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的第三部剧情长片《再见, 安吉拉》公布立项,官宣的消息中,「由商陆执导、@柯屿主演」这一行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意料之外, 但好像又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是, 从圣海伦纳影展后, 虽然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他们冰释前嫌,但之后半年柯屿忙于舞台剧巡回, 商陆则一直在大陆忙于电影筹备,两人私下从未被拍到过碰面,有不少放料博主都称这一次柯屿顶多作为特出来友情支持下商陆,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各家生粉都蠢蠢欲动地上演着舔饼大戏。
但官宣一出,又完全在情理之中。对啊, 不然呢?除了柯屿,还能是谁呢?
“之前你的新片官宣了主演还是柯屿,这我们都知道了,不过与此同时,有关你们二位的情感传闻也是喧嚣尘上,在新电影的主角人选方面,有没有那么一秒钟,有犹豫或者说考虑过避嫌的因素?还是说, 对于让柯屿当主演这一块, 你自始至终,都跟三年前一样坚定?”
座谈会大厅座无虚席, 这是国内青年影展的某一场访谈,右手边,主持人端坐于沙发之中, 纤长小腿交叠,问出了在场诸人心底的疑问。
商陆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打太极说:“没有一个导演会拒绝一位戛纳影帝的加盟。”
“即使对方是你的绯闻男友。”
现场哄堂大笑,充满着松快和善意,商陆也跟着笑了一下,甚至风度翩翩地摊了下手:“要是我因此而避嫌,恐怕你们会更认为这是真的。”
主持人偏了一下头,觉得这一瞬间的感觉很熟悉。她做了千场访谈,是电影界著名的大记者,在纷杂的记忆中,她猛然想起来,商陆这次的访谈风格也太像柯屿了。打太极,高明地糊弄,看似回答了实际上什么都没说,这不是柯屿是谁?
看来年轻的导演被他的主演教坏了。
访谈在客户端同步直播,弹幕说:「好家伙,内娱cp粉的逻辑属实被你给玩明白了!」
影展在北京的五星酒店举行,为了方便安排,所有与会人员也同时下榻在了同一酒店。商陆出了演说厅,从贵宾电梯径自上行政走廊。透过落地窗,飘着雪的隆冬在眼前一览无余,他端着热咖啡,等着他约的人出现。
侍应生注意到,他执杯耳的左手无名指上,分明有一枚闪烁着光芒的银戒。
为了配合活动,行政走廊也支起了一面led屏,会实时转播一些访谈和幕后采访,刚才转播的便是商陆的那一场。这里工作闲适,侍应生刚才也抬头瞄过几眼,分明记得那时候商陆的手指上是空无一物的。
签过两次名又合了两次影后,一个西方面孔的外国人匆匆而至,他瘦而高挑,显然已经上了年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与商陆握手时,那一只手掌内布满厚茧。
这是提名七次奥斯卡最佳摄影的好莱坞传奇性摄指。
《再见,安吉拉》依照剧本分为三卷,三卷三个不同时代背景,分别用三段一镜到底呈现,这是影片的顶层设计。然而事实上,影史上一镜到底的片子不多,从希区柯克的《夺魂索》开始,真正能称得上一镜到底的,也只有一部《俄罗斯方舟》,其余的多是伪一镜到底。
所谓的伪一镜到底,顾名思义,便是将多段长镜头以巧妙的剪辑点衔接在一起,从视觉上达到从头到尾无转场、无分镜、无剪辑的效果,看上去,便像是一部电影只用了一个镜头贯穿。
但是,伪一镜到底并不代表在拍摄难度上有任何的松懈,再怎么巧妙衔接,一部伪一镜到底的电影也注定是由多个长镜头完成的,每段长镜头动辄长达十几二十分钟,只有最顶级的团队、最严密的调度、最万无一失高达数百次的预演后,才能实现这一重任。
华语影片中,还没有如此一镜到底的代表作。
齐大南觉得自己胜任不了,这是他前思后想后对自己的深刻认知,因此对商陆提出了卸任的请求。项目还在组建团队的阶段,他这时候提出退出,其实是一种厚道的止损行为。
“所以呢,跟斯蒂芬那边聊得怎么样?”
