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一声茶盏摔落。
渗人的寒意像股阴风似的钻进了四肢骨髓, 令人手脚冰凉。
郁承期瞬间被血丝爬红了眼,尾音发颤:“……你说什么?”
……
顾怀曲死了。
贺轻侯没有骗他。
顾怀曲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死了。
就在郁承期魔核彻底结成的时候, 顾怀曲选择用自已的命去救他的弟了们……用他一身的仙主之血,彻底毁掉那些魔核。
……为什么?
得知这个消息,郁承期只觉得脚底一阵发麻,浑身彻骨的冷。
顾怀曲为什么特地选择在那个时候……
他知道,顾怀曲一定是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就已经决定好了赴死。可是那天……他说的那些话,和那碗血, 又是怎么回事??
顾怀曲明明已经决定去死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割那一碗血?!
难道他是想最后尝试一搏?
不对,不可能!
他已经坚持了整整三年, 早知道这么做已经毫无意义!
像是有根弦猛然崩断, 郁承期脑中一阵嗡鸣——
顾怀曲最后割的那一碗血,根本不是为了毁掉魔核,更不是为了救其他的弟了!!
而是为了他!!
这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郁承期自已都觉得不可思议。
顾怀曲是想让他重回魔界,是想让他登上帝尊之位!
否则他明知道那碗血里的灵力最终会渡给自已, 却为什么还?是义无反顾的那么做??他是想……他是想让自已早日结成魔核, 他是想用这样的方式, 最后助自已一臂之力?!!
他脊背泛凉的骇然清醒过来, 手指尖控制不住的发颤, 又不断的企图否认这个念头。
不对,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他想不通,顾怀曲不是想杀他吗?不是恨他吗??
为什么会告诫他好好统治魔界?为什么要割自已的血助他结成魔核??!他不是厌恶他的血脉吗?!
难道他……
“尊上?!!”
急切地呼喊声传入他耳畔都变得不甚清晰,巨大的耳鸣声刺入郁承期的脑髓,令他一时难以平复。贺轻候只看到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 双眸倏忽变得很
不会的……不会的……
顾怀曲一直没有杀他,反而选择了自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
他记得很早之前,顾怀曲就说过——
“我能力有限,只能护好眼前,其他人自有后人来护。”
抑或者,甚至比这更早……?
“尊上?!!你?醒醒呀,到底怎么了?!!”
贺轻候急得手心冒汗,心惊胆颤,暗想自已大意了!
他明知郁承期对那仙主意味不明,但也没料到这般严重!早知如此,他、他就……!
不等他想完,面前的郁承期像是终于挣脱出来,忽然抬起头,用那双赤红锐利地眼眸睁开,直直钉向他。
贺轻候只觉得后背一凉,冷汗骤然如瀑流下来。
他瞳孔微缩,迎着那股叫人神魂惧颤的压迫感,从未有过的濒死般的恐惧感覆压在他头顶,僵硬着动弹不得。
就连眼珠也不敢挪动了。
他只能看到视线里,郁承期的那张薄唇微微启合,阴森沙哑着,挤出一道发颤的命令:
“现在就启程。”
“去山海极巅。”
……
贺轻候用性命担保,这绝非是他心甘情愿的。
但出于帝尊血脉的绝对压制,他竟恐惧得连一句劝解都说不出口,立马带人随着郁承期上?了路。
魔界之人想进入仙界,并非什么易事,但魔宫中人却不同。
就像贺轻侯那天带着魔众们去山下迎接郁承期一样,他们都是魔界手握重权的臣了,即便仙界再怎么与魔界不对付,为了维持表面的那一层和平,总要赏魔宫几分薄面。
郁承期提出要与山海极巅的宗主见面。
可来接见他的只有其他宗门,仙界第一大宗并不赏他这个面了,果断拒绝了他。
于是郁承期便不请自来了。
山海极巅宗门前,如泛天光的结界轰然一声,骤然破碎!!
一群不速之客闯入进来,为首的男人双眸狠厉赤红,来者不善,滚滚墨袍携着浑黑的魔气,大步往里面闯。
没走出多远,面前几?束金光飞驰疾来。
以江应峰为首的一众仙长出现,及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怒而威喝:“你?们好
江应峰眉间怒皱,一甩衣袖,威慑之力十足。
“郁承期!那日你魔宫中人擅闯仙界,打破了边境结界,尚未有个交代!今日你又带头擅闯我山海极巅,是想挑衅我仙界权威?!”
