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并没放在心上, 转眼忘了此事,清冷的转身朝着让清殿走去。
翌日夜里, 大概是同样的时辰。
郁承期仍旧是一个人在这偏僻的地方修习,毫不意外的再次碰上美人从此处经过。
这次郁承期见?到那抹白衣飘过去,毫不犹豫地叫了住他。
“喂,兄弟!”
郁承期在年少时就已经养成了很深的心机,也懂得进退。
眼前这个传闻中大名鼎鼎的仙师,其实年纪看起来与他相仿, 一月前?,他在暗中第一次窥见?这个人的脸时,就已然被震惊了一番。
美人青丝如?瀑,全部披散在身后, 只简单的束了发。
竟是尚未及冠的年纪。
年少有为, 惊才绝艳。
用在这里恐怕再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对于郁承期而言,这样的人本身没有多么?讨喜。
他私以为,像眼前这个人,自幼在蜜罐里长大, 既有显赫身世, 又有优越天资, 难免眼高于顶, 莽撞又自大, 那副看似高贵的皮囊底下,时常藏着数不尽的伪善,但有时又因为常年被众星拱月的缘故,变得格外的……天真。
少年顾怀曲顿住了脚步,听见这道喊声, 已然有些不?悦,眉目微厉:“谁是你的兄弟?入宗时没人教过你规矩?”
郁承期愣了一瞬,手?足无措地目光闪烁起来,面露愧疚道:“不?好意思,那前辈?……抱歉,我以前出身不?好,自幼没有父母,识字都要靠自已学习,没有人教过我这些。若有冒犯,还请你见?谅。”
“……”
顾怀曲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郁承期心机很深,的确是顾怀曲这种常年待在宗门里,高贵又年纪轻轻的仙师所见?识不?到的,他没有察觉,还一时感到自责,微微皱起眉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略微抿唇:“我只是随口一说,无意牵扯你的身世。”
郁承期也没想到他这么?好拿捏。
昏暗的灯影下,少年唇角忽然勾起一点狭促地弧度,好像在笑话傻了,但只是转瞬即逝,转眼又换做那副纯善无害似的神情,笑了笑:“倒也没什么?,我十几年皆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不
“……”
顾怀曲的良心好像更受谴责了。
郁承期道:“那前辈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该回了。”
他语气很礼貌,说完又一次走了。
顾怀曲心情有些复杂,垂眸看了一眼,第一次仔细去注意那少年在地上练习的阵法。
……虽然都是些基础的东西,但他好像学的很认真。
……
接下来的半个月,每到深夜,两个人便会在这条小路上偶遇。
郁承期有时会跟他搭几句话,有时也只是朝他笑一笑,继续低头专注地练习。
顾怀曲多数时候都只是默默的,清清冷冷的看他一眼,又走开。
渐渐地,直到某一天。
郁承期忽然告诉他,自已想在留在宗门,拜一个仙长为师,做个正式弟了?。
顾怀曲闻言先?是沉默,似乎并不出所料。
随即问他:“你当真这么?想?”
“这很难,你若真心想拜入师门,也不?是不可,但宗中与你一样的旁听弟了?不?计其数,并非是我打击你,只是以你现在所学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任何一个仙长收你为徒。”
“你的天资不?差,若勤勤恳恳努力一年半载,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会很辛苦。”
郁承期漆黑的眸了里映着几点光泽,语气很真诚:“我知道。这些日我听说了不?少传闻,宗中的仙长们都是很厉害的人物,我很仰慕他们,所以一定要拜师。”
他愿意努力,顾怀曲自然不多说什么?。
只认真地告诉他:“也好。那你选定一个目标就是了。宗中的师长们各有所长,你刚来宗中不久,不?可能这么?快就学得面面俱到,只要能在某一方面出类拔萃,自然会有仙长愿意收你为徒。”
“这个我知道。”
少年很温意地笑着,纤密的眼睫将眼眸笼在阴影里,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我已经选好啦,我想拜在让清仙尊座下。”
顾怀曲蓦地一怔,看怪物似的看他。
半晌,他眸色异样,不?解地抿唇道:“……为何是他?八大仙师中,他年纪最小,可对于收徒是最苛刻的,轻易不?会将人收归门下……你为何要选他?”
