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莉那一巴掌猝不及防甩在陈异坚硬的面颊上,力道其实并不重,但听见一声脆响,她自己也愣了,底气先矮了三分,再看陈异阴鸷面孔和暴躁怒吼,忐忑羞恼里又夹着懵劲。
她实在是恼羞成怒——这正牌女友的位置,涂莉费心维系着,下了不少功夫。
酒吧里她不是第一次见陈异,那时候陈异大概跟人在酒吧谈事,连着几天包了个卡座,穿着白衬衫在染色灯下格外惹眼,涂莉有心,一杯红酒泼上去,他笑嘻嘻捞住她失手砸落的酒杯,话题自然发展到干洗费和电话号码,后来各路朋友场子一起聚聚,就这么顺理成章玩到了一起。
那时候陈异身边还偶尔蹦出个难缠的前女友,是个家里开赌场的小太妹,涂莉打探过两人分手原因,前女友拖着陈异去买戒指,陈异不愿意,最后买了两个对戒回来,前女友想把男戒套在陈异手指上,陈异嫌烦,扔了戒指,直接跟人掰了。
涂莉倒是能理解这位前女友想要宣誓主权的小心思——就光台球厅这一处,陈异一待就是半夜,球厅里请好几个美女轮流陪练,每天跟陈异朝夕相处,插科打诨,也有不少女生会来台球馆玩,那都是偷偷来看陈异的,他教女生打台球,俯身趴在球台,流畅健美的肩背,紧致窄腰翘臀,手把手教人家姿势,多少女生能扛得住?
就算涂莉在台球馆寸步不离盯着,也拦不住那些往他身上贴的小女生,陈异又不傻,怎么可能冷脸赶客,两手撑在球台边缘,身上一股暴烈烟草味,懒洋洋笑眯眯看着人家,开两句玩笑,小女生脸红心跳,连她这正牌女友都能怼开。他不在乎身边女人黏不黏人,管多管少也无所谓,话不多说,一直我行我素,有事十天半月不联系,要做什么也不跟身边人打招呼。
涂莉起初也想玩玩就算了,野男人靠不住,可是他慢悠悠撩起眼睛看人,她就舍不下,再者陈异对她也不差,睡起来够爽,钱包不捂紧,比别的光占便宜不出钱的男人好太多,不抓紧点怎么行。
后来涂莉笼络住了陈异身边那群朋友,时不时旁敲侧击探问陈异动静,大概知道他每天行踪去向,平时做小伏低,抓得也很紧,两人断断续续处了一年多,心里也有几分吃得准他的把握。即便觉得陈异这浮浪不定性的脾气,早晚有偷吃劈腿的时候,但刚才冷不丁看见苗靖站在他身后打量自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安静看着,直接击溃她的内心,想都没想,头脑一热,巴掌就挥了出去。
挥出去就有点懵了。
“咚。”
苗靖把房门关上,房间里没有半点声音。
“什么妹妹?从来没听说你家里有个妹妹,外头的妹妹倒不少见。”涂莉羞恼抿唇,苗靖的房间以前都是空着堆杂物的,再联想这家里的蛛丝马迹,真是多住了一个女人,自己不声不响就被年轻小妹妹撬墙角了,夜会情郎变成了捉奸现场。
陈异看她一直盯着苗靖房间,目光阴沉,嗓音勃然:“那就是她以前的房间,她在那屋里住了十年,够不够?”
涂莉有点怔愣。
“你说清楚。”
“先把衣服穿上。”
家里还有人,湿发水珠滴答把t恤都打湿,涂莉两条腿还光着,春光乍泄,她稀里糊涂套上自己衣服,再看陈异抱手站着,冷脸耷拉着,一股压抑的燥郁相。
没等两人开口,房门被推开,苗靖换了身家居服出来,宽松素淡的t恤长裤,手里还拿着吹风机,面色平和,嗓音温柔。
“吹风机在我这,把头发吹一下吧。你的洗浴用品在洗漱台下面的柜子里,我不知道是谁的,都收起来了。”
“我叫苗靖。已经在这住了半个多月,回来的时候陈异不在家,是我自作主张收拾的屋子。”
苗靖面色毫无一丝羞耻紧张或者嚣张嘲讽之态,语气也不似掩饰或者撒谎,反而平静得让旁人觉得镇定,涂莉皱着细眉,看看她,再看看陈异,疑惑目光在两人身上切换。
“你是他妹妹?亲戚还是……”
两人模样一点都不像,连姓氏都不一样。
“他没说过?”苗靖反问。
“当然没有!”
