叶开的旗舰,抵近松江口。
被徐宪昌率领水师舰队再次阻拦。
叶开站在船头,看着相距两百步外,同样立于舰首的徐宪昌,深吸几口气,压住心中杀意,冷冷道:“徐统制,我的舰船上,携带着为太子诊疗的药材,此事,是大皇帝准许的,怎么,徐统制要阻拦吗?”
这回。
他倒是希望徐宪昌阻拦。
他身后三十里外。
剩下的十九艘战舰,已经加满了煤,枕戈待旦!
只要徐宪昌阻拦。
他就敢给徐宪昌扣一顶,谋害太子的帽子。
然后一举打掉松江口水师!
说实话。
现在燕华的海军并不占优势。
虽然性能更好一些。
可也只有二十艘。
相反,朝廷这边,近卫海军,南洋、北洋三支舰队,总计五十艘铁甲舰。
哪怕有一半都是第一代老式铁甲舰。
一旦等到那位大皇帝驾崩。
太子需要燕华鼎力支持时。
南洋、北洋又出现在松江口。
他们想要迅速打垮,并且冲入内陆运河。
说实话,他的底气有些不足。
太子的病来的太急了。
燕华几乎是一点准备也没。
如果在一年前开始大规模造舰。
手头上拥有四十艘战舰。
不,哪怕三十艘。
他都有底气,打垮朝廷三支舰队。
徐宪昌眯眼盯着叶开,“请叶统制把药材交给我们,我们会护送药材前往金陵。”
他早得到陈王朱允炆、胡惟庸、吕本等人委托。
希望由他来完成,护送药材前往金陵的任务。
从中做些手脚。
对于这个请求。
他不反对。
而且与他的想法,也一拍即合。
太子状况好转。
他也十分着急。
一旦朱雄英做了皇帝。
他们这些背叛燕华的人,还能有好果子吃?
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叶开这小崽子,把药材交给他!
试着想办法,看能不能从中动些手脚。
只要不被苏春晓、刘民丰发现。
朱雄英用药立刻死亡,都无所谓了。
此时此刻,什么名声,已经顾不上了。
只要朱雄英死了。
朝廷局势就会骤然大变。
病入膏肓,强撑着的大皇帝,即便对陈王以及他们有所猜忌,也只能传位陈王!
叶开唇角微不可察上扬。
他闻到了一股,狗急跳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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