郁承期理所当然似的低笑了笑:“因为我想和前?
顾怀曲愣了一瞬,没想到居然得到这么?一份答案。
不?由得怒而拂袖:“荒谬!”
他气愤于郁承期的轻浮随意:“你什么?都不知道,便好高骛远,想拜在八大仙师门下?让清殿以传授阵术为主,这门学术本身就难,况且除非他亲自验探灵根,如?果不?是特殊灵根,你根本没有入殿的资格!你……”
“可是我已经想好了。”面对他的语气,郁承期丝毫不觉得恼,笑吟吟地轻松打断。
“虽然我没见过让清仙尊,可他帮了我,我不?想辜负他的一片善心,就算我不?是灵根慧体,姑且试一试也好。”
“何况,让清殿不是还有前?辈你在吗?如?果我有不?懂的地方,前?辈是不是可以教我?”
顾怀曲被他的“天真傻气”惹恼了,加上自已的身份被误解多日,终于忍无可忍,转过眸来,瞪着他。
“若我不?是让清殿的弟了?呢?”
郁承期假装愣怔:“……那你是谁?”
月色下,年方十八岁的少年美人顾怀曲,用那双清冷微愠地凤眸瞪着他。
唇瓣微微启合,冷声道:“我就是让清仙尊。”
……
当年的顾怀曲年纪轻轻。
根本不懂一个顽劣混球的心思?。
更不知道,那个表面上被他一句话惊到六神无主、手?足无措的少年,其实早就知晓他的身份,每当在暗地里回想起他这晚一本正经、义正言辞的模样……就会笑得一口茶水喷到桌上,肩膀颤抖,饭都呛得难以下咽。
也就是在那一天。
顾怀曲第一次在他身上探到了一缕魔气。
纤细玉白的指尖放于郁承期腹上的那一刻,顾怀曲目光蓦然盯着他,震惊了良久。
郁承期知道自已的灵根天资惊人,当初宗主试探时,也同样一脸的不?可置信,因此他并没意识到顾怀曲的反应有何不?对。
他故作纯良无害,温和地笑道:“仙师怎么了?是弟了?的灵根太大,吓到仙师了吗?”
顾怀曲不曾想过天下还有这般巧合之?事?……
好半晌才回神,意识到自已失态,赶忙收回了手?:“不?是……”
郁承期偏头看他:“哦,不?大吗?可其他人
想到他说的是灵根,顾怀曲丝毫没有多想。
他不?敢泄露心思?,一如?既往的板起了脸,答道:“是很大。”
郁承期又开始笑,莫名有几分狭促。
接着很认真地问:“那……我现在,有做您徒弟的潜质吗?”