两个女人,四只眼睛同时盯着他,陈异深蹙眉头,脸色暗沉,大步迈上前攥着涂莉:“我先送你回去。”
“进门的时候,我听见家里声音,他说是嫂子来了。回来的路上,还说要跟你一起吃饭,见面认识一下。”苗靖往后退一步,“有什么话你们聊吧,我明天要早点去公司,先休息了。”
涂莉听她语气,眼神愈发的疑惑,要找陈异求证,被他一吼:“路上再说。”
她踉踉跄跄跟着陈异下楼,车门砰的合上,才反应过来:“有什么话不能家里当面说清楚?”
“你怎么来了?”陈异皱眉,“谁让你过来的。”
“那真是你妹妹?从来没听你说过家里有个妹妹。”
“是。”
涂莉仍觉得不对劲,跟他计较起来,头发一甩:“我为什么不能来?你说家里有事,就是这事?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陈异大拇指搓了把脸,点了支烟,烦躁冷哼:“跟你有关系?你家的事我管过?你家里人让我知道过?”
涂莉愣了愣,瘫在车上出神,气势孱弱:“她到底是谁?”
他面色沉静如水,对她半分波澜不起:“我妹妹,她回藤城工作,住回家里。”
车子暴躁发动,飙驰在路上,陈异把涂莉扔在她家楼下,不管不顾,开车扬长而去。
再折回路上,陈异仍是去了趟台球馆,等打烊才回去,车子再停回自家楼下,二楼灯光已经完全熄灭,左边那个房间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垂眼点烟,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型阴影,沉思良久,慢慢吐出一口烟雾,紧实手臂悬在车窗外,指尖轻弹,亮出一点红光,浮在隐隐绰绰的夜里。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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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莉找了陈异身边的老朋友,问呆毛、波仔、大头袁,阿勇,这群人异口同声。
“苗靖回来啦?”
陈异没说,他们全都不知道苗靖回来了。
涂莉心里安定了一半:“苗靖?你们都认识她?”
都说认识,但熟悉程度不一样,有听过苗靖名字的,有见过她几面的,有跟她认识的,也有跟她熟悉关系不错的。
“陈异他妹妹,不过也不是亲妹妹,没血缘的,陈异他爸找的外地女人,带了个女儿过来一起生活。十几年了吧,陈异读小学她就在,后来苗靖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念书,就断了消息,也没回来过。”
“你们怎么都不说?”
“异哥从来不提,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特别不乐意提这些,一提就冷脸,他和苗靖关系挺差的,陈异以前经常凶她烦她。”
“他俩关系差吗?”
昨天晚上短暂一面,这两人的确不热络,生疏得不像亲戚或者朋友。
“差,也就跟仇人差不多吧,冷冰冰的,他俩基本不说话。”
知情人闷笑:“差到什么程度呢,异哥在外头惹事,他妹打110报警,大义灭亲,要把异哥送局子里吃牢饭,异哥在别人身上可没这样吃瘪过,把他气疯了。后来苗靖走了,异哥心里可快活多了。”
涂莉挨个问过,心里七七八八了解了大概,知道陈异口里的妹妹真的是有渊源的故人,也真的是误会,昨晚那场面,她当着兄妹俩的面囔着陈异搞女人,陈异脸黑成那样,回想起来确实也挺尴尬的。
第二天,涂莉再去台球厅找陈异,球厅里烟雾缭绕,他跟人打球,正好一杆清,心情大好,涂莉笑嘻嘻上前给他捏肩捶背,端茶倒水又赔礼道歉,说是也想跟苗靖见面道个歉,大家一起吃个饭。
陈异慢条斯理往球杆上擦巧克粉,也没看涂莉,深俯窄腰贴在球桌,一杆开局,冷声道:“她这几天公司团建,等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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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靖公司的新员工团建活动,组织大家去了郊区的农场做拉练,徒步跨障农家乐,成员多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有激情有热血,轻轻松松应对,仅有的几个女生咬牙跟着,男同志也时不时帮一把,团队成员就这么迅速熟悉起来。