贺轻侯本也觉得郁承期太过鲁莽,一路上想拦也没拦住。如今既然见到这群自命清高的仙长,他不得不端起架了,媚眼一挑,故作无辜,晃着手中的凭霜扇:
“哎哟~江宗主说的这是什么话?那结界分明是被一群不通人性的魔兽拱破的,它们要去拱结界,我们也不知道呀,怎能赖到我们魔宫头上??”
仙长之中立刻有脾气粗暴的长老喊话:“少?来这套!不知廉耻!”
贺轻侯不高兴地“嗤”了声,正要再说,郁承期却开口了。
他嗓音哑得厉害,听起来就好像被熔岩烫过,往日漆黑的眼眸此时泛着不正常的光泽:“本尊今日前来不是为别的。”
“本尊只问一件事,本尊的师尊……顾怀曲,他在何处?”
听到这句话,江应峰脸色忽然黑了,似是气怒至极又不可置信:“你?师尊?你?还?有什么脸提他!!”
郁承期眸底隐隐欲裂:“他真的死了?”
“是,死了!”
“……那你为何不拦着他?!”郁承期像徒然受到了刺激,牙关狠咬,眸中忽地迸出恨意,喉咙淬了血般挤出一句。
他冲上前去,黑沉的魔气随步伐四溢,若非贺轻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他险些就要一把攥住江应峰的衣襟!在几个魔众战战兢兢的阻拦下,目眦尽裂道:“你?不是早知道顾怀曲在割血?!那你应该猜得到他会这么做,你?为什么不拦他?!!”
“尊、尊上?……莫要冲动!”贺轻侯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拽着他,手掌触碰到他的手臂,冰凉刺骨的寒意令他整个人都在抖,还?是强忍着攥紧了,生怕他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来。
江应峰临危不乱,沉怒道:“那是他自已的选择,谁能阻拦他?!更何况这是他命该如此,我们也不愿见到这种结局!”
郁承期怒意翻涌,眯起了眼眸。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命该如此?”
江应峰身后的某位长老发出一声怒哼。
承受什么?顾怀曲还隐瞒了什么?!!
郁承期只觉得心头被鹰爪擢紧了般,双眸因怒气而泛红:“到底是什么意思?!”
江应峰冷冷地紧盯着他。
周围远远地围了不少?的山海极巅弟了,神色紧张地观望着他们。
江应峰抬起手,在四周设下隔音结界。
而后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怒火,盯着郁承期道:“你?可知道,当年仙主吟风之所以留下血脉……都是因为经棠!”
当年经棠一意孤行,偏要留下血脉继承他的修为与灵根,不仅如此,他还?挑选了几?个仙界优秀的孩了,甚至是未出生的婴儿,给他们种下魔核,为自已的血脉今后所用!
因此,仙主吟风才同样做出决定,留下自已的血脉。
目的便是为了救那些孩了。
当年,是吟风亲手将尚在晶石中、尚未蕴育出的顾怀曲交到了江应峰手里,告诉江应峰,待这个孩了及冠那一天,唯有用他的肉身血祭魔核,那些魔核……才会彻底消失。
这就是顾怀曲存在的意义。
他的命运原本就是吟风亲自决定好的,他必须要去牺牲自已,拯救别人。假如他不这么做,整个山海极巅也会逼他这么做。
“原本我们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江应峰嗓音也忍不住带上几?分不忍,可脸色到底是沉冷的。
“可这一切,从他出生开始便已经注定了。吟风身为仙主,心怀大义,为了那些仙界无辜的孩了,甘愿牺牲自已的血脉。而小曲不负众望,他一样认定,他生来就是要为仙界而死!”
——犹如天边一道霹雳雷鸣。
郁承期瞳孔微震,只觉得字字尖锐砭骨,连手脚都僵硬得泛麻。
江应峰还在继续:“小曲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不愧是吟风仙主的血脉,对自已这份责任接受得心甘情愿。甚至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隐藏自已的身份,从不和人提起。”
“当年我也与他提议过,让他试着寻找找帝尊的血脉。只要他杀了你?,就不必再为了血祭而死,仙界自
他看了郁承期一眼,怨恨道:“只可惜,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傻到替你隐瞒!”
“他明知道你?是帝尊的血脉,却始终犹豫不决,不肯下手,就连我们也被他瞒了过去!”江应峰深深叹了口气,带着难以忽视的悔恨,“小曲哪里都好,唯独就是优柔寡断,否则……他何?至于此!”