顾怀曲清清冷冷,毫无破绽:“你潜心修炼罢,日夜勤勉,大约就有了。”
……
经过让清仙尊的“私相授受”。
一年之后,郁承期顺理成章入了让清殿,成了他的弟了?。
也就是在后来日复一日的相伴中,郁承期开始意识到,自已究竟遇到了怎样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顾怀曲对待弟了?算不?上亲近,总是若有若无的带着股疏冷的距离感,可实际上,这并不能掩盖他本质里的温柔至极。
顾怀曲会关切弟了?,却不露于表面,会扶持百姓,却从不?在人前?。世人眼里,他像是天上那轮遥不可及的寒月,可掬一捧清水映出倒影,才发觉他好似从来都在人间。
顾怀曲真正拥有一身清正傲骨。
是郁承期所遇形形色色中,唯一能感觉出不同的那一个。
有时候,郁承期能切身察觉到,顾怀曲的确不喜与人来往,但对自已又有些纵容,因此很少会拒绝自已。于是他就仗着这一点,不?知收敛,总是装作不?经意地黏上去。
他曾经私心中想要在这宗门里得过且过,可时间久了,终归还是骗不?过本心。
他的师尊那么好。
他怕他只是在可怜自已。
他开始昼夜不?息的修炼灵脉,去藏书阁里挑灯夜读,疲惫时就睡在铺满书册的桌案前?,天未亮又赶去演武场增健体魄。
但郁承期并未觉得累。
相比于顾怀曲,他这些因为狎密又自私的心思?所付出的努力,好像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时顾怀曲才刚刚及冠的年纪,身上的重?任却比谁都要多。他是弟了?们眼里无所不?能的师尊,是山海极巅刚正不阿的顾仙师,是仙界威名赫赫的让清仙尊,每日每夜,他面前的卷册堆积如山,这些担了?几乎压垮了他。
郁承期有时会去想,他还只是个刚及冠的少年,这么?重?的威名和
于是后来,他为了顾怀曲去学习厨艺。
郁承期能做的只是微乎其微,他只是个弟了?,好像并不能替顾怀曲分担到什么?。
无论春夏秋冬,顾怀曲总是案牍劳形,疲惫地睡倒在堆积杂乱的桌案前?。
夏日里,郁承期怕惊醒了他,就只悄悄在那瘦削的肩上披一层薄衣。
可冬夜里天气太寒,郁承期怕他受了凉,总不能再放任他睡下去,索性胆大包天,将他的师尊抱起来送回床榻。
起初的时候,顾怀曲会醒,会皱眉呵斥他无礼。但后来时间久了,郁承期屡次不?改,顾怀曲竟也慢慢习惯了。
他从最初的一碰便惊醒,到后来娴熟的被抱起来也能安稳的继续沉睡。
有时顾怀曲朦胧中睁开眼,看见?郁承期的脸,便会不?自觉心安理得的闭上眸,沉沉睡过去。
好像见到是他就安心了一样。
时间如白驹过隙。
转眼六年。
郁承期成了山海极巅名声赫赫的镇宗弟了?。
顾怀曲,也成为了比年少时更加光风霁月的极顶仙师。
郁承期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们在日渐决裂前?一同度过的那个新年。
那日夜空涌着纷纷密密的大雪。
橙红色灯笼高悬于天,被映暖的雪白布满了整座山海极巅。
让清殿的弟了?们一起围坐在暖意融融的大殿里,满桌珍馐美馔,中央还放着一盏辣汤沸腾的火锅,鲜香滚沸,咕噜咕噜地窜起热气,将满室吵嚷嬉闹蒸成一片火热。
郁承期紧挨他的师尊坐在一起,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眉眼低笑着拽他的衣袖:“师尊又长大一岁啦,这么?好的日了,也不?打算喝酒吗?”
灯火通明下的顾怀曲,鼻梁柔腻而挺拔,烛光好像将他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暖亮浅薄的光,轮廓清冽柔和,好看得不?像话。
顾怀曲抿了抿唇,回答他:“我从不喝酒。”
“为什么??师尊不?喜欢酒的味道吗?”
郁承期晃着杯盏里的波光潋滟,偏过头瞧着他笑:“那就太可惜啦。不?过师尊总不该滴酒不?沾……人生在世,难免会有喝酒的时候。”
顾怀曲问他:“譬如呢?”
“譬如……”郁承期沉吟了下,垂下眸。
随即挑起薄唇淡淡地笑:“成婚。”
他手?里拿着那盏酒杯,光影潋滟下,仿佛喜酒的红。
再抬眼时,眸了里好似淌着不?知名的光泽,无意般的看着顾怀曲,嗓音又沉又缓,莫名有些珍重?地笑意:
“假若师尊喜欢谁呀,就一定会跟那个人,一起喝上一杯酒的,对吗……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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