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潇潇爱上了一个人。
在她以前的想法里,能配得上她的,起码也得是个家世相当,对她的事业有所助益的。或者像李书意那样,外貌能力俱在,性情合她的胃口,工作上还能帮她,她也可以考虑考虑。
想来想去,总归逃不开一个“利”字。
这实在不怪她连婚姻爱情都要算计,在她眼里,这玩意儿就是个笑话。
比如说宋富华,年轻的时候不爱她母亲吗。跪到她外公门前,被打得皮开肉绽,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绝不改口,要跟她母亲在一起。
她外公只有一个独女,从小放在心尖尖上疼,觉得宋富华家世普通,两个人不门当户对,才出手阻拦。可看女儿在家里伤心得茶饭不思,哪里忍心呢,最终还是把白眼狼招进了家门。
宋富华算是个有能力的人,当年秦白两家斗,他观望了一段日子,两边也没得罪。后来见秦家背后的势力越来越大,又没在白敬爷爷面前讨得什么好脸色,才站队到了秦家那边。而且前面那些年,对她母亲称得上是忠贞不二,周围人谁不知道,宋富华把自己的爱妻奉若至宝。时日一长,她外公便彻底放下心来,把家产事业,逐步交到了他手里。
后来呢……宋潇潇端起红酒杯晃了晃,红色的液体映照在黑沉沉的瞳孔中,显出股压抑嗜血的恨意来。
后来到底是因为被“要生儿子”的执念冲淡了感情,还是在岁月的流逝中慢慢厌弃了容颜不在,又没了价值的妻子,宋潇潇也说不清楚了。只知道她所谓的“家”,对父亲不过是个歇息的旅馆,几个月也难见上一面。
等她到十二岁的时候,她母亲在生她妹妹宋轻羽时难产而亡。她外公急怒攻心,恨自己识人不清害死了女儿,又被架空没了实权,拿仇人毫无办法,突发脑溢血,没抢救过来。
连着走了两个至亲,家里上下一片混乱,大人们都在忙着争权夺利,没人顾得上宋潇潇姐妹三人。
照顾她们的保姆仗着家中无人,孩子年幼,做事敷衍轻慢。宋轻羽一个刚出生没几日的婴孩,冬日里被她裹了一层薄被就扔在沙发上,发了高烧差点没活下来。哪怕现在长大了,身体底子也差得不行,动辄就要进医院。
最让宋潇潇恨的,是她第一次见宋思乐的母亲。那打扮得端庄高雅,仿佛她才是正妻的女人,冷冷淡淡扫她们一眼,说:“家里养这么多女儿干什么,把最小的那个送出去算了。”
若不是当时外面已经有了不少传言,顾忌着舆论,宋轻羽最后到底会被送到哪儿去,宋潇潇也不知道。
所以什么山盟海誓的承诺啊真心啊,都他妈是狗屁。她很小的时候就看透了,像她母亲一样爱一个人,会是什么下场。
宋潇潇坐在会所顶楼的花园餐厅里,周围是迎着她的喜好,养育在温室里生机盎然的花卉。这地方是她专属的,别人连进都进不来,当然,她也有资格享受这种特权,毕竟她是这里的老板。
餐桌对面,沿着墙根,是一盆盆簇拥在一起的风信子。花瓣小而密集,花形圆润,花色丰富多彩,很是亮眼鲜活。
宋潇潇看着看着便走了神。
这些花还是那人一盆盆搬进来的。因为知道她喜欢红色,所以还刻意把玫红的花球全摆在中间,精心布置的餐厅被弄得又土又丑。园艺师上来时快要崩溃,他只晓得僵在原地道歉。
那真的是个普通至极的男人,除了身材高大些,身上的肌肉结实些,丢到人群中找也找不到。没有一张好看的脸,性格死板无趣,平常跟在她身边,像个哑巴一样,她若不问,就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可这样一个人,在他们被追得走投无路时,把她藏在仓库角落,把自己的枪也塞到她手里,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留了一句:“宋小姐,我去引开人。”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她最后被安然无恙地救了出来,他呢,中了两枪,幸好都不在致命的位置,否则怕是“下辈子”都过了不少时日了。
这样一个人,救了她多少次,护了她多少次,宋潇潇已经数不清了。只记得每每遇到危险时,这个冷硬的男人总是挡在她身前,哪怕她只是手上擦破了点皮,都会自责得抬不起头来,干巴巴地说一句:“对不起,宋小姐。”
沈尉。
宋潇潇把这名字咬在舌尖,心里又酸又痛。
她从来没对自己的感情抱有过什么期望,从来没想向谁交付真心,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暧昧喜欢,全在理智范围内,说不要就不要,毫无留恋。偏偏对这个人,既拿不起也放不下,栽了个彻彻底底。
“李先生,这边请。”
宋潇潇听到声音,一抬头,就见李书意脱了外套交给侍应,从门口走了进来。
“你居然……真的过来了?”她惊讶地瞪大眼。
李书意没有理她的大惊小怪,径直在她对面坐下。
宋潇潇下意识给他倒酒,半途想起他的身体才恢复,停了动作,叫侍应上一杯果汁。李书意接了话,说只要一杯温水。
宋潇潇从李书意回来后,还从未跟他见过面。此时细细打量对方,看他风度翩翩,眉眼间也没了以往的冷漠戾气,知道他过得不错,也为他高兴。却又故作为难道:“你这样……我真的爱上你了可怎么办?”
