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兄弟万万没想到,李洛竟然是一州达鲁花赤。难道他不是汉人?那汉话为何这么溜?
李洛主动解释道:“本官乃高丽仁州李氏出身。”现在崔氏兄弟还没有上李家的船,他当然不能透露自己汉人的身份。
崔氏兄弟听说李洛是“高丽人”这才释然。高丽人当达鲁花赤也不是没有,只是太少罢了。
“草民眼拙,望镇守官人赎罪!”
大小崔再次下拜行礼。
由不得他们不这样。李洛是一州镇守官,权势很大,对崔氏兄弟这样的平民百姓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二十贯每月的薪俸,也让他们吃惊。州县的幕主,还没听说谁舍得给幕僚开二十贯的月俸,县衙一个经验丰富的积年老师爷,也不过几贯月俸。
大崔看李洛完全不像开玩笑,忍不住说道:“草民兄弟平白受官人青睐,真是三生有幸。我等也愿意为官人绵尽微薄之力。只是这每月二十贯的薪俸,委实太高,实不敢受。”
还有嫌弃工资高的?李洛不由失笑。
“本官还怕少了,有人不愿意呢。实话告诉你们,这其实也是夫人的意思。她是崔氏之女,与你们乃是同族,是以有所照顾。”
原来如此!
大小崔这才明白过来,不由一起看向崔秀宁,行礼道:“草民谢过夫人,敢问夫人是清河崔,还是博陵崔?”
崔秀宁不敢受礼,赶紧站起来还礼道:“两位崔先生切勿多礼。我是清河崔氏后裔。”
她可不是瞎说,那明代先祖的墓志上,就说了是清河崔氏后裔。
“啊呀,那真是同族了。我等也是清河崔氏,曾祖时才从清河迁到这四姓村社,说不定还未出五服呢。”大崔很高兴的说道。
崔秀宁心中感觉别扭无比,只能笑道:“可能真没出五服,那就是本家了。只是,也不知道辈分,我就称呼两位为先生吧。”
大小崔一起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正是此理。”
不知道辈分,也只能这样了。
李洛也佩服小警花的机智,以先生相称,什么都解决了。可不就是先生么?
大小崔想不到镇守官的夫人,就是他们的本家。如此一来,他们兄弟总算是有条出路了,不比窝在这乡下挣扎求生、怀才不遇强百倍?
两人也不认为以裙带关系进用不光彩,他们没那么迂腐。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崔先生准备一下,明日就随本官去宁海州。”李洛一锤定音,“你们是夫人本家,又有真才实学,本官必定不会慢待。”
大小崔一起说道:“谢过官人抬举!家徒四壁,环顾萧然,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无非几箱书籍罢了。只是…”
李洛道:“只是什么?”
“只是我等乃是落户在地,每年必要担负税粮科差,这么离开,蒙古保长自然不愿。”大崔回答。
大小崔每年要纳十二贯,离开这里,这十二贯向谁收取?大元朝的农民,不是你想不当就不当的,都不当了,谁来缴税?
李洛也明白这点。如果四姓村社是宁海州治下,这不过是他这一把手一句话的事。但此地不是他的治下。
“无妨。无非是税款的事。本官明日先代你们缴纳三十年的税,保长自然欢喜放人。”李洛说道。
说白了,无非是拿钱向蒙古保长买人。
大小崔看到李洛的态度,顿时心生感念,大有知遇之感。两人站起来对李洛一揖,“如此,我兄弟自当鞠躬尽瘁,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按照规矩,他们可以叫李洛为东主,但却叫李洛主公。那就不是一般的雇佣关系了,而是有了依附关系,算是认主。
如此年轻的一州达鲁花赤,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完全值得他们倾心投效,不说博个富贵,起码能有所施展,衣食无忧。
…………
第二天早上,得知消息的蒙古保长迭儿歹,第一时间带着六个甲主赶来拜望。
“迭儿歹拜见官人,昨日出去打猎,没能接待官人,迭儿歹真是个慢待贵客的主人啊。”
六个甲主也纷纷谢罪,唯恐李洛来头太大,让他们倒霉。
这六个甲主,只有两个是蒙古人。其余四个都是色目回回,探马赤军退役的老兵。
李洛也懒得和他们废话,又拒绝了他们置酒招待的好意,用蒙语说出要招收崔氏兄弟为幕僚,最后给了迭儿歹三百多贯交钞,就带走了崔氏兄弟。
一行人一路向东,连接两天,几次遇到流民。崔氏兄弟告诉李洛,登莱、宁海等数州,流民不下十万,州县驻兵少,竟然莫可奈何。
李洛明白,元廷虽有百万大军,但四处征战,八方用兵。又需要驻防大城重镇,扼守交通要津,所以在地方州县的兵力很少,还以并不精锐的汉军为主。
拿宁海州来说,只有水军八百,州衙巡检兵五百,哪里能管得了数以万计的流民?
