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灯低着头, 手指在结界上面轻轻拂过,她眉头紧锁,眼前的这道结界对来她来说有些棘手, 若是这道有那么容易破开, 从前天界也不会将此地作为惩戒罪人的地方。
灵风看了她一会儿, 问她:“灯灯你在想什么?”
闻灯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她问灵风:“你怎么掉进这里来的?”
“我也不知道,”说起这个灵风也觉得非常羞愧,他对闻灯说:“我就是站在假山上面听两位仙君聊天,然后一阵怪风刮过,把我垂头晕头转向,然后我再一睁眼, 就来到这里了。”
闻灯嗯了一声, 或许是那两位仙君发现了灵风的身影,所以才会如此。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两位仙君下手倒是非常果断。
现在说起这些倒是也没什么必要了, 她身上的斗篷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若是不想将魔气泄露,只能踏入这结界之中。
结界中的灵风突然尖叫起来, 闻灯抬头看去,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四五恶鬼此时正将灵风团团围住,这些恶鬼最喜欢灵风这样的纯粹的灵物。
闻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灵风在结界中受欺负,再加上她一时间也找不到打开这结界的法门,不如就进了这结界里,或许她也能遇见其他的机缘,带着灵风一起离开。
闻灯下定决心后便踏入结界之中,那些早已经神志不清的恶鬼见到她来, 一双眼睛冒出绿光,他们感受到她身上浓郁的魔气,若是能够将她吞噬,他们定然可以实力大增,说不定还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闻灯抬手,一道银光朝灵风所在的方向飞去,瞬间将围在灵风身边的恶鬼击散,缩在角落里的灵风见这些恶鬼突然消失,正要松一口气,却看见闻灯已经进了这结界当中,他这口气又提了起来。
“你怎么还是进来了?”灵风小声抱怨道。
闻灯伸出手,将灵风从地上捞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安抚他说:“没事,不用担心。”
灵风看着她几乎没有半点血色的脸颊,觉得有点悬,可此时闻灯已经进来了,他此时说的再多也没有意义了,他现在该做的,是和闻灯一起找到出去的办法。
闻灯带着灵风向天井深处走去,那些恶鬼们被闻灯的手段震慑,一时不敢上前。
眼前的路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灵风趴在闻灯的肩膀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闻灯静静地走着,只是有妄图上前的恶鬼,皆在她的手下魂飞魄散,其他的恶鬼更加不敢上前。
闻灯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此处的结界与天轨书上所书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想要研究透彻,恐怕需要一二年的时间。
可闻灯坚持不了这么久了,自从进了这结界当中,她的身体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衰败着。
闻灯结合天轨书,将十根手指全部割破,以鲜血为墨,在半空中画着各种各样的符文,她的脸色愈加苍白,甚至蒙上了一层死气。
直到两道金光突然出现在闻灯的面前,她才收回了手,金光中出现千百梵文,在半空中翻转飞舞。
若是有人能够参透其中的奥妙,或许便能得到一番难得的机缘。
闻灯捂着唇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破碎的内脏在咳声中碎得更加厉害,好似有肉沫堵上她的喉咙,她在两道金光之间盘膝坐下,无数梵文簌簌落下,绕在闻灯周身。
她曾学过一段时间的梵文,倒也能分的清楚这两道金光分别代表了什么。
是过去,是未来。
这其中或许有一个选择,就是她在此处能够得到的机缘。
她将在过去中会看到那些她不曾经历过却此生此世都无法放下的往事,或者,是得到关于未来的预言。
她抬起手,在半空中虚虚点了一下。
而从她踏入结界中便紧随她而至的魔障也在此刻化作实质。
是李浮白的模样。
他悲伤地看着闻灯,什么话也没说,然而那目光却好似在说,他已死了,闻灯为何不能去陪陪他呢?
闻灯伸出手,想要挥去眼前的魔障,然而却是一口鲜血先喷了出来。
浓烈的血腥味刺激了四周观望的恶鬼们,他们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诱惑,一拥而上,瞬间就将闻灯完全淹没在其中。
“灯灯——”灵风嘶哑的声音响在闻灯的耳侧。
恶鬼在撕扯她的身体与神魂,剧烈的疼痛让她的心脏几乎也要停止跳动,她还没有等到李浮白,没有看
到那大片大片盛开的山茶。
那魔障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神色哀伤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闻灯对他笑了一笑,不知怎的好像突然间明白他目光中的含义,她有些哽咽地问他:“你想让我到十方州陪你吗?”
魔障仍不言语,闻灯双手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呼吸越来越轻,几乎要完全断绝了。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落雪,青年身披风雪向她缓缓走来。
“你选择了过去,”有人在耳边轻声问她,“你是想要再见到他吗?”
她能再见到他吗?