她今天一改往日风格,穿了条很是淑女的白色长裙,长发全盘在脑后,五官精致,明眸皓齿,漂亮得动人心魄。
若是换个男人,大概要心跳失常,激动得昏厥过去。可李书意从和她认识到现在,几乎每次都能听到这种话,早就免疫了。且他两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就是宋潇潇闲着无聊过过嘴瘾,连玩笑都算不上,没人会当真。
“说吧,你要我救什么急。”李书意不解风情地问。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这么久没见了,老朋友间总该叙叙旧。”
侍应端来了水,等人走后,她才接着道:“你在疗养院时,我跟白敬几次要你的电话他都不给。这么霸道的男人,你也受得了?”
“你到底……”
“不如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换个人试试?我看我们就很般配嘛。别人说你心狠手辣,我也有诸多‘美名’在外,比起你不遑多让。我们两凑作堆,说不定还能负负得正?”她笑得很不正经。
李书意看她说话时比往日还开心,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等她说完了,淡淡道:“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要后悔,是非对错是你自己评判。其他人都不是宋潇潇,没过过宋潇潇的人生,何必管他们给你什么‘美名’。”
宋潇潇一愣,脸上那种夸张的笑意没了,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她确实是喜欢李书意的,虽然偶尔也觉得这男人太过敏锐,在他面前什么心事都藏不住,可跟他说话就是痛快。
“这事过去这么久了,你要想不开,也不会等到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宋潇潇又倒了一杯酒,却没喝,手指在杯沿轻轻画圈,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问,“你说我要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可人家不喜欢我。我是该把他绑回床上霸王硬上弓呢?还是该灌醉他来一场酒后乱性啊?”
李书意听得一阵无语,但他也没资格指责人家,他当初不就这么干的吗。可先不论这么干本来就是错的,宋潇潇跟他不一样,她是个女人,能做这么荒唐的事吗?
宋潇潇抬起眼眸,指甲在桌上轻叩,烦躁地道:“我知道这不可取,那我该怎么办?你别跟我说什么洗手作羹汤,用温柔体贴打动对方。”她翻个白眼,“那你不如杀了我。”
“那人心有所属了?”李书意问。
“根据我的调查,这几年来除了他房东——一个五十岁的大婶,他身边的异性只有我一个。”
“………”李书意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也不喜欢男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和白敬!”
李书意忍不住叹气,没有心上人,也不喜欢男的,那这样一个男人,他简直想不出不喜欢宋潇潇的理由。李书意自问,如果他没有爱上白敬,如果他是在遇到白敬前就认识宋潇潇,他一定会追求她。
宋潇潇也不和他玩我说你猜的游戏了,把人名字说了,把怎么爱上人家的过程也说了,又自嘲道:“我知道,我就是在自作多情。保护我只不过是他的工作,换了什么李小姐张小姐,他也一样如此。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哪怕知道他是我可选择的人里面最差的那一个,我也喜欢。”
李书意听她的故事,实在没听出什么求而不得的痛苦来。这要多爱岗敬业的保镖,才能这么把自己的命不当命?那样危急的时候,还能把唯一的枪给宋潇潇,自己跑出去送死?为了钱?钱再多,人都死透了,还能带到棺材里去挥霍享受?
