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寻话音落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她猜到了,但她仍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他也没有欺瞒,诚实道:“都听到了。”
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
怕她生气,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喜欢,也可以当作我没听到。”
周以寻更气了。
她愤愤地咬了他一口,直接咬在他的肩上。
她咬得用力,所有心事被窥探的恐惧都发泄在了上面。
江京峋的表情都没有变过,任她咬,也没说话,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他把她抱到房间,轻轻将她放在床上,做出要离开的动作时,周以寻突然拉住他袖子,“等一下。”
他嘴角微微一弯,知道她这是预备向他敞开心扉。他像是要上战场的战士,预先做足了准备,拳心微握,有些紧张。
“有些事情想必你要么听到,要么也猜到了。”周以寻声音有点闷,听出来很不情愿,“我是生病了,病的不轻,至于什么病,这我就不说了,反正挺麻烦的,所以我劝你离我远点。”
他轻扯了下唇,好像在说——我不听你劝。
“我来沂城之前不知道你家在这里,更不知道你在这里,这是实话。这几年我有了新的生活,认识了新的人,有了新的人生,我不接受你的追求,我希望我们可以和平行线一样,没有交集。”
“周以寻,”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甚至毫不犹豫,“你做梦。”
周以寻皱了下眉,不明白为什么听到她有病他还不跑,“我的病很严重,也很麻烦,我没有什么好的,不值得你这样纠缠。”
“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我说值得就值得。”他很倔,“你不是喜欢我吗?我也喜欢你,两情相悦,正好。生病没关系,老子带你治病,治不好也没关系,什么样的周以寻,我都要。”
或许是做过了心理准备,听到她承认生病的事,他也没有太多的意外,至于为了这个什么病放弃她,更是不可能。
生病,那就治,怎么可能会因为她生病,他就不要她了。
“还有事你没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选择去京市实习?我知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对不对?”他追问。
“江京峋……”她的声音很嘲讽,“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江京峋不明所以,“我知道什么?”
周以寻不欲多说,偏头想停止这个话题。
江京峋哪里会让,握住她的手腕,坚持道:“别结束,说下去,今天说清楚了,好么?死得不明不白的,我也冤枉。”
周以寻咬紧了唇,坐起来与他对视,“我今天见到傅书宁了。”
她想,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但江京峋真的是不明所以,拧眉想了半天,才问:“你认识她?”
周以寻气坏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她怎么可能不认识傅书宁?周以寻气得不想和他说话。
江京峋拿她真是没办法,名副其实的一只乌龟,遇到事情就躲,不追问个到底,这事儿又要这么过去。
“大三的时候,你不是让她来找过我吗?哦对了,江京峋,我忘了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白炽灯下,女孩穿着棉麻白裙,微仰着头看他,目光极带讽刺,身躯单薄得让人心疼。
江京峋心头一刺,不解的同时,又知道自己必须辩解:“我没有让她去找过你,我跟她也不可能结婚。”
他解释的声音有点急,“她跟你说什么了?我发誓,绝对不是我让她去的,我根本不知道她去找你了。”
“江京峋,”她有些可笑地看着他,“那天我给你打电话,是她接的,她说,你让她接,并且让她来拒绝我,想让我死了这条心。她还约我见面,告诉我你们从出生开始就有婚约。”
她没说的是,傅书宁把她的身世踩在了脚底下,将傅家和江家的家世如何雄厚摆在了她的面前,两相对比,把她的不自量力摆在了明面上。
“所以你觉得京峋不答应你的原因是什么?”
“你怎么有脸追他呢?是为了他的钱吗?如果是钱,那我给你好了,你要多少?”
“就算你们真的在一起,难道你以为江家会让你进门?”
“我要是你,我早就羞愧地离开了。人活一张脸,何必自取其辱?家世悬殊,在一起也是强求。”
“实不相瞒,京峋已经觉得你是困扰了,才让我来拒绝你的,周小姐,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打扰他了。”
傅书宁简单几句话,就让她所有的自尊心都被尽数摧毁。傅书宁还说,她是妄图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麻雀,白日做梦。
那时候的周以寻,意气风发,即使心里再难受,也倔强地与她争执。
“他要是喜欢你,不会不跟你在一起,傅书宁,你说我如何如何,那你又强到哪里去?也是自欺欺人罢了。”说完她转身就走。
可是她没法否认傅书宁说过的话,两人的悬殊,是第一次被摆到明面上,却不是她第一次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愿去承认。没办法,她太爱他了,她没有办法因为外界因素而主动放弃他。
直到傅书宁出现,直到傅书宁说他们有婚约,她才知道她差点做了第三者,终于是不得不离开。没多久她就递交了去京市实习的申请。数个实习点,她为什么选择去京市?大概是,这个地方和他的名字里,有一个相同的字吧。
她对他的爱,已成执念。
那大半年的实习生活,她逼着自己忘掉他,可是回来以后,他不过又现了个身影,她便再度缴械投降。
直到毕业前半个月,她在画室画画的时候,不小心忘了时间,画得太晚,画室只剩她一人。这时,傅书宁带着几个人把画室的门锁了,将她困在一处……周以寻孤助无援,那一刻,她真的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她在等江京峋出现,但直到最后一刻江京峋也没有出现,好在裴淮阳出现了,他把她从那群恶魔手中救下,还报了警。
傅书宁家里有权有势,最终仍然没有什么报应,受到伤害的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那时候周以寻好恨好恨,恨到她那样一个通透的女孩也根本无法释然。
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太大了,以至于她一度走不出来,也终于放了手,对江京峋的所有执念……全部放弃,处理完毕业事宜后就远走高飞,跟着裴淮阳离开,再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而这一走,并不意味着结束,无数个午夜梦回她都常常梦到那个夜晚,她无法入眠。无法入眠也就意味着无法正常生活。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那天傅书宁是在她画画的时候出现的,以至于她每次拿起画笔都会回想起那个画面,下一秒就会惊恐地扔掉笔……她彻底地失去了画画的能力,也彻底地将自己葬入深渊。
她的心病太重,这三年,她一直在治疗,裴淮阳与她非亲非故,却鞍前马后地为她求医问药,她这辈子都无以为报。
而造成她这样痛苦的根源——不正是眼前的这个男人么?!