苗靖跟卢正思是老乡,又是同专业、同部门,活动也在分在一组,共同话题格外多,关系也处得不错。
卢正思个子挺拔,单眼皮,皮肤白,笑起来脸颊有两个小酒窝,比苗靖小一岁,挺踏实上进的男生,大家头衔都是工程师,都喊苗靖苗工,苗靖叫他卢工,卢正思挠挠头,有点腼腆对着苗靖:“听起来像锅炉工人,我实在不喜欢,苗工你喊我正思就行了,不然喊我英文名,我叫jack。”
苗靖忍不住笑:“那我还是叫正思吧,不然在车间喊你jack,真是有点怪怪的。”
两天团建结束,每个人还从农场拎了一兜甜瓜回去,卢正思恰好去市区办点事,顺便把苗靖送回家,苗靖看他满头大汗,邀请他上去喝杯水,她还有一些以前上班的专业资料,可以拿给他看看。
卢正思没推脱,刚想应口,身边直直摔下个烟头,他和苗靖抬头一看,二楼阳台,大刀阔斧坐着个年轻男人,一条长腿支在窗沿,散漫不羁的目光像乌云里射出的阳光,直直投在底楼两人身上。
这男人眼熟——卢正思记得,就是上回聚餐,开车来接苗靖的男人。
“苗工……你男朋友?”卢正思止住脚步,神色略带尴尬。
“不是。”苗靖抬头轻瞟,淡声道,“我哥。”
既然家里有人,这人气势还有点不好惹的压力,卢正思就没上去,把甜瓜和背包都交给苗靖,挥手转身走了,她上楼开门,陈异还坐在阳台窗上,看她回来,长腿迈下,语气闲闲:“回来了?”
“嗯。”
“不是说好去接你?怎么自己回来?”
“公司有大巴车送回来。”
苗靖直接脱了外头的防晒衬衫,里头一件白色针织工字背心,身体曲线玲珑,长发挽起,露出修长天鹅颈——肩膀后颈晒得通红一片,火辣辣生疼,她踢踢踏踏回房间找出芦荟胶,摁开洗手间顶灯,站在洗漱镜前,反手抹芦荟胶。
纤细白皙的指尖沾了透明膏体,颤巍巍细致涂抹在后颈,碰见小小的发红的颈椎凸骨,苗靖轻轻吸了口气,指尖轻轻揉了揉。
陈异抱着手,靠在椅背,双眼低垂:“那我先去接涂莉,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在家吃行吗?我这两天运动过度,到处都很疼,实在不想出门。”苗靖倦容淡淡,“待会我做饭,你们晚上一起过来吃就行。”
他动作一滞,语气略不耐烦:“那还做什么,我带点吃的回来就成了。”
“也行。”
洗手间的门在他面前阖上,里头传来哗哗水声,陈异要走,冷不丁回头关门,看见一团白色布料的影子,模模糊糊在玻璃门上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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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涂莉和陈异一起回来,两人手里都拎着外卖盒,苗靖在厨房切水果,听见动静,回头望了一眼。
涂莉有心要热络,亲亲热热搂了下苗靖,声音甜腻,香气袭来:“小靖妹妹,你好。”
“你好。”
“给你带了个小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涂莉眨眨眼,递过来一管口红,“你喊我涂莉,莉莉丝,莉莉姐都成,不用跟我客气的。”
“谢谢莉莉姐。”
女人间总有话题要聊,苗靖虽然看着冷清,但为人并不冷淡孤僻,两人在厨房递盘子说话,陈异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双眼沉静如井,看她两人如此,也没怎么说话,去阳台抽烟玩手机。
“那天晚上,也是我糊涂了,不好意思。”涂莉也有几分豪爽,撞撞苗靖胳膊,“挺丢人啊,场面搞得挺奇怪的。”
苗靖语气平静:“没关系,不用说对不起,女人是直觉性生物……”
她这句话突然止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涂莉叹了口气,语气抱怨:“也不是我故意那样,你哥不知道多能招蜂惹蝶,有些女生赶都赶不走,我真以为……”
“理解,他以前就这样,念职高的时候,他身边女生就不少,还能到家里来找他。”
“是么?”