闻灯合上了双眼,仿佛在这刹那之间死去。
三百多年前。
十方州下,千尺寒潭中又有一座寒冰宫殿,寒冰宫殿之下另有九层幽狱,传说中在第九层的幽狱里面,生长了一株仙风草,可治愈百病,但是且不说这株仙风草有巨龙看守,便是九层幽狱也不是好闯入的地方。
然而此时,那条不可一世的巨龙此时陨落在黑水河畔,它雪白的腹部被长剑划开一道极长极深的伤口,鲜红的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金色的竖瞳满是浓浓的不甘,它已是奄奄一息,呼出的鼻息不再温热,最终闭上双眼,彻底死去,不过几年便会化作一副嶙峋的骨架。
此处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李浮白刚才与巨龙拼死一搏,同样受了重伤,丹田破碎得连一点灵气也聚集不起来了。
他知道自己无法从这里出去,他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他在来十方州之前便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但若是没有仙风草,他心爱的姑娘也活不了多少日子。
现在他至少要将这株仙风草带出去,送到闻灯的手上,刚才与他一起与巨龙搏斗的那人此刻就在他的身边,他的双眼被毒雾所伤,只能听到声音,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然此处只剩下他们二人,再也无其他人。
李浮白应该,也必须把仙风草交给这个人了。
那人扶着李浮白,将手指搭在李浮白的手腕上,似乎想要探查他如今的伤势,他很快收回了手,从自己腰间的灵物袋中取出一颗丹药,送到李浮白的唇边,对他说:“你先把这颗丹药吃下,应
该能护住你的丹田。”
丹药独特的苦味在李浮白的鼻间散开,他一下子就识别出此人给自己的是紫金丹,传说中紫金老祖花了几十年的工夫才将各种药材都凑齐,炼了这么一炉的紫金丹,这一炉子里只有三颗。
“我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不必强求。”即使他吃了这丹药,最多也只是再活半息,那何必浪费了这么珍贵的东西,或许日后将这颗丹药送给旁人,还能救下一二性命来。
那人知道李浮白说的没错,他的丹田被巨龙击碎得太过彻底,已然是回天无力,却仍是劝他说:“先吃下吧,我再想想,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他们两人与恶龙缠斗了三天三夜,那人对李浮白生出些许的惺惺相惜之意来,此时这个青年就要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心中不免生出三两分的遗憾与不舍来。
他刚要开口继续劝说李浮白将这颗丹药吃下,便被李浮白打断。
“听我说,你听我说。”李浮白声音中带着急切,他刚说没两句就咳嗽起来,咳出了许多的血沫,像是有人拿了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他的脖子上来回的锯走。
那人不敢再打断他,在他的后背上轻拍了两下,对他说:“你说,我听着。”
“我身上的伤太重了,撑不过多久,再过两日的子时,这一层幽狱之门会打开,到时会有千万蚨虫从外面进来,你只要将毒浆混入银龙的血涂抹在那冰面上,它们就会寻着血腥味落到冰上,吸食龙血,”或许是扯动了伤口,李浮白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但马上恢复正常,继续对那人说,“到时你便可以从此处出去……”
“……若你有幸,能从此地出去,希望你能将魂珠与这一株仙风草一同交给星云十三州的闻家大小姐闻灯,告诉她……”
李浮白说到此处忽然停下,那人连忙追问他:“告诉她什么?”
告诉她……李浮白爱她,一生一世都爱着她。
好像只要一想到她的名字,李浮白的嘴角便忍不住地上扬起来,只是那些话说起来叫人有些难为情,而且他也不想让他的姑娘背负太沉重的负担。
长长的叹息声在黑暗中散开,他说:“算了,只要你把这些带给她就够
了。”
他不求太多了,只求轮回转世后还能再遇到她。
只要一眼,他就能认出她来,若那时她还是寥落一身,他愿陪在她的身边,什么身份都好,只要她还愿意留下他。
李浮白既盼着自己能够与他的姑娘再续这一世的缘分,又怕她以后的余生孤孤单单,无人相伴。
那人声音带着迟疑,问李浮白:“可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位闻家小姐。”
李浮白的目光愈加温柔,对那声音说:“她是星云十三州最好看的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浮白说完后蓦地笑了起来,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淌下,他知道自己命不长久了,却还是要心心念念着他的姑娘,他仰头,头顶是漆黑的天空,他轻轻说:“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姑娘了,起初的时候,我只想多看一看她,接着,我还想让她能多笑一笑,后来我变得越来越贪心,想要的越来越多。”
“我希望她能长命百岁,希望她能……”
可她的姑娘身体不好,他求遍神佛,也不能让她的身体好转一点,到最后便只能拼上这一条性命,来到十方州的九幽寒狱中。
以后他的姑娘总算不必再忍受那些病痛了。
李浮白眸中的光彩已经有些涣散,他已无多少的生气。
“……希望她能忘了我,遇见更好的男子,陪她一辈子。”
李浮白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恍惚中,他好像又看到她了。
他心爱的姑娘对他笑了一笑,他便觉得这世上再也什么能比她更重要的了。
可现在他要死在这里了。
此生此世,他都不能再见他的姑娘了。
他合上眼,那年仲夏,灯火葳蕤,他是贸然闯进闻家的无礼游侠,她是闻家家主千娇万宠,闭门不出的大小姐,她看到他时,他正蹲在墙头上,姿势滑稽,她仰着头,轻轻笑着。
她笑的惊动了满院子的优昙,淡淡清香在月色中缓慢浮动。
他一见钟情,此后再无人能入得他眼。
李浮白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再碰一碰他的姑娘,然他的姑娘却在下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只手颓然落下。
他再无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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