可笑的是,他一脸茫然,倒像是浑然不知的模样。
周以寻觉得讽刺,“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江先生。”
“我没有让她接过我电话,更不可能让她跟你说那样的话。我跟她没有婚约,江家和傅家是有婚约没错,但傅家的女儿丢失多年,她只是傅家的养女,并不作数,我跟她毫无关系!”
江京峋再傻也知道傅书宁从中不知作了多少梗,这时候也顾不得去跟她算账,只顾得上周以寻,“你信我一次。我江京峋拒绝人什么时候需要假借他人之口了?!”
周以寻突然一怔。
……也是。
“周以寻,我是清白的。”他幽幽来了一句,“我身上可没婚约,你要是想有,那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周以寻:“……?”
他就着她的手腕把她搂在怀里,“我不会放过她,我不知道她怎么拿到的我手机,但我不会放过她。”
即使不是他,又能怎么样?
周以寻仍旧躲开,翻身盖上被子,闭上眼:“你出去吧,我要睡了。你跟她怎么样,我管不着。”
江京峋猜想,傅书宁可能不止说了那些话那么简单。他从来不知道,还能有人背着他做出这么多的事情。
他握紧拳心,把她的被子掖好,“先睡一觉,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话,摆明了意思是他不会放过傅书宁。
当年的事情,所有他不知道的、傅书宁偷偷做的事情,他都会调查清楚。
或许,他找到她离开的原因了。
-
傅书宁有江京峋的微信,但他从来没给她发过消息。
今天是第一次。
这么晚了,他还约她出去,地点是一个高级咖啡厅,就在她家旁边,可以说是贴心至极。
傅书宁本来已经躺在床上敷面膜了,愣是鲤鱼打挺蹦起来重新化妆穿衣,打扮出门。
林照舒拿着刚做好的衣服给女儿送来,见她在挑项链,全副妆容都已经妥当,不由好奇:“宝贝要出去?有约会吗?”
傅书宁高兴道:“妈妈!京峋约我出去!”
换作别的女孩可能会害羞,但傅书宁却是不会,她自小被宠爱,所有的光环围绕着,自信和骄傲从小就开始培养,素来大方得体,不会扭扭捏捏。
与母亲说起心爱的男人约自己出去,她纯粹是快乐的分享,等着母亲和自己一样开心。
林照舒到底是过来人,深知江京峋对女儿无意,多少有些担忧,但她也没败女儿的兴,只笑着叮嘱她早点回来。
傅书宁娇声说:“知道啦。”
她拿起包包,像只蝴蝶似的下楼去找司机开车。
林照舒担忧地看着她的背影。
江京峋摆明了对她无意,这时候约她出去肯定不是什么值得她高兴的好事。这个傻孩子,还高兴成这样?
——不过有一点她是放心的,那就是女儿的安全。江京峋这人的人品她信得过。
-
江京峋在咖啡馆久等多时,在等傅书宁的过程中,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些细节其实不难连起来。
有些事情原先被一层幕布遮着,掩住了所有的真相,现在揭开一角,剩余的真相也随之破土而出。
滔天的怒火席卷了他的理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当年具体的事情经过他已经让李岱去查,但发生了什么他心里已然有数。
她离开的原因猝然揭晓,可他没有丝毫得知真相的喜悦,反而有无尽的恐慌。他怕傅书宁对她做了太多,伤她太深,怕她对他彻底死心,怕他们之间再也没有机会。
傅书宁到来的速度比他想得还快,妆容精致,穿着光鲜华丽,脸上挂着恬静温婉的笑。
江京峋觉得讽刺,原来人的表象和内心可以这样大的差别。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他根本想象不到傅书宁会是这样的人。
当然,他从未怀疑过周以寻话的真假。
这个时间,咖啡馆已经没什么人,傅书宁朝他走去,问他点东西了没。
她的笑一如既往的矜持自端,恰到好处,不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这是世家贵女多年来养成的礼节,也是她们特有的矜持端庄。
傅书宁心里再激动,也万万不会表现出来降低自己的档次,见他摇头,她便含笑抬手叫来服务员点单。
“我看看,嗯?这个我还没喝过,那就来一杯西瓜冰柠,少冰少糖。京峋,你呢?”
傅书宁随手把菜单递给他。她虽然不知道他叫她来做什么,但她很期待,眼睛里都在发着光。
“不用。我有话跟你说,说完就走。”
傅书宁眸光微闪,长睫轻颤,不解其意地偏头看他。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那个婚约是我和你?”江京峋开门见山,眸似鹰隼,锐利而又冰冷。
傅书宁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试图阻止这个话题的深入:“京峋,这都是长辈该操心的事,我们操心这个做什么?难得出来一趟,好好玩玩嘛。”
江京峋食指敲击着桌面,继续自己的话:“婚约是我和傅家嫡长女的,也就是傅家嫡系出生的第一个女孩,你一不是傅太太亲生,也就不是嫡系,二不是第一个孩子,所以你不觉得他们所传的婚约很荒谬?”
傅书宁这辈子最忌讳的就是别人说她不是傅家亲生的孩子,还有就是别人提起傅安里。
江京峋这一遭,倒是都占全了。
她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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