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夫人带着三位姑娘匆匆回府,沐禾凝来不及歇,便开始为晚上的宫宴做准备,更衣梳洗,焚香沐浴。
寺庙这种地方随便梳妆也就罢了,宫里的宴会可不能马虎,那来来去去的都是绝色,个个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她沐禾凝自诩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儿,怎么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比下去。
到了申时,一切准备就绪,沐禾凝换上一件她最喜欢的红锦霓裳,向前院走去。
沐夫人早已等候着,看见她眼前一亮:“凝儿穿这件衣裳真好看。”
沐禾凝抚了抚裙摆,甜甜一笑,她最喜欢听的,便是旁人夸她好看。
而这会儿,沐禾筝也姗姗来迟,她穿着今一件水芙色的月华薄裙,行走之间婷婷袅袅,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清风。
平日里被拘在府上,能出门一趟不容易,还是这种京城权贵都会出入的宫廷宴席,若她能在宴会上拔得头筹,引人注目,想来嫁入钟鸣鼎食之家也不是难事了。
所以今日出门她特意挑选了一身纱织,为了凸显她纤细曼妙的身姿,只是在这寒冬腊月里就十分单薄了,她还未出门就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刚走到沐夫人跟前,还未来得及行礼,沐禾筝就捂着嘴巴咳咳两声,像是受了凉的模样。
沐夫人看着她的模样皱皱眉,捂着脸下意识后退两步,“筝儿,近日京城流感多发,你不会是着了风寒吧?”
“自然没有。”沐禾筝急急道,她为着今晚的宫宴也准备了许久,怎么能出一点纰漏。
可沐夫人还是十分怀疑地看了看她,想了想道:“今晚的宫宴帝后大臣同桌共饮,你若是着了风寒,万一传染出去可就不好了,依我看,你还是先在家歇着吧。”
“母亲,我没有——”沐禾筝瞪大眼睛,她为着今晚的宫宴也准备了许久,怎么能在临出门前被落下。
可沐夫人分明不想听她解释,二话不说就让下人带大姑娘回房。
出府后的马车上,沐禾凝忍俊不禁:“母亲,你是故意不让长姐去赴宴的吗?”
沐夫人笑笑:“她若是在宴会上传染了风寒给皇上皇后娘娘,那我们都
是死路一条,我是为着沐家才不让她去的。”
沐夫人叹一口气,这丫头到底年轻,心思什么都写在脸上,只是她只顾自己,从来不顾沐家,她这个当家主母可不能坐视不管。
到了宫门口,马车就不能进去了,沐夫人和沐禾凝下车,因着沐家是后族,当今皇后的母族,两人没少进宫,因此皇宫的路也是十分熟稔。
今晚的宫宴设在青云台,沐禾凝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寒冬的夜晚,赴宴之人无不穿着厚重的斗篷披风,而沐禾凝这一袭明艳娇俏的朱砂红,装点了几分明亮之色。
沐夫人和沐禾凝来的不算早,刚一落座,皇帝就驾到了。
只是她们没有见到皇后。
“皇姑母呢?皇姑母还未到吗?”当今皇后是沐禾凝的嫡亲姑母,从小也对沐禾凝十分疼爱,好不容易进宫一趟,沐禾凝也想见见自己的姑母。
沐夫人也疑惑,伸手召来了宫女,宫女只道:“皇后娘娘病了,久居未央宫,暂时不便赴宴。”
沐夫人不解,皇后娘娘平日里身强体魄,近日也未尝听闻有染病卧床的消息。
到底是沐家的亲人,沐夫人抬头看了一眼,这会儿皇上虽然落座了,可渊政王还未赶到,宫宴尚未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凝儿,咱们趁这会儿去未央宫瞧瞧你皇姑母去?”
