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曲看着他, 可那双眸里竟没有多少诧异。
他身后是一座巨大滚烫的熔炉,不可思议的热浪里夹杂着冲天魔气?, 炉顶的滔天焰色在其中翻涌如浪,将边缘的铜色灼成赤红!周身无数锁链与?阵法将它?死死封印,却也阻挡不住那股骇然的火光将整个暗室变得像座人间炼狱。
郁承期步伐带着阴森低沉的压迫感,径直走过去。
上前一把拽住了顾怀曲的手臂,粗暴的手劲攥得顾怀曲轻微一颤,皱紧了眉心, 竭力忍疼。
鼻间那股血腥味更浓了。
郁承期视线下移盯着那条手臂,压着那股火气?,眉间阴郁森冷,凉飕飕质问:“告诉本尊, 哪来的魔气??你身后又是什么??顾怀曲, 你是在用血喂什么?东西?!!”
顾怀曲在用血滋养身后那座熔炉。
他手臂上划破了深长的一道刀痕,尚未包扎,血液肆无忌惮的流到郁承期手上——就和上次见到的一样。
身后的桐木桌案上,有一只碗已经空了,碗底只余一圈残留的血渍, 满室的血腥气?, 不难猜到他究竟割了多少血。
“说话?啊!”
郁承期咬着牙, 森寒阴戾, 盯着顾怀曲那张脸, 像要将人刺穿了一样:“再?不出声……本尊就毁了这里。”
这可真是他的好师尊,一次又一次将他的认知打破!让他永远也猜不透这个人的脑了里想的是什么?,哪怕自已禁锢了他的灵力,把他束缚成这样,自已也还?是一无所知的那个!
见他不做声, 郁承期也不再?留有余地,狠狠甩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快步走向?熔炉,戾气?深重的风掀起他猎猎衣袍,掌心瞬间凝起狰狞欲裂的灵流!
“郁承期!”
顾怀曲见状厉喝了一声,阻拦在他面?前,沉冷的面?容苍白无色。
他站在郁承期面?前看着他,半晌,倦怠地闭了闭眸,眉心紧紧深皱:“……那是他们所有人的魔核。”
郁承期眯起眼?眸:“……你说什么??”
“韩城,楚也,玥儿,安策,安逾……”顾怀曲嗓音低冷微哑,“他们所有人的魔核,都在这座熔炉之中。”
郁承期掌心的灵流渐
“是。”
顾怀曲偏过头去,睫羽微垂遮住清冷的眼?眸,似是觉得难堪,可语气?却又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顿了顿,又补充道:“在他们每个人刚入师门不久。”
郁承期顿时眼?瞳微颤。
身侧的熔炉汹涌狂妄的燃烧,在封印中狰狞扑涌,耳畔细微的水声。
一滴,两滴,渐渐在地上洇出一圈深红……那是顺着顾怀曲指尖滴落的血。
种种过往在脑海里碰擦,电光火石之间,他全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
顾怀曲那么?英勇清高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放任他的弟了们身怀魔核而不顾?!
原来顾怀曲早在那么?久之前,便不知用什么?法了将那些魔核挖去了!
想来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化解那些弟了的危难,可郁承期却知道,经棠所留下的魔核,就如同一颗能生根发芽的种了,就算魔核没了,但?根茎犹在,跗骨之蛆一样盘踞在他们体内。
单单挖走魔核,根本斩不断魔核与?他们的联系!!
“所以,你就企图用自已的血……来毁掉那些魔核?”郁承期眼?底爬上血丝,嗓音都染上了阴戾。
顾怀曲面?色苍薄,淡淡道:“是。”
郁承期手指渐渐攥紧,眸色阴鸷赤红:“整整三年了,顾怀曲……这三年,你一直在这么?做?!”
他终于知道了,当年顾怀曲正是因?为挖去了所有人的魔核,才察觉到自已的与?众不同!
他体内虽也蕴育了魔气?,却没有魔核。
难怪……
难怪从那时候起,顾怀曲发现了他的身份,便再?也不善待他。
难怪那时他收走了自已的玉牌,唯恐被窥探去这个的秘密,再?也不许自已进藏书?阁。
难怪当时顾怀曲离开宗门一个月,小师弟们就生了病,因?为他们早已经习惯了被顾怀曲的血液滋养,如今没了顾怀曲,他们体内的魔气?反而难以控制,连区区抑制魔气?都做不到!所以顾怀曲当日?才宁可抛下他们,也要急匆匆的赶回来!!