李书意是见过沈尉的,他不太记得那男人长什么样了,可对宋潇潇,确实是步步紧跟,警惕到了极致。
“他人呢。”
“他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个弟弟,养在外省的叔叔家里。这几天来了金海,我让他去陪家人了。”
李书意沉吟不语。
宋潇潇说话间喝了好几杯酒,脸颊泛起薄红,人已经有些微醺了,看着窗外呆呆地道:“对不起啊李书意,我知道,我这么没头没脑地就把你叫出来,太唐突了。可是这段日子,我稍稍向他靠近一些,他就想方设法避开,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我气急了让他滚,他还真的就滚了……”宋潇潇冷呵一声,“就像块厕所里的烂石头,又臭又硬。”
“我心里憋屈难受,不知该跟谁说。我也知道,若我想,什么朋友都能找来。可是大多数人,表面安慰我,背地里不一样骂我是畜生,是婊子,说我走到今天,不知睡了多少男人……你这人活得坦荡,爱憎分明,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怕被轻视利用。”
李书意的手机响了一下,是白敬发的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垂下眼睑回了话,然后看向宋潇潇道:“你把地址发给沈尉,告诉他你和我在一起,他若今晚不过来,你就跟我定了。”
“啊?”宋潇潇睁着眼傻乎乎地看着他,像是没反应过来。
李书意耐着性子,语速放慢了些,把话重新说了一遍,又道:“别问为什么,照做就是。”
白家。
许管家来劝第三遍的时候,白敬坐在地毯上,看白意和李念搭积木。
“少爷,你若想等李先生,也先用点什么垫垫肚子吧。这都快九点了,哪能这么一直饿着……”
那些积木颜色很是漂亮,小方块形状的棱角被打磨圆润,像一个个大方糖。李念总是想往嘴里放,都被白意阻止了。这会儿白意正看着图册找图案,他趁哥哥不注意,偷偷抓起一个积木,张嘴去咬。眼看就要得逞了,一双大手从天而降,又坏了他的好事。
白敬把积木拿开,看他黑溜溜的眼睛不舍地追着积木跑,好笑地刮一下他的下巴,跟许管家道:“我再等等,他应该要回来的。”
许管家叹气。李书意急匆匆走了后,白敬便一直等。到了晚饭时间,照顾两个小孩吃饱以后,大家也陪着他等。后来见时间越来越晚,白敬就不让他们等了,但他自己一直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白意翻到了一个新的页面,把大大的图册推到李念面前:“弟弟看。”
李念一只手抓着圆柱形的积木,在画册上哒哒哒地敲,又低下头,看着画册,把小手掌拍在城堡图案的拱门上。
白意便把身前的积木聚拢,要搭一个小城堡。
白敬守着他们,帮白意找积木,偶尔用指背蹭蹭李念软乎乎的脸颊,等待李书意的时间才变得不那么难熬。
李书意出去时,他最开始担心他在开车,没敢打电话发消息。过了许久问他,他只说别等了,没说不回来。
所以白敬还是想等。
他也不知道李书意有什么事,可如果李书意愿意,自然会说给他听。不愿意,白敬追问,也只会让他厌烦。至于派人跟着李书意,就更不用想了,他若真这么做了,那人必定会觉得是在监视他,还不知道会怎么生气。
白敬越想越是无奈。以前是随心所欲,现在是如履薄冰。可不管在别人眼里如何卑微被动,他也心甘情愿。
为了让屋子里显得热闹些,电视机是开着的。画面里记者笑容灿烂,背后是亮起新年倒计时的led屏和欢呼的人群,说金海零点会有烟花表演,许多人已经聚集在广场上,跟身边的人一起迎接这个特殊的时刻。
秒针一圈转过一圈,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
白敬手机响起时,还以为是李书意,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严维。
他接了电话,那边张口便问:“李书意跟你在一起没?”
“没有,怎么了?”白敬蹙眉。
严维一下变得结结巴巴起来,道:“不是,我,我跟你说个事啊……你,你听了先别激动……我刚才在会所吃饭,出电梯时,看到个像李书意的男人,抱着个女人,进……进……”
“不可能。”白敬的神情徒然冷了下来,打断他的话。
“我也觉得不可能啊!他是从我旁边那电梯出来的,太快了我也没看清,就眼角扫了个模糊的侧面……我,我偷偷拍了张照,你自己认!”
严维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白敬身上的低压,只觉得自己舌头快要打结了,快速说完就挂了电话。
白敬握紧手机,脸色越发阴沉。没几秒,就收到了严维发来的照片。
大概是仓促下的抓拍,所以只是在距离镜头有些远的长廊上,拍到了一个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可即使看不到正面,从圈住他脖子的那双纤细手腕,还有他臂弯里垂下来的小腿和一双**玉足,以及遮盖至小腿的白色裙摆来判断,也能知道,他怀里抱了一个女人。
白敬怔在原地,一瞬间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个背影。
他怎么会不认得。
他多少次从后面抱住那个人,把他圈进怀里,吻他的侧脸和眼尾。
白敬猛地起身,差点被脚边的小茶几绊倒,可他一秒也没停,抓着手机和车钥匙就这么冲了出去,连外套也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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