沐禾凝一口答应:“好,我要去见皇姑母。”
*
沐夫人和沐禾凝刚一离席,沈叙怀就到了。
嘈杂的宫宴顿时安静下来。
知晓十年前之事的人们,无一不好奇看着沈叙怀,看看当年不可一世的京城世子爷,如今什么样了。
可沈叙怀出现的时候是那样淡然,他不紧不慢地入场,行礼,入席,落座,半分异样也没有,仿佛岁月只是带走了他的年龄,其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宴席上宾客的沉重好奇心像落在了一团棉花上。
开宴过后,皇帝唤沈叙怀一同共饮。
“说起来,自当初你离京驻扎边境,朕与你也有十年未见了吧,朕虽登上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可有时候想想却寂寞的很,甚是怀念当
初在京城和你一同骑马共饮的日子……”
沈叙怀低垂着眸,明亮的宫灯在他眼底打下一层倒影,朦胧的看不清情绪。
想起前尘往事,恍若在昨天,又像是上辈子,彼时他正当年少,是开国勋将老渊政王之子,被先帝和老渊政王联合培养的王府世子,读书比武,骑马射箭,无一不通,少年从街上打马而过,都能引起轰动一时的气势,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时太子亦是年少,与他相比却显得资质平庸,甚至有些玩世不恭,先帝对其失望,有意立才学出众的他为储君,少年心怀抱负,壮志满怀,样样都想拔得头筹,希望赢得先帝的信赖。
可当初的老渊政王看在眼里,却私底下悄悄劝儿子,要适时藏拙,不要过于锋芒毕露。
他不懂。
后来的他却不得不懂了。先帝急病驾崩,临死前还是将皇位世袭给了太子,太子上位后却对他当初差点抢走皇位一事耿耿于怀,处处看不惯他,亦处处针对他,朝中忠臣俱识时务,风向立马就变了,当初的炙手可热的王府世子顿时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
后来更是在老渊政王去世以后,朝中百官联合弹劾沈叙怀,皇上借机将他派往了边境,名义上是边境局势不稳,要他去驻守镇压,实则大家心里都明白,是发配边疆呢。
沈叙怀知道,皇上恨不得他直接死在边境,死在战场上了。
可沈叙怀还是好好活下来了,十年边境苦涩艰难的岁月,磨平了他所有尖锐的棱角,当初桀骜的少年如今也接近而立。
若不是这次皇帝疑心他在边境私养军队,集结兵力,怕是他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吧。
沈叙怀闭了闭眼,掩去了眸中所有的神色,举杯一饮而尽:“臣虽远在边境,可依然心系着皇上与当初的兄弟情谊,时刻不敢忘怀。”
皇上紧盯着他的眼睛,这个沈叙怀,十年的边境生活果真是改变了他,若说十年前的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可有怨恨朕,将你派遣到边疆,一去就是十年?”
沈叙怀在心中无奈苦笑,皇帝果真仍心怀芥蒂,还是忍不住试探他。
他亦是十分谦卑答道:“臣不敢,保家卫国是臣的本职。”
他的回答不卑不亢,言辞间谦逊有礼,皇帝的鹰眸锁定在他的脸上,似乎想察觉出什么异样,可沈怀一脸坦然,半分异样也无。
良久,皇帝终究是一笑而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揭过了这茬。
“朕和沈兄一同长大,如今你我都已近而立之年,朕膝下已有数位皇子公主,而沈兄这些年却因为驻守边疆耽误了婚事,朕着实过意不去,这次召沈兄回京,也是想让沈兄尽早成家,享天伦之乐,不然朕怕是也无言面对在天上的沈叔啊……”
沈叙怀动了动眉头。
他知晓此次皇帝召他回京的原因了,也知道此次赴宴必为鸿门宴,他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不想,他要给他赐婚。
沈叙怀一时琢磨不透皇帝的意思,顾左右道:“臣初初回京,还未适应,成婚之事未免过于突然……”
皇帝却笑了:“知道朕今日举办这个宫宴是为什么吗?”
“朕是想让你,趁着今日百官女眷都在,可以好好挑一挑,有没有合意的女子。”
沈叙怀眼皮一跳,他没想到宫宴还有这层意思,“臣如今年事已高,又久居荒野,鲁莽粗俗惯了,这姑娘家都是娇娇柔柔的,臣恐薄待了人家……”
说起成婚,沈叙怀闭了闭眼。十年漫长难熬的边疆生活,久到他已经忘了京城自在繁盛的生活,无数个黄沙漫天的日子,无数个孤枕难眠的夜晚,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如今他已年二十六,寻常男子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老大了,且他眼下这般态势,被皇帝猜忌怀疑,朝中百官唯恐避之不及,怕是也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他了吧。
“朕赐婚,你怕什么?”
皇上瞧他低头沉默,脸上起了玩味的笑,他偏头朝座下望去,却发现方才还在席上的沐家母女不知去了何处。
皇帝收回视线,忽然问他:“你觉着,沐家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