李洛问崔四三,流民在外居无定所,又没有粮食,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崔四三回答,流民并不是一直当流民,实在坚持不住了,就会接受官府招纳,再回乡种地。种两年地,被压迫的活不下去了,又当流民。
今年是流民,明天或许是农民。今年是农民,明年或许是流民。就这么交替循环,不断转换。
崔四三的话,终于解开了李洛长久以来的疑问。原来元朝流民是通过这种方式持续下去的。也难怪,如果一直当流民,要么为了活命造反抢劫,要么流浪饿死,怎么可能一直存在?
元廷之所以始终无法解决流民难题,主要是从来没有当回事。
因为,蒙古贵族觉得流民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压根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根子还是出在民族文化上。
蒙古上层终元一代,都没有被汉化。他们认为,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像蒙古人那样四处游牧,逐水草而居。到处游牧,是游牧民族千百年的生存常态。
所以,流民活不下去四处流浪,就像牧民流动迁徙一样,再正常不过了,那不是应该的吗?
这是流民顽疾始终解决不了的重要原因。
这也可以解释为何很多汉官上奏呼吁解决流民问题,而元廷高层始终态度消极。
甚至出现过,在灾荒之年,元廷不但不赈灾,还鼓动百姓当流民去逃荒的奇葩现象。
十月十八,是个好日子。
李洛一行人,终于来到宁海州衙所在地:荣城。
荣城地处齐鲁最东端,濒临大海,与高丽隔海相望。荣城是一个县城,又是州衙所在,所以也是州城。
由于靠海,为了防备海盗侵袭,荣城的城墙比较高大坚固。
城门口的兵看见李洛等人,显得很恭敬,压根不敢提收取进城税。
既然是州城,面积也不小,方圆能有四里。进城之后,一眼看去还算热闹。
李洛打马沿着城中主道,行了两里,就看到一座高大威武的衙门。大门匾额上四个大字:宁海州衙。
距离此处不远,还有一座规模小了一号的衙门,乃是荣城县衙。
这荣城县官也真是倒霉,竟然和州官同处一城,那还不是小媳妇儿一样?
州衙前的衙兵,看到李洛等人出现,仅仅愣了一下,就赶紧小跑过来,用生硬的蒙语问道:“敢问,官人是不是,新来的达鲁花赤大人?”
他这蒙语说的非常别扭,但李洛还是勉强听明白了。
“正是本官!”李洛冷冷说道。“叫知州出衙见我。”他用的是汉语。
“喳!”那衙兵学着蒙古大兵捶胸行礼应命,快速进衙回禀。
李洛才是这一州主官,非得摆足了架子,让知州出来迎接不可。
很快,州衙中门大开,一个紫袍官人带着一群官吏迎接出来。那紫袍官人虽然戴着乌纱帽,气度儒雅,但又留着辫子,一看就是故意胡化的汉官。
“你勤恳可靠的助手黄不花,见过宁海州镇守官人!”自称黄不花的知州用蒙古语说道,他的蒙古语还凑合,应该是天天学。
李洛听到知州的蒙古名字,差点就喷了。不花,是牛的意思,也是蒙古人最常用的名字之一。黄不花,那就是黄牛了。
汉人官僚,喜欢在汉姓后面,加上蒙古名字。如刘哈剌、王察罕等等。
不对…李洛很快意识到黄知州的狡猾,他蒙古名叫黄牛,黄牛代表勤奋老实,他这是自我标榜啊。
“我,来自高丽仁州的李哈剌不花,太子简任的本州达鲁花赤!”李洛也用“国语”报出根脚。
李洛说完,也觉得怪异。宁海百姓真是有福啊,达鲁花赤的蒙古名是黑牛,知州的蒙古名是黄牛,简直了。
真牛啊。
又是一个不花?黄知州也有点凌乱。还有,他本来还以为新任达鲁花赤不是蒙古人就是色目人,却万万想不到是个高丽人。
黄不花顿时有点替天下汉官不平。如今高丽人都能在中原做达鲁花赤,偏偏汉人做不得,真是好没道理!
不过,这李哈剌不花,可是太子简任的达鲁花赤啊,万万不能得罪。
“镇守官人,这就请进入充满敬意的牙帐吧,我们早在等待您的到来了。”黄知州拱手说道。
蒙古语习惯把衙门成为“牙帐”。
好几天前,大都就来了调令,调任原来的达鲁花赤哈日图去户部任郎中。既然哈日图调走,那么按照规矩,很快就有新的达鲁花赤接任。黄知州已经等了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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