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闲话的功夫,不远处的剑桩旁似乎发生了争执。南宫仰见几个白羽门弟子围在一处,方掠也在其中,于是起身走到近前查看情况。
“怎么回事?”
负责登记的南宫家弟子见了他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将他拉到身旁小声道:“这位方公子取了剑过来登记,等我写了一半又要反悔,这……历来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南宫仰听了这话,转身问道:“方公子对这剑有何不满?”
方掠神情略带几分不自然:“我拿错了,想换一把。”
跟来看热闹的祁元青看了眼他手中的剑,只见剑柄上系着一条红绳,像是故意叫人做了个记号,心下了然:“方公子这话说的,什么叫做拿错了,你原本是打算拿哪一把?”
跟在方掠身后的其他几个白羽门弟子听见了,气愤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怀里抱着另外一柄剑,只见那把剑上也系着一条红绳,“方师兄原本就是打算要的这把,只不过同我的换错了,才想着换回来罢了。”
南宫仰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也不耐烦将事情闹大,于是对一旁负责登记的弟子说道:“他们两个既然同是白羽门弟子,将册子上的名字换一下便是。”
谁知他刚说完,那白羽门弟子却断然拒绝道:“不行,这柄剑我们不要了,只要方师兄手里的这柄。”
他们带着剑到了这儿,却要将剑换了,对这把剑的铸剑师来说,可算是大辱,他这一退,再不会有旁人愿意取这把叫人退换的剑了。
南宫仰脸色冷了下来:“方公子总该给我们一个理由。”
方掠镇定了几分,温声开口道:“一时不察拿错了剑虽是我们的疏忽,但此事要仔细说起来,也确实是你们错金山庄这边先坏了规矩,这把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南宫仰听他这样一说,忽的一愣,转身同身旁的小弟子问道:“这剑的主人是谁?”
那弟子一张脸早已皱成了个包子,附耳上来轻声回答道:“是瑛姑姑的无尘。”
南宫仰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张脸瞬时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良久没有作声,过了片刻才沉声道:“让他换。”
那弟子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真的?可这……”
他话没说完,瞧见南宫仰暗暗鼓起的牙腮,知道他是不愿将事情闹大,只好忍气吞声,将写了一半的名字划掉,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委屈,不由得小声嘟囔道:“凭什么呀……”
南宫仰心中比他气上百倍,这会儿也不知是在劝他还是劝自己:“不是什么人都配用无尘。”
他这话声音虽小,但还是叫站在不远处的白羽门弟子听见了,只见方掠脸色一僵,他自觉从刚才到现在已经忍让数次,此时语气终于也有些不快:“这剑本就没有资格出现在开刃日上,南宫少侠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将气撒在旁人身上。”
南宫仰到底是个受不了气的少爷脾气,闻言呛声道:“谁说这剑没有资格?”
“这剑的主人是谁你心知肚明,她既然已经不是南宫家的人,她的剑自然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这儿。”
南宫仰冷笑一声:“她是不是南宫家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方掠面不改色:“既然如此,你不妨问问其他人,听听旁人怎么说。”
他这话分明是料定了南宫仰不愿将事情闹大,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这把剑的主人是谁,叫南宫瑛再在这种场合受人非议。
可正在这时,却听一旁有个童声问道:“小满看了这么久,就没有一把看中的剑?”
应话的女子回答道:“这会儿才来,好剑早已叫人挑走,剩下的我看都不怎么样。”
这声音有些耳熟,方掠回头一看,果然便瞧见昨日刚在山庄门外碰见过的卫嘉玉几个。闻玉和幽幽跟在他身旁,三人像是逛灯会似的,只抬头对剑桩上那些剑指指点点,却没有出手的意思。
卫嘉玉最先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于是也转头冲着几人微微颔首,随即视线又落在那柄无尘上,神情微微一动,对一旁的人说道:“我看那把剑倒很不错。”
闻玉听见这话,依言循着他的目光朝无尘看去:“你如何就知道那把剑好?”
“此剑剑锋薄韧,剑色如雪,一看便是以上好的东海琉璃铁淬火炼成。琉璃铁遇火难融,起码要在火中炼上三遍,再以雪水浇筑,如此冰火两重天来回打磨,才能铸出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卫嘉玉说完,又对那位抱着无尘的弟子淡淡恭贺道,“这位少侠倒是好眼光。”
能叫卫嘉玉夸一句好眼光,放在平时自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眼下几人听完他这番话,脸色青红交加,怎么听怎么觉得古怪。
不过南宫仰很高兴,他轻轻哼了一声,故意同闻玉说道:“正巧这剑他们不要了,你要是喜欢,这柄无尘就是你的。”
闻玉有些意外,不过又像生怕他们后悔,立即道:“好,我要了。”
她答应得如此痛快,那抱着剑的白羽门弟子心情又有些复杂起来,尤其是卫嘉玉刚刚夸过这是一柄好剑。于是他不甘不愿地将剑递了出去,口中又忍不住说道:“你要就拿去,但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把剑的主人可是——”
开刃日上用这种从剑桩上选剑的方法,就是为了防止有铸剑师与参与比试的弟子私相授受,提前知道剑主人是谁。那白羽门弟子脱口而出“南宫瑛”三个字时,南宫仰的脸色终于完全阴沉下来。
方掠也在一旁道:“你们南宫家既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人知道这剑的来历?”