夜深了,窗外的飘雪不知何时停住,路面湿漉漉地反射着隆冬十五地月光。商陆听到声音,从落地窗前转过身,“很顺利,他说唯一扣分的地方在于,我的主演今晚怎么没有出现。”
他说着,伸出手,将还剩一步之遥的柯屿拉入自己怀中,同时顺势倚坐到了沙发扶手上。他跟那位传奇性摄指斯蒂芬聊到近深夜,对方行程繁忙,已经先行飞到宁市,那边有聂锦华带队恭候,准备招待斯蒂芬将电影现有的概念和团队都参观一遍。
呼吸间带出略微的酒气,柯屿解开衬衫扣子,闻言无奈地笑了一下,“本来想下了活动去找你的,结果被围住了。”
“跟你开玩笑的。”商陆扣住他的手,帮助他一起解扣子,继而从敞开的领口探入。柯屿喝多了酒,体温很高,但商陆的掌心比他的胸膛更烫。他被烫得舒服得犯困,忍不住懒洋洋地贴进商陆怀里,让自己的颈侧被亲吻,边听到商陆说:“……事实是他今天特意提到了一点,说之所以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当中有部分是因为你。”
“因为我?”
“嗯,他说戛纳之后你就进入了好莱坞的视线,这几年西方兴起了一些亚裔面孔当主角的东方故事,据他所知,不少大厂的故事部都在尝试以你为主角进行命题作文。”
柯屿一时间不知道作什么反应,也许是酒精让他反应迟钝,竟然就此无言了数秒。
“不用有压力,”商陆亲了亲他的耳廓,“有合适的机会就把握住,机会来之前,也不用为此打乱自己的脚步。”
“没有,不是,”柯屿转了半身,两条胳膊圈住商陆的脖子,将脸闷进他颈侧说:“……好想退休……”
结果到头来还要他逐梦好莱坞。
商陆拍了下他腰,“不准。”
“你后天飞宁市,斯蒂芬都这么说了,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去见他?”
“不用,”商陆想了想,“那边有我和聂锦华够了,你好好说服应隐。”
“……你来真的?”
“来真的。”
《再见,安吉拉》是单一主角电影,并不是群像戏,可以说所有的戏都集中在柯屿身上,另外还有两个还算有分量的配角,一男一女,男的是单枪匹马一意孤行要上前线参军的小青年小远,由纪允出演,女的是第三卷暮年柯屿的外孙女,名叫阿柔,她将陪着她年迈的外公踏上故乡的归途。
这个“女主角”一直在海选,谢淼淼也参与了试戏,但她和柯屿搭档了太多次,从情人变成爷孙,观感上很出戏,只能遗憾退出。这之后便是漫长无聊的试镜了,竟然连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都没有。
选角工作依然是余长乐带着团队在做,到电影节前夕,他终于也开始有了微词。还是柯屿那天开玩笑般地说:“再选不出,不如邀请小隐来试试。”
余长乐知道他在说笑,苦中作乐道:“别说贴不贴脸,以她今时今日的咖位,也不可能来演这么一出时长加起来不超过半小时的戏啊。”
“贴脸。”
所有人一惊,看向过去,是一直端坐于沙发之上的商陆出声了。接收到柯屿不可思议的目光,商陆十指交扣与下颌,沉吟了会儿,说:“她很贴。”
“你开玩笑的?”柯屿怔住,语塞了一会儿打圆场,“……算了,我是开玩笑的。”
“这个角色要有一种虚伪的乖巧、顺从和甜美,她的叛逆和不屑一顾是藏在骨子里的,表面上看不出,但是长久地观察,你会觉得她的甜里有一种高傲,那是一种她懒得跟你虚与委蛇,所以干脆一装到底的傲慢。应隐她本人就很符合这些特质。”
柯屿:“……”
这怎么听也不像好话啊。
商陆抬眸看向余长乐:“有没有把握?”
