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公子姓凌名芝字长生, 确实是凌阁老的孙子,此番半路拦下赵桓熙, 是想请他代凌家去请妙音娘子为下个月凌阁老七十大寿增色添彩。
“自上回赵公子做东妙音娘子在画舫上弹奏跳舞, 邝先生和璩公合力留下那首《妙音赋》之后,妙音娘子在京中声名大噪,许多人都想一睹她的风采。只是自那回之后,她又闭门谢客了。我凌家派人去了三次, 连帖子都递不进去, 若非实在技穷, 也不会冒昧地来拦赵公子的路, 还请赵公子千万见谅。”两人就近找了个茶楼,凌长生自我介绍后,便向赵桓熙道明来意。
赵桓熙听完, 歉然道:“凌公子,非是我不愿帮忙,实是……实话告诉你, 我做东那次, 妙音娘子也不是我请来的,而是我夫人帮我请来的。至于她是如何请到人的,她没与我说,我也不清楚。我觉着, 若是你诚心想请妙音娘子去为凌阁老祝寿,不若也叫你夫人出马去请。”
凌长生脱口而出:“这如何使得?”
赵桓熙看着他。
凌长生自觉口快失言, 掩饰道:“我的意思是,妇道人家,终究是不太适合这般抛头露面。”
赵桓熙道:“妙音娘子也是好人家来的,当初做这一行, 是迫于生计。我如今知道她为何明明能名利双收,却还是闭门不出不肯受邀了。想来她也明白,你们面上邀着她,心里却瞧不起她。她如今也不是穷得活不下去,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呢?”
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向凌长生拱手一礼,道:“凌公子,时辰不早,我该回家了,告辞。”
回到靖国公府,和殷夫人一道用过晚饭,回到慎徽院后,赵桓熙便将此事说与徐念安听。
徐念安听罢,惊讶道:“你可出息了,连凌阁老的孙子都敢得罪。”
“本来就是他的不对,又想请到旁人请不到的妙音娘子给自家脸上增光,又瞧不起妙音娘子是卖艺的,如此虚伪还不让人说了?再说我都说了妙音娘子是你替我请来的,我叫他回去叫他夫人请人,他却来一句‘这如何使得?’敢情就他夫人金贵,亲自出面请个妙音娘子就辱没了。这不是连你一块贬低了去?我还要给他留脸面吗?”赵桓熙忿忿道。
徐念安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道:“你能为妙音娘子仗义执言,我很高兴。”
赵桓熙伸手将她的手直接捂在自己的脸颊上,道:“以前是我麻木混沌,明明苦难就在我身边,我却仿佛瞎了一般,看不见听不着,也想不到。如今睁眼看看,不管是我娘还是我姐姐,甚至是你,又有哪个是随心所欲恣意地活着了?旁人如何想如何做我管不着,但是我要待你们好。冬姐姐,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科举入仕,哪怕只是做个外放的小官,到时候我带着你和娘,我们去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放弃一切家世出身带来的包袱,恣意地生活。”
这想法幼稚又天真,但徐念安听了还是很感动。她没有打击他,而是点点头,道:“你一定做得到的,我信你。”
存了这个信念,赵桓熙便开始发愤图强,晚上练过武回来沐浴完还去书房读书练字,正好避开与徐念安独处的时间。和她在一起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老想亲亲抱抱的,怕到时候一个忍不住……
十八岁,还有十三个月又十八天,他可以等。
过了几日,又是各书院放旬假的日子,徐念安特意回家将徐惠安带来了靖国公府,与余铭学相看。
好巧不巧,何夫人今日也带着何绪宁上靖国公府与赵姝彤相看。
五房院中,赵姝娴倚在窗前,目光定定地看着窗外。
这么多天下来,她终于从心里接受了与陆家退婚的事实。她那晚是真想死的,可是被救下来后,她就不想死了。徐家贱人还好好活着,她凭什么去死呢?
就算与陆家退婚了,她也要好好活着,要活得比徐念安那个贱人更好,才能出今日这口恶气。
在心里例行咒骂了徐氏姐妹一番,她回头问自己的丫鬟:“四房的姝彤姑娘怎么还没来?”
这段时间赵姝彤天天过来陪她聊天解闷,虽然她惯常的不太搭理她,但她忽然不来,她却又无聊了。
丫鬟笑嘻嘻道:“今日姝彤姑娘相看呢,咱们太太也去四房了。”
“相看?和谁?”赵姝娴坐直了身子。
“听说姓何,是咱们太太的亲戚。”
何绪宁?他果然来相看赵姝彤了?
赵姝娴回想起当日在昭化寺远远瞧见的何家公子,人物自然是比不上陆丰的,但是与旁人相比,却也是白皙俊秀风度翩翩。
他还在苍澜书院读书。
赵姝娴咬了咬红唇,突然吩咐丫鬟:“把我那件织金孔雀羽妆花纱裙拿出来。”
四房正房中,四太太五太太和何夫人正坐在上首谈笑,何绪宁和赵姝彤两个小年轻面对面坐在下首,都低着头红着脸一声不吭。
何夫人对这次相看还是比较满意的,未来亲家看着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羞答答性格内向,应当是个好拿捏的,正符合她高攀而不受凌压的预期。
四太太对这次相看也很满意,这何家公子长得白皙俊秀,人看着也很安静温柔,又有才华,姝彤嫁给他,必有好日子过。至于何夫人,她与五太太是亲戚,便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当也不会苛待她姝彤。
正当几人眉来眼去彼此心照不宣,要将此事敲定时,门口人影一晃,传来了赵姝娴的声音:“娘?”