南宫仰气得不轻,倒是一旁的闻玉忽的问了一句:“那和这剑有什么关系?”
那白羽门弟子不料她是这个反应,竟一时不知应当如何接话。一旁的方掠皱眉道:“但南宫瑛早已不是南宫家的人,她的剑如何还有资格出现在试剑大会上?”
“试剑大会上的剑原本也并不全都出自错金山庄,”卫嘉玉抬眼道,“封鸣虽有血鬼泣的恶名,但询意剑若是在此,难道方公子会认为它没有出现在试剑大会上的资格吗?”
方掠哑口无言,毕竟这次试剑大会,要说一半的人是为了封鸣前来,另有一半恐怕都是冲着他身上的秋水剑诀和询意剑来的。
“这把剑如何与询意相比?”方掠仍是不肯承认,“我看卫公子未免高看了它。”
闻玉听了挑眉道:“既然如此,你敢不敢用你手里的这柄剑接我一招?”
“你说什么?”
“你既然认为这剑不够资格,不如与我对上一招。”
比武之地最是看重实力,开刃日上原本也是刀剑优胜劣汰的场合。但听她这样一说,方掠还是觉得有些可笑:“你是剑宗弟子?”
“不是。”
方掠猜她也不是,毕竟九宗其他参与比试的剑宗弟子早已出发去剑桩挑选一柄趁手的剑,只有她身穿文渊宗服,还有功夫在这儿耽搁时间。若不是方才她和卫嘉玉那一番对话,甚至没人会以为她是这次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
他看向一旁的卫嘉玉,语气中也不免带了些刺:“剑宗如此青黄不接,九宗如今竟是连文渊弟子都要派来参加比试了?”
卫嘉玉笑而不语,但是显然并不准备出声阻止。
方掠见状咬牙:“好,你若是接得住,我便承认你手里的剑有资格出现在今年的试剑大会上。”他们几次三番挑衅,要是自己再退难免叫其他人看了白羽门的笑话。
二人这边的动静终于也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尤其是主角之一是这次大会极有希望一举夺魁的白羽门方掠,没一会儿功夫四周已经围了不少人。
闻玉持剑站定,方才口中虽故意激他几句,但是到底不敢轻敌。方掠也是有心想要治一治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因此出手并未留情。
他也的确不愧为白羽门如今的第一高手,长剑从他手中刺出如白虹贯日,方一出手已经给人极大的威压感。闻玉抬手将无尘挡在身前,方掠剑尖聚气于一点,直刺剑身,无尘剑身薄如雪片,闻玉慌忙在剑上也灌入真气抵挡,但并不与他硬拼,随即使出一招万川归。剑锋瞬间如流水从他剑尖滑过,直到对方长剑已滑至无尘剑最为薄弱的剑尖之时,闻玉举左手化掌抵于剑后,化解了他剑上凝聚的那一点真气,又用力推出——
方掠没料到她年纪轻轻竟有这样深厚的内力,面上也不禁闪过一丝诧异,连忙后退几步。周围的其他人也感受到了二人间这短短的一招之中那股相互冲撞的内力,一时也变了脸色。
再抬头看去,只见闻玉一掌击退对手之后,转眼已换双手持剑,向后退了几步。日光下,无尘在她手中如一道白练,方掠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见她忽的踩着剑桩往上跃了几步,随即一个翻身,纵身一剑朝他当头劈下。
春日暖阳下,无尘的剑锋如同一剑劈开日光,方掠避无可避,他瞳孔猛地一缩,急忙持剑格挡,薄如寒雪的剑刃不躲不避,挟万钧之势,在与他手中的剑刃相击之时,男子只感觉那一刻朝他迎面劈来的并非是一把寒铁而是千军万马的铁骑刀枪,有风从剑上来,带来黄泉地底的哭啼——
“咔——”
剑刃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四周的其他人睁大了眼睛,没看清这弹指的一瞬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等二人双双落地,才听见“砰”的一声脆响,半截剑刃落地,断口整整齐齐,如树枝一般叫人断成两截。
随着一记清脆的断剑落地声,剑桩周围安静了一小会儿。方掠失魂落魄地看着手中的断剑,其他人还没回过神,便听身后一声惊叫,南宫伸难以置信地拨开人群,朝木桩旁冲了出来。
“这……这不可能……”他扑通一声伏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捡起地上的断剑,不敢相信他苦心锻造的剑竟是连试台都没来得及上,便当众断在了开刃日上。
他这一声,也终于将其他人的神思拉了回来。直到此时,众人才确认刚才那番交手,方掠竟然败了,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身上。
只一招——对方就砍断了他手中的剑。
虽说这其中有方掠轻敌的原故,但是开刃日上叫人当众断剑可谓是奇耻大辱。
没人料到事情竟会是这个发展,以至于等闻玉随即轻巧落地时,众人再看向她的目光已截然不同。
“无尘的确是把好剑,”闻玉走到方掠跟前,看了眼南宫伸手里的断刃,“方公子手里这把看起来却不是了。”
www.yqxsg.cc。m.yqxs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