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晗把姜凰曦送回寝殿后,本想再教她一卷书,却闻霍太皇太后召见。
一见面,霍太皇太后便唉声叹气道,“晗儿,除了先帝骨血,哀家最疼的不过你与珏儿两人。你如今家庭美满,事事顺遂,可得帮珏儿找个好人家。”
说完又是一叹。
“唉……那孩子,性子倔。”
许久没从别人嘴里听见霍珏的名字,姬晗有一瞬的愣忡,随即垂眸应道:“这还不简单,以表兄品貌家世,贤淑美名,天下英才竟可任他挑选。”
只是,霍氏十几年精心培养出来的皇家主君,可没人选去嫁,只能歇了这个心思。他早该另觅良人了。
霍太皇太后长嘘一声,随即沉默。他从姬晗的脸色中一时拿不准她的意思,只能斟酌着开口:“只可惜那孩子,对一人情根深种却不得愿,如今郁郁寡欢,日渐憔悴,再这样下去,恐不是长久之相啊……”
姬晗并未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首之人一鼓作气道:“晗儿,你王府之内,不是还有个尚君之位空缺?”
这时,姬晗才长眉微动,眼底沉静的冷光让霍太皇太后的未尽之言又咽回了肚子里,略有些讪讪:“他……”
“我另一位尚君已定,不日相迎。”姬晗垂眸,淡淡道:“表兄与我,既少了情分,也缺了缘分,更错开了时机。”
当初,他真正爱的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便是他最容易贴近的时候。
但她是挨日子的短命鬼,他是未来与至高者并肩的皇家夫。他那时哪里想过抗争命运争取真爱呢?他的爱,甚至都没在原主面前表现过一丝一毫。一边自顾自的在心里悄悄喜欢,一边与皇女暧昧拉扯。
他作为家族的棋子确实可悲。
当这枚棋子失去原本的用途,家族想让他退后一步联姻贵族时,他又不甘心了。霍珏不甘心自己既没有走上顶端,又没有携手真爱,最终两头不着,落得一场空。
他作为霍珏这个人,也挺可叹的。
“他和你,都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愿……只愿你们都安乐度日。”
“晗儿,你能明白我吗?”
“所以,就想把我们撮合起来?”姬晗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们之间已成定局,各有着落,您啊,就少操着心吧。”
“他是霍氏嫡子,求亲的豪族新贵都怕踏破了门槛,只要不自苦,随便过都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一时没有喜欢的,慢慢挑就是,哪里就活不下去了。”
姬晗望着面前人欲言又止的表情,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您早些休息,我公务繁忙,先告退了。”
她没有理会身后的挽留,径直离去,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挺秀背影。
殿内的隔帐之后缓缓走出一个人,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神情怔怔,就这样望着几乎远处看不到的背影,说不出话。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
“珏儿,天下之大,俊才辈出,你肯定会有花好月圆的归宿。”
“终究是有缘无分,别看了。”
霍珏缓缓收回目光,垂眸苦笑一声,脸色薄如琉璃脆,一副病美人相。
他张开嘴微动了动,过了一会儿才有沙哑的声音传出,“她说,错开了时机……”
“若当初我在她刚与白家退亲时便……此时,我是不是已成了她的王君?”
太皇太后想说她傻,但仔细想想,若是那时——还真没有不成的理由。
只可惜……
“……那时,逆王尤在。”
是啊。那时那个人还在,他的命运轨迹已经被无数双大手按死了。
霍珏又彻底沉默下去。
曾在凤京美名传扬的高门闺秀,此时苍白萎弱得就像一个影子。
他浑浑噩噩地离开皇宫,回到霍家,回到自己的居所,倒头就睡。他总有数不尽的疲惫,要将他彻底拉进深渊里。
然而这次,许久未曾安眠的霍珏却久违地睡着了,还沉沉地做起了梦。
那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无数拔地而起的长条高楼耸然而立,条条平整的大道纵横交错,行人奇装异服,乘着疾行怪物来来去去。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灯红酒绿,一切都陌生而新奇。
他在梦中如游魂一般漂浮着,只能被动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停变换。
忽然,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霍珏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有什么东西错位了,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这是他的心上人。
那人穿着奇怪的衣服,但说不出的利落好看,一身贵气,她发短及肩,眉眼凛冽,常穿梭在高楼大厦间,雷厉风行。
一个全新的姬晗。
“姬晗”有着他长年印象中更加熟悉的、冰冷沉郁的神色,她仍然性格恶劣,但整个人看起来却有精气神得多——她与人唇枪舌战意气风发,她精力无限前呼后拥,她情人在怀,美男萦绕,偶尔在夜色中吞云吐雾,一双凉薄的眼迷醉惑人。
她很自在,很放纵,也很开心。
即便一张臭脸,但他知道她很开心。霍珏隐隐有种明悟,这才是……
这才是他偷偷注视了十几年的人。
如今在昭王府的,完美到无可挑剔的摄政王姬晗,是她,又不是她。梦里这个,才是十几年久病成魔的,他的心上人。
她原来在另一个世界,成了她心心念念的健康的人啊。
真好。
霍珏觉得自己很想流泪,而他真的流泪了——不知不觉,他从游魂进入了某人的身体,站在“姬晗”面前,静静哭了。
正在吸烟的女人缓缓吐出一口云雾,红唇轻启,淡淡问他:“怎么了?”
这具身体摇了摇头。
女人顿了顿,忽然伸手抬了抬这具身体的下巴,霍珏的视野猛然抬高,正巧看见女人在薄薄烟雾中勾起的一丝笑。
她说,“你长得有些面熟。”
霍珏没说话。
她继续道:“像我一个表兄。”
霍珏心神震颤,控制不住上前一步,几乎想要朝她嘶吼——是我,就是我啊!
然而这具身体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于是女人沉默片刻,将烟掐了,声音微哑,“陪我一晚,资源你随便提。”
霍珏人都傻了,他的思绪,精神,感受全都一片混沌,万分清晰又异常迷幻,好像度过了极真实又极为狂乱的一夜。
似醒非醒中,他躺在女人身旁,看到那人没什么温情地又点了烟,神色淡淡,却又十分平静、认真地对他说,“表兄。”
“以后,好好过。”
眼前的一切,迅速模糊远去。
霍珏猛然惊醒,面上一片冰凉。他对着窗外皎皎的冷月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便重新振作起来,不再日日昏沉。
一月后,霍珏远嫁庆州,听闻新娘是姬氏旁支女,年轻有为,人品贵重,且那凉薄又凛然的眉眼,像极了他的心上人。
此后,平淡一生,顺遂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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