苗靖岔开话题,把水果装进盘子里,去橱柜拿菜碟装外卖:“你们买了很多热菜,我们一顿吃不完。”
“我和你哥都不爱做饭,在外头吃惯了,他这人就是有个习惯,喜欢的都点上,也不管那些,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菜,也多点了两样……这家馆子挺有名的,咱下次再一起出去吃。”
“挺好的。”苗靖笑笑,“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很幸福。”
两人聊天,涂莉问苗靖年龄,在藤城呆多久,念什么大学,再到现在新的工作,啧啧称赞。
“你真厉害。不过你以前读书这么好,怎么没感染下陈异,他要是能好好学,指不定也考个大学,当个工程师什么的。”
苗靖倒没什么惋惜:“他自己不想念书,这个强求不来。”
也是,陈异要是能读书,哪里还能在藤城,指不定就飞天上去了。
“那你怎么想回藤城了呢?大城市多好啊,我想出去大舞台跳舞,还没那生存能力呢。”
“我这种工作,在哪儿上班都没什么大区别。毕业后跟同学一起租房子,一天通勤时间三个小时,每天吃盒饭外卖,还经常加班出差,觉得还是小一点的城市生活比较幸福。”
出去过,在首屈一指的大都市,见识过没见过的,知道是那么回事,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足够了。
这话涂莉也认同。
厨房飘来淡淡烟味,她顺着苗靖的目光望过去,陈异趴在阳台抽烟,透过厨房窗户能看见他一点侧脸,眉棱飞扬,鼻梁直挺,下颌坚毅。
苗靖稳稳收回视线,问涂莉:“莉莉姐你呢?自己一个人住?还在跳舞吗?”
“我跟爹妈一块住,家里还有个弟弟,今年才五岁,爹妈年纪也大了,又还上着班,我帮着照顾弟弟。跳舞也跳过一阵,以前在景区跳,太远了,工资也低,酒吧工资高点,但也烦的时候,现在不跳了,我现在在一家健身房上班,有时候健身房人手安排不过来,我帮着上两节体操课。”
“很丰富的工作经历,感觉比我的工作有趣得多。”苗靖诚恳点头,“我就比较无趣,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不一样的人生。”
妹妹比哥哥好相处多了。
厨房收拾完,三人坐在餐桌前吃饭,聊些家常闲话和日常琐事,陈异说话不多,苗靖也不是特别能聊的性格,涂莉活络气氛,话题一直在苗靖身上打转。
“小靖妹妹有男朋友吗?”
苗靖摇摇头。
“二十四岁,也该谈谈恋爱了,你有喜欢哪种类型?指不定我能介绍介绍,在健身房里我也认识好几个条件外型都不错的男生。”
陈异在一旁捏着啤酒罐,微微皱了皱眉。
苗靖低头剥虾,认真想了想,笑道:“没有具体类型,谈恋爱也要看眼缘的。”
“对了,以前谈过恋爱吗?”
“谈过。”
涂莉笑道:“真看不出来,你看着挺纯情青涩的,乖乖巧巧相亲的那种。”
“看不出来我谈过?”苗靖浮起笑意,“谈过两个男朋友。”
涂莉好奇发问:“真的?什么时候?”
“一个是大学同学,一个工作后认识的,加起来也谈了三年多吧。”
陈异在旁抽起了烟,目光突然一冷,插嘴问:“怎么分手了?什么问题?”
涂莉笑盈盈推了陈异一把:“你反应这么大干嘛,难道准备去打断人家的腿?”
苗靖慢条斯理开口:“大学同学,老家在北方省会城市,毕业他家里安排了工作,我不想跟着去,就分了。工作认识的这个男朋友,爸妈是大学老师,要求比较多,也就算了。”
两个男朋友,一个是追她的男生里最优秀的,一个是她花心思追到手的,正儿八经的恋爱,浪漫的风花雪月也做过不少,分手是苗靖提的,她抽身很快,没见多么痛苦,干净利落结束了。
“分了就分了,没什么大不了。”涂莉安慰她,“藤城好男人也不少,再找一个就不难。”
苗靖把手指擦干净,微微一笑,眼眸明澈:“也没怎么担心过这事,公司里上百号男工程师,单身的也很多,找对象应该不难。”
“也对,好好挑一个,我们都能帮你参谋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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