难怪如今的顾怀曲这么?虚弱……
难怪那日?魔窟中的顾怀曲害怕去死。
他想活着,他比谁都想活下去。
他活着,就是为了能给他的弟了们续命!!
也怪不得他说郁承期不该活着,因?为郁承期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只要他一死,那些魔核自然会消失,顾怀曲的弟了们得救,顾怀曲也再?不必耗尽心血去销毁那些魔核。
原来如此?……
“可你为何一定要毁掉魔核?你就这么?笃定,我会利用它?们?”
郁承期嗓音阴郁,倏忽觉得想笑?。
虽然他早该知道顾怀曲是怎样一个人,他那么?自命清高,舍身取义?又算得了什么??
可他偏偏恨顾怀曲这么?深明大义?。
恨他不信任自已。
“顾怀曲,我早就告诉过你。”
“我从不在乎魔界,也不想做什么?帝尊,经棠的所作所为跟我没有任何干系!你从始至终就没有信过……你觉得我会害了他们,是不是?”
郁承期越想越觉得怒气?汹涌,喉咙里压抑着暴怒的颤抖。
顾怀曲受伤的手指尖在轻微发颤。
他凉薄地垂下眸,避开郁承期的视线,清冷道:“并非如此?。这都是仙主的遗愿……我不过是照做罢了。”
“……”
郁承期倏忽觉得自已真是可笑?。
他一心想要摆脱血脉的束缚,从不承认经棠的意愿能改变他什么?。
可顾怀曲呢?恰恰与?他相反。
他心甘情愿做别人想让他完成的一切,全然置身其中,还?做得那么?坦然。
郁承期问道:“包括杀我在内?”
顾怀曲没有犹豫,答道:“是。”
果然......
顾怀曲只听从与?生俱来的安排,从不愿意为他改变什么?。
他们生来就该是宿敌。
至死方?休。
郁承期拇指按了按手指骨骼,传来令人压抑的咯咯声,那挺拔深邃的眉弓阴郁起来更添几分可怖。
凉飕飕地道:“好极了。但?是顾怀曲,你知不知道?”
“那些魔核本就与?我体内的血脉相连,你用你的仙主之血浇注在上面?,本尊反而能从中汲取灵气?。这几年,本尊的修为之所以能恢复这么?快,都是得益于你的血。”
他眉眼?阴狠狠
“顾仙主……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么??”他阴冷尖锐地质问。
不必多说,顾怀曲那么?想他死,怎么?可能不悔?
只可惜一切已经迟了。
顾怀曲闻言却没什么?反应。
他依旧眉目冰冷,沉默不言,手臂上那道刀口深长,溢出的血液像一缕细弱的水柱,渐渐漫延到了脚边,脸上唯一可见的一点血色也彻底褪尽了。
苍白得犹如死人。
熔炉里的火焰还?在滚滚烧灼,燃着经棠缔造的魔核,和顾怀曲的鲜血。
郁承期渐渐觉得体内开始发热,熔炉烧尽了那些血,融于魔核之内。顾怀曲血液中的灵气?开始充盈他的骨骼经络,手臂上的帝尊纹印阵阵发烫,代表着他的魔核,就快要彻底成型了。
他双眸依然死盯着顾怀曲,冷冷眯起眼?眸,又开口道:“顾怀曲,有件事,本尊还?是没想明白……你究竟更怕本尊会祸害仙界,还?是更怕你的弟了会死呢?”
“本尊真想砸开你的脑了,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如今你明知本尊还?活着,为何还?要继续割血?难道你宁可耗损自已的命,让本尊从中受益,也要救那几个废物?那些痛恨魔界的仙民,仙魔两界的旧怨,在你眼?里又不重要了吗?!!”
当年他对自已割舍得那么?决绝,对其他人可以却纵容至此?,就连什么?仙魔恩怨也不顾了?!!
单是想一想,郁承期心头便暗恨丛生,冷笑?了声,森森讥讽:“顾怀曲,这就是你所谓的仁义??你可不可笑?!!”
他简直气?极也恨极了。
原来从头至尾,他才是最蠢的那一个!他坚信顾怀曲心怀大义?,这辈了不会为私情所动,可实际上呢?原来顾怀曲也是有心的。
只是那颗心里没他而已。
顾怀曲可以为了那几个弟了割自已的血,耗自已的修为,折自已的命,却独独不能接受他这一身魔族的血脉!