其实在最初物色演员时,应隐的脸就曾在商陆脑中一闪而过,快得令他来不及捕捉。她至今仍是辰野的一姐,或许是基于这一层原因,令商陆潜意识里就摒除了内娱有她这一号人存在。
余长乐硬着头皮立下军令状,但麦安言这块硬骨头愣是没啃下,柯屿只好主动请缨,亲自出马。
商陆在电影节正热时便飞回了宁市,争取斯蒂芬的合作,柯屿留了下来,一方面做主单元的评审工作,一方面趁机会说服应隐和经纪人麦安言。
圈子不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但真正儿八经坐下来聊聊,反倒尴尬了。柯屿尴尬不尴尬不知道,反正麦安言觉得自己挺尴尬的,这让他在跟柯屿谈条件时都显得畏首畏尾。
“小隐是星云星河双料影后,手上的本子呢,不用我说柯老师你也知道,从几年前开始就是挑花眼,不瞒你说,”麦安言战术性地喝了口水润润喉咙,老神在在的模样:“上回余长乐来找我,我也是一样的说辞,年后进组,排练三个月,拍摄一到两个月,听上去档期是很宽松,但你们商导一筹备筹备这么久,谁不知道他精益求精,中间耽搁会儿,小隐是陪你们耗着晾着,还是出去接别的活儿呢?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应隐对柯屿翻了个白眼继而耸了耸肩,意思是这事情她说了不算。
麦安言不傻,他知道,现在是卖房市场,别管多少人求着上商陆的片,现在是商陆求着应隐上他的片。虽然这名锐不可当的大少爷没有亲自出马,但柯屿来了,这某种程度上比他亲临更能代表诚意。
《再见,安吉拉》的“女一号”海选了几个月了?既然没下文,便说明他们走到了瓶颈,而此刻又对应隐抛出了橄榄枝,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很钟意应隐。
但是麦安言有自己的考量。
他刚才说的话虽然听着保守,但对于应隐这样的当红演技艺人来说,早就过了咬牙搏一搏的当口了,保守地好好挑本子,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才是正经路数。
麦安言所思所虑,柯屿当然明白。
《再见,安吉拉》不是普通的娱乐商业性电影,一镜到底足够有噱头,但也一定程度上让非专业性影迷望而却步。谁也不想大周末好好一晚上,跑来看你一通什么教科书式运镜,没劲——从这一层上说,《再见,安吉拉》的票房,是要打问号的。
票房、奖项,两头总得保一个,显然,《再见,安吉拉》的奖项收割,首先会在摄影、美术、视效这些技术性方面诞生,其次,是导演、剧本、男主。剧本的梗概和第三卷剧本麦安言已经看过了,他觉得应隐那个角色可以塑造的空间不多,拿奖几率很小。
在这两层前提下,应隐放着大把的好本子好角色不去演,跑去给柯屿作配,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何况商陆这片儿从十月份就开始筹备了,到现在十二月份了,筹备了个鬼,后期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万一战线跟《偏门》那会儿一样,一拉拉了一年多,耗着吧,白浪费应隐的吸金能力,出去再演别的吧,咵嚓,黑子上下嘴皮一碰就是个“轧戏”,气也气死了。
这些话不必要拿到场面上说,聪明人自己会想明白。
麦安言翻转手腕喝茶,这是个很江湖气的饮茶姿势,从手腕的虚掩中,他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瞥出,等着柯屿的回答。
柯屿沉吟着,轻点了两下桌面,未语先笑了一笑,“小言,我记得我还在辰野时,你,我,小隐,曾经一起去过一场GC顾总的饭局。”
麦安言不接茬,柯屿并不觉下不了台,云淡风轻地追忆道:“当时在场的,还有唐琢和商陆,那时候商陆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朋友,但是你知道他拿了布宜诺斯艾利斯奖,知道了GC要栽培他,就一直用心运作,想把我或者小隐塞进他的新片。”
“后来你走了,换成钟屏接班了。”应隐手腕支着脸,懒散地瞥了眼麦安言,叹了口气,“我们安言啊,别的没有,对手底下艺人掏心掏肺倒是真的。”
麦安言白她一眼:“跟我在这唱双簧呢?”
应隐噗嗤一声:“我哪敢啊,你看我这胳膊肘,不向着你呢吗?”
“你刚才说的那些顾虑,我都有考虑过,档期,时间成本,沉没成本,未来的收益,奖项运作。的确,都有一定风险。但是,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真正成全你成为现在首屈一指的金牌经纪的,是什么?”
麦安言动了动嘴唇,但没说话。
“是你挑项目的能力和力排众议的魄力。”柯屿稍欠身,亲自为他斟茶,“你难道真的看不出,这个角色的潜力吗?”
他说完,含笑抬眸递给应隐一个眼神。
应隐立刻心领神会,“能,怎么不能?我们安言最会挑剧本了,像阿柔这个角色,看上去只是陪同主角返乡省亲的外孙女,但是如果把她作为一个带着主观意志和先入为主偏见而去听故事的这样一个客体,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了?”