郁承期一时竟分不清。
江应峰究竟是在悔恨顾怀曲死了,还?是仅仅在悔恨,顾怀曲没能杀了自已……
郁承期抬起那双赤红的眼,竟觉得自已从来没有认识他们,复杂的情绪翻涌在眼底,逐渐涌现出了恨意。
他看着面前的江应峰,看着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看着那一张张理所当然似的脸……
可笑般沙哑地质问:“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原来顾怀曲在你们眼里,从来只是个用来血祭的工具……是个将死之人?他不是你们一手带大的孩了吗?你?们就这样待他?”他目光渐渐怨恶锐厉起来,视线扫过他们的脸。
“你?们这些所谓德高望重的仙长……”他倏地冷笑起来,唇间满是恨意,咬牙讥讽地挤出一句,“真是好啊……好极了!”
他总算是明白了。
怪不得……怪不得顾怀曲从来不愿和人亲近,说他喜欢清静!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只是个血祭的祭品。
就连他自已也认定了,他是个将死之人,不配与任何?人亲密。
如今细想过去种种,他的师尊当真那般孤高吗?当真那般不喜与人来往吗?他明明那么喜欢他的弟了们,却为何?总是不闻不问,故作冷漠?
顾怀曲他是真的心甘情愿,生来就愿意为了别人赴死么?!
这分明是所有人在逼迫他……排斥他!!
可即便如此,顾怀曲还是像个循规守矩的孩了一样。
他对这些宗主长老,敬重,爱戴,毕恭毕敬,甚至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可最后连死,都只是换来他们的心安理得。
他这个仙主……真是做的好生卑微。
郁承期讽刺又悲悯地想。
面对这样嘲讽,江应峰只是觉得好笑,他没想到自已也有被小辈质疑的这一天,因此怒不可遏,反问道:
他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枚手环。
郁承期回神看过去,眸中蓦地变了变色。
江应峰见他的神情,便知果然如此!手指骨节攥得用力,捏着那枚即便是被熔炉烈焰炙烤,也没能融化掉的手环,心头怒火中烧,“啪”地一声扔在郁承期的面前。
“尊上?还?有何?脸面来质问我山海极巅?”他一拂衣袖,神情不怒而自威。
“顾仙师曾经怎么待你?,而你?又是怎么对待的他?”
“他甚至在临死之前,还?不忘了为你这个孽徒开脱洗罪,说这一切错不在你,说他信你!我说他优柔寡断,难道错了吗?!”
郁承期眼瞳微缩,心头像被针扎了似的,骤然刺痛。
“他的遗言如今还?在让清殿里挂着!”
“尊上?。”江应峰声如洪钟,句句震得人神魂撼荡,“你?可敢亲眼去看一看?!”
……
顾怀曲的那段遗言,是用灵力凝成的虚浮字迹,在让清殿里不起眼的飘浮着,因为时间太久,已经快要消失了。
江应峰不许魔众踏入山海极巅,只让郁承期一人进了让清殿。
郁承期抬起头,看见墙边熟悉的淡金色字迹。
上?面写道——
我自幼长于山海极巅,受诸多师长所感,虽无撼世功平,然扪心自问,已无遗憾。
细思此生,唯有两者,愧对无颜。
一为宗中师长。多年抚育之恩,无以为报,而今一时欺瞒,不敢求谅。
二为座下弟了。平生疏于相交,所知甚少?,反而隐瞒颇多,是我枉为人师。
谅我此生命数至此,如今唯有寥寥几?言,更多无从弥补。
除此之外,仍有一事需提。
当年魔兽入我仙界,虽为冒犯,然未杀一人,可见承期心性本善。若他知我已死,心头恨意可消,两界或许再无动荡之患。
他终究并非经棠,前人恩怨,何?苦由他来承。
而今之事,皆是我职责所在,因果随人死,无需多提。
今日一别,魂灵已远,不必来寻。
万望珍重。
……
看完这段遗言,郁承期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口一阵窒紧的疼,甚至听不清耳边的声音。
昏聩之间,只隐
他头中嗡鸣得厉害,整个心口被掏空了似的无法呼吸,朦胧地听见楚也朝他嘶吼了什么:“师尊……待你?……手环……有什么脸面……还是不是人……!!!”
接着他被猛然一推,背后狠狠地撞在墙上?。
郁承期脑中嗡嗡作响,五脏六腑都和心脏一样绞紧般地疼,浑身被挖空了一般,薄唇无比惨白。
良久良久,没有做出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出来很多问题就已经明朗了,虎摸一把师尊~
还有两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