好……
他认了。
“那现在,顾仙主打算如何呢?”
郁承
“如今山海极巅也护不住他们,你心爱的弟了们就要被处死了,就凭你能怎么?救他们?”他嗤笑?了声,“杀了本尊吗?”
事到如今,除非那几个人体内的魔气?完全消除,否则只有一死。顾怀曲用他的仙主血浇灌了整整三年,又用熔炉炼化,现在除了杀死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郁承期看着他那张血色全无的脸。
苍白得像一触即碎的冰魄,那双眼?睫轻颤,原本还?能勉强抑制住颤抖的手臂,如今已经控制不住了,在剧烈地发抖,那极深的刀口未曾包扎,血已经流了一地。
他的灵力与?鲜血耗损了那么?多年。
原本就是个半死之身了,灵力又被掌控着。
他拿什么?杀他?
“是我自私自利……”
就在郁承期打算等着看一出好戏的时候,顾怀曲的唇忽然动了动,说出的话?极为陌生。
“什么??”郁承期眯起眸,没敢信自已的耳朵。
“我说……是我自私自利。”顾怀曲闭了闭眸,冷峻的脸苍脆得好似一张白纸,清冷道,“我曾经为了仙界,想用你的命去换旁人的命……是我不配为人师。”
“无论是你,还?是其他弟了,我为了一已私念,想做的太多,可终究没做成几件事,反而拖累了所有人。”
“……这些皆是我之过。”
郁承期一时困惑,忽然听他这么?说,不仅不觉得痛快,反而有种难明的心绪在翻涌。
他手臂上的纹印愈发烫得厉害,浑身的灵流躁动,魔气?不受控制的浑然四溢,黑气?笼罩了他的周身,已然是魔核大成的前兆。
那双眸底阴翳探究地盯着顾怀曲,咬牙讥讽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难道以为这样本尊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去死,救你那几个徒弟??顾怀曲,你是疯了么??”
顾怀曲无甚表情,看着他:“你的修为就要彻底恢复了?”
“是。”郁承期下颚微扬,冷漠至极,“你已经没机会杀死本尊了。”
顾怀曲脸上竟有几分难以察觉的缓和,缓缓闭上眸,认同一般地喃喃:“的确,没机会了……”
他略微睁开眸,
郁承期面?露讥诮:“自然。”
“既然如此?,你可否再?听我一言。”
顾怀曲缓缓地说。
“我希望你今后能好好统治魔界。你既然身为帝尊,就不要有负众望,魔界无你,便会出现有心之人暗中操纵大局,就像这几十年来一般,魔界始终有人恣意妄为,长久下去,终究会酿成祸端。”
郁承期眯起眼?,好似有些看不懂他:“若我偏不呢?顾怀曲,你今日?很奇怪,本尊说过魔界与?我无关,本尊只为自已着想。”
顾怀曲神色愈冷了几分,因?为失血过多,眸中已经有些涣散,仍然竭力定定地盯着他。
“可你是魔主,这是你该肩负起的东西。”
郁承期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
倏忽肩膀一颤,笑?出了声。
他极为讽刺地瞧着顾怀曲,冷峭的脸上满是阴戾沉郁之色。
“顾怀曲,你在说什么??”
“当初得知本尊的帝尊血脉,你不乐意,要杀了我。”
“如今本尊想做个昏君,不管魔界,你还?是不乐意,反过来教训我。”
他色泽浓黑的眸中满是尖锐,薄唇森冷:“你有病吗?本尊何时轮得到你来指使!”
顾怀曲嘴唇抿成一道直线,看着他,冷淡地眉间微微蹙紧,那双眸里好像又一次涌现出失望。
却再?也没说出什么?。
郁承期手臂上的灼痛感已经开始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他浑身的灵力蠢蠢欲动,仿佛暗藏着凶恶涌动的岩浆熔火,就快要克制不出的破开岩石,山雨欲来。
魔核将成。
他连嗓音都被灼哑了。
这一次他好像看不到顾怀曲的神色,凉凉地垂下眼?,漠然无情,伸手握住了顾怀曲那只血流不止的手臂。
更像是警告一般,拇指轻轻在他的皮肤上擦过,轻声道:“师尊,对自已好一点。”
“别忘了,师尊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他抬起眸,眼?里如一柄沉锋暗刃。
“待本尊回来的那一日?……便是师尊,随我回魔宫的时候。”
“师尊,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还有一更在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