随即她好像刚刚发现有客在,站在门外拘谨地行了一礼,又唤五太太:“娘,您出来一下。”
五太太面色有些僵,向何夫人和四太太打了招呼之后便急急出门来,将赵姝娴领走了。
人都已经走了,被赵姝娴身上那件华贵至极的织金孔雀羽妆花纱裙给迷了眼的何夫人还一个劲地往外面瞧呢,一旁四太太见状,暗暗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五太太拉着赵姝娴回到五房她的房里,屏退丫鬟,急赤白脸地呵斥道:“不是叫你不要再穿这身衣裳吗?做什么今天又穿?还去四房那边露脸,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嫁给何绪宁。”赵姝娴道。
五太太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赵姝娴目光凝定:“昨晚我去您房里找您,听到二哥跟您说的话了。”
五太太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赵姝娴双眼漫上泪水,道:“二哥说,祖父最近频频相看那些寒门学子,是在给我选夫婿。娘,只因和陆家退了婚,我就活该低嫁给那些寒门学子去受苦吗?”
“可是你祖父……”
“祖父就是偏心徐念安!我这个嫡亲孙女,在他眼里连他故友女儿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赵姝娴哭着嚷道。
五太太吓了一跳,上来虚虚地捂她的嘴,急道:“你喊什么?仔细被人听见!”
赵姝娴跌坐在凳子上,低头饮泣。
五太太六神无主,“可是何绪宁,是娘为四房姝彤介绍的啊。你……”
“是娘的面子重要,还是女儿的终身重要?我知道何家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家,若不是那何绪宁在苍澜书院读书,我也瞧不上他。可正因为他在苍澜书院读书,才让女儿觉着,以后还有翻身的机会。”赵姝娴表情麻木地说。
“可是这……让娘怎么去说呢?况且你祖父也不一定同意。”五太太一手撑着桌子在凳子上慢慢坐了下来。
赵姝娴凄楚地笑了笑,道:“祖父不就是想把我低嫁吗?何家比起咱们靖国公府来说,还不够低吗?他又想找家世低但本人有出息的,何绪宁,不正好是他想要的那种人吗?”
何家母子直到告辞都没等来五太太,何夫人坐上小轿之后,心里头想法就活泛开了。
她知道五房嫡女赵姝娴与陆家退婚之事,五太太说是被长房的人给害了,国公爷偏听偏信,才毁了姝娴的婚事。外头打听了一圈,确实也只听到赵姝娴与长房徐念安起龃龉的传言。
方才这赵姝娴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到四房来露脸,难不成是对何家有意思?
说来也是,她儿子有才有貌,招小姑娘喜欢那是一点都不稀奇。
只是这四房五房,该如何选呢?
四房的姑娘看上去好拿捏,五房的么,就有些张扬。但四房是庶房,五房是嫡房,又有嫡亲祖母在,说出去分量不一样。
何夫人觉着自己回去之后得好好衡量斟酌一番。
四房四太太气得直接砸了个茶杯。
“你相看,她来露什么脸?还穿着那身织金孔雀羽妆花纱裙,真是好厚的脸皮!外头都因为这个将咱们靖国公府讥笑了两个月,她还好意思穿出来呢!姑娘家家的,真是不知羞耻!”
赵姝彤面色沉着地给四太太重新倒了一杯茶,劝道:“娘,您别这般发作,当心身子。”
四太太扭头看她,见她一脸平静,惊讶地问:“你不生气?”
赵姝彤摇摇头,道:“我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惯常只装着自己的。只是没想到我与她十多年的堂姐妹情分,竟比不上一个何家公子。她想要,就给她吧。反正我瞧着何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何公子又对何夫人言听计从的模样,若没几分本事,何家的媳妇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四太太看着自家懂事的女儿,一时悲从中来,哭道:“给她了,你怎么办?我现在唯一指望五房的就是你的婚事,连这点好处都捞不着,这么多年来我帮着她们对付长房,我图什么呀我?”
赵姝彤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她心里清楚,就何家而言,若五房要争,她们四房是无论如何都争不过五房的,毕竟那是五房的亲戚。
“娘能借此机会瞧清楚五房的为人也好,这许多年来,您为着五婶婶冲锋陷阵,屡次得罪大伯母,好处没捞着一分,还要常常挨父亲和祖父的训斥,我早就替您觉着不值了。可是您记挂着祖父偏爱五房,祖母是五房的亲祖母,总是觉得投靠她们才有出路。而今您瞧清楚了吧,五房有再多好处,也轮不着旁人去沾光。她们能给旁人的,都是她们不要的,若是给了又后悔,还会随时拿回去。这样的盟友,您要来何用?一辈子都靠不着的。”赵姝彤挨着四太太,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轻声细语道。
四太太听了愈发伤心,抱着赵姝彤大哭:“那你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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