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挖开坟墓,在棺材里见到森森白骨,才不得不信,郁娘真的死了。
一路支撑他从战场回到鸾州城的梦,像是潮水一般,从他身上徐徐退出去,带走了他的皮囊和血肉,只余下一架茫然绝望的枯骨。
那一刻,他宁愿郁娘是跟人走了。
至少她还活着,还有可能过上好日子。
前半生,她已经吃了太多太多的苦。他留下她后,实在心疼不已,想着下半生要护她一世平安,不会再让她过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可惜还未来得及履行承诺,就已天人相隔。
她这一生竟然都没有过过好日子。
萧母告诉他,他们是缘悭命蹇,这辈子注定无缘无分。
现在却发现,不是缘悭命蹇,而是造化弄人。
他还活着,她也还活着。
只是二人即使面对面,却也隔着一道怎么也跨越不过的鸿沟。
郁娘在见到萧重玄还活着时,心中便已经有数,猜测到是谁从中作梗。
萧母本就不喜欢她,正好可以借着这个理由卖掉她。
只是他们从此阴差阳错,都将对方当做了已亡人。
郁娘压下心中的百般情绪,笑了笑:“重玄,看到你还活着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萧重玄张了张唇,唇齿间的“我也是”三个字极轻、极淡响起,他眼中流露出笑:“是该高兴的。”然而笑意下却有着克制的泪。
再说下去,再回忆下去,似乎要逾矩了。
可他终还是没忍住问道:“太子他……对你好吗?”
郁娘笑得自然:“好,我跟着太子殿下后,终于不用受苦了,也没有人敢随意欺负我。”她不想他为她担心,也不想他牵扯进她的事情中。
萧重玄低喃:“那就好。”
“你呢?在兰西还好吗?”
“嗯,我也很好,这一年,神弓队打赢了好几场仗,我……”
他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要说,却戛然而止,忍下去了。
曾经在心中幻想过,见到她,要将他所做的努力和所获得的荣耀,一一告诉她,然而现在那些话都只变成了简单而又陌生的寒暄。
那道无形的鸿沟,已不容他们像曾经那般亲密。
这时,门外通廊忽然有脚步声靠近,是一队巡逻的侍卫。
萧重玄怕为郁娘带来麻烦,她如今是太子奉仪,须与外男保持距离,他隐忍下眼中的情绪,同郁娘道了声“好生保重”,身影便如夜风一般从窗户跃出去,落到甲板上,随后又跳到二楼,悄无声息走了。
“诶,刚刚甲板上好像有什么声音?”
“应该是风。”
侍卫提着火把,在甲板上照了一圈,什么也没有看到,遂又朝别处走去。
房内,待声响平息下去,郁娘才打开门出去。
这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努力不去想事情,可还是控制不住。
而一旦想了,思绪又犹如洪水冲破堤坝,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鸟在叫,月光已经稀薄。
她披上外袍,想去甲板上吹吹风,吹走那些烦心事。然而打开门,竟猝不及防看到一道人影靠在木门上!
对方曲着一条腿,因为她的开门动作,而被迫站直身体,稳住身形。
郁娘一怔,他的面庞被夜色缚住,只能从模糊的轮廓中辨别是谁。
南廷玉。
他竟也没有睡着,一声不吭站在她门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南廷玉沉声:“睡不着?”
她缓了缓心神,轻声回道:“嗯。”
他伸出手,递了个东西给她,她接过去后才发现是一包药包,散发着淡淡的文桔香,可以助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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