麦安言:“……”
应隐信誓旦旦:“——客体,不简单是推动剧情的工具人,它是一种被介入、被说服、被打动的存在,被介入改写的客体,一定会经历只有她才知道的痛苦,这,就是阿柔的表演空间。”
咔,麦安言把杯子在茶盏上不轻不重地搁下了。
柯屿忍不住抿唇笑,借着笑意点头:“……不愧是双星三奖影后。”
应隐在桌子底下拿高跟鞋尖踢他。
柯屿表情未变:“你刚才觉得小隐不值得为这个项目冒险,不过……她已经多久没有提名了?”
应隐不料双簧唱的好好的反遭暗算,可可爱爱地瞪了他一眼。
“是不是连续三年没有重量级提名了?”柯屿把这个不太体面的事实摆上了台面。
“今年有两个本子有望拿奖。”麦安言没好声嘴硬道。
“有望,是多有望?你挑的哪一个本子不有望?”柯屿的语气仍是那样,并不咄咄逼人,“女星的竞争和中生完全不同,小花之间的战斗有多残酷不用我说,你比我更清楚,花粉人均事业粉,小隐止步不前的这三年,工作室下面的评论是什么声音,对家黑粉又是怎么冷嘲热讽,你也一定比我更能有切肤之痛。”
应隐心都被扎透了,两手掩面,配合地“嘤”了一声。
麦安言服了这俩戏精,“柯老师,你有话直说。”
柯屿略挑了下眉,不赶着答话,又是喝茶,末了才说:“这个角色很有拿奖空间,我不能百分百说死,但提名的运作可以现在就允诺给你。小隐一番,成片时长不低于二十分钟。官宣、宣发、上封面,都是女主待遇,签了这部,另外再赠送一份内地首位代言身份和广告。”
这些是商陆给他的底牌,但一番是柯屿自己让出来的。他知道,这是麦安言最看重的东西。
麦安言心里计算得很快。一番给应隐?但是当时官宣已经说了柯屿是主演了,临途变故,外界恐怕会传应隐撕番。不过撕番就撕番,能撕得过柯屿压他一头,这也是证明应隐地位的一种本事。
他狐疑地再次确定:“你确定?叶瑾会让你当二番?!”
“我特出,不算番,纪允二番。”柯屿笑了一笑,“当然,忘记跟你说了,我现在是个体户。”
麦安言猛地一拍桌子:“什么!你什么时候跟昂叶解约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柯屿饶有兴致地回,催他:“怎么样,考不考虑?”
“你刚才说的内地首位官宣代言人……”麦安言绞尽脑汁,“是什么?”
现如今什么阿猫阿狗的洋牌都好意思来宣个中华区代言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重量级的牌子没官宣过华人代言?麦安言着实想不出。
“香港绮逦酒店集团全球代言人,够吗?”
“——卧槽——”麦安言声音都变了,“你说真的?!”
这可是货真价实奢侈级、全球首位代言人了!此前绮逦请过顶级球星拍摄宣传片,纸醉金迷浪漫奢华,如同球星夫妇的cp秀,如果应隐官宣了代言人,相当于便是接了这位球星的班,逼格自然不容小觑。
“千真万确。”
麦安言缓缓落座回去,心思已经开始飞速转了起来,双眼呈现出眼神凝固的状态,只有瞳孔里闪烁着震惊不定的光。
柯屿看着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又与应隐对视一眼,语气温柔了些许:“小言,这份代言固然有份量,但你不要做那个买椟还珠的人。”
麦安言重重抹了把脸,“好,我现在就可以拍板。”
柯屿面色未改,但目光看向别处:“不需要请示你老板的意思吗?”
“不需要。”麦安言罕见地磕绊了一下,“汤总他——”
柯屿打断他:“有一个条件,我需要和你做一个君子之约。”
“你说。”
“小隐拍摄期间,禁止汤野以任何形式进入片场探班。”
麦安言:“……”
“怎么,”柯屿微微一笑:深居简出的汤总,不探班会死?”
麦安言深吸一口气:“好,没问题,君子之约,我同意了。”
北京的冬天,室内都是很温暖,暖得发烫。麦安言一离场,应隐忍不住跳过去一把握住了柯屿的手,另一手攀援着他的肩膀:“柯老师!”
柯屿这才发现应隐的掌心都出汗了。
“至于吗?”他似笑非笑。
知道应隐有强烈意愿进组,但不知道她在刚才谈判中竟然紧张到如此地步。
“嗯啦嗯啦,人家好想跟你一起工作。”应隐握住他胳膊又是一阵卖乖,“你好有大佬风范,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开公司去了?”
柯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人从肩膀上撇下,又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听我一句劝——”
“嗯嗯嗯嗯。”
“进了片场别对我这样——会死人的。”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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