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俏下意识收住了脚步,她握紧背包带,微微转过身,一副准备随时拔腿就跑的模样。
“是我。”阴影里的人动了动,往前走了几步。
徐俏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一点讶异的感觉也没有,但还是装傻充愣道:“玉姐,你?怎么来了?”
陈玉勉强扯出了个笑,“好久没见了,听说你?今天回来,我顺道来看看你?。”
徐俏无声打量起她,见她穿着一身臃肿的黑色羽绒服,长卷发随意散落开来,乱糟糟的纠成一团,脸上也没了精致艳丽的妆容,看起来憔悴得很。但她仍是很美——一种凋零衰败的美。
徐俏也对她笑了笑,“等很久了吧?”
陈玉不大敢看她,垂着眼,轻声道:“没有,我也才刚到。”
徐俏状似无意的问道:“玉姐,你?这听说,是听谁说的呢?怎么这么凑巧,知道我现在回来?”
陈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知道对方话里有话,但却假装听不懂。
徐俏没再说什么,和她错身而过?,从背包里找出钥匙来开门。
陈玉握紧僵硬的手?指,侧过身,一语不发地在旁看她。
徐俏转动门把,平静道:“先进来坐吧,外边太冷了。”说着,她没看陈玉,打开门,径自往里头走。
屋里并没有比外头好到哪去,又阴又冷,空气中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霉味。
陈玉好几年没来过这种地方了,一时有些?不适应,她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徐俏瞥了她一眼,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换气。
冷飕飕的寒风瞬间灌入。
陈玉当即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
徐俏放下背包,淡淡道:“不好意思啊玉姐,我这破地没有空调,也没有其他可以取暖的东西,让你受罪了。”
陈玉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来之前就有点感冒了,我还怕传染给你?呢。”
徐俏没滋没味地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开始烧水煮泡面。
陈玉听到动静,便问:“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啊?”
“嗯
,我一路基本都是睡过来的。”徐俏边说边撕开包装袋。很快,一股浓郁的调料香就溢满了整个空间。
陈玉翕动鼻尖,微微皱起眉头,“我给你?点个外卖吧,大晚上吃这种东西,对胃不好。”
徐俏顿了顿,说:“不用了,我吃习惯了。”
“这哪能吃习惯?”陈玉不知不觉又拿出了以往的大姐派头。
徐俏关掉电磁炉,转过身,背靠着灶台沉默了片刻,而后掀起眼帘,隔着一道门框,她静静地望向了外头。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双漆黑的眼珠子也是平静深邃,看不到任何情绪。
陈玉本来就心虚,被她这么一盯,就更没底了。但转念一想,徐俏竟然从头到尾都在骗自己,不由遍体?生寒,连带语气也冷了下来,“那个千纸鹤是不是你放到我衣服里的?”
徐俏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怎么样,叠得还不错吧?”
陈玉背脊发凉,明知故问道:“你?塞那种东西给我干什么?”
“我给错人了。”徐俏轻描淡写地说:“我要给的是一个叫做王沁眉的女人。”
陈玉被她夹枪带棒的话给刺到了,“你?想怎样?”
徐俏站直了身子,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我想怎样,何董事长没有告诉你?吗?”
陈玉目光躲闪,“你?、你?在说什么?何自堂跟我有什么关系?”
“叽——”
烧水壶适时惨叫出声。
徐俏暂停闲谈,她转身拔掉插头,随即倒了杯热水,从厨房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陈玉跟前,徐俏抬起她冰冷的手?,将杯子递给了她。
滚烫的杯壁并不能温暖陈玉的身心,她神情惶恐地盯着面前这个比她还要矮上半个头的小妹妹,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徐俏仰起头,正视着陈玉,轻轻勾起了一个笑,“玉姐,喝点热水吧,你?的手?好冰啊。”
陈玉咽了口唾沫,徐俏这般低眉顺眼的姿态,原先看着挺乖,现下再看,竟有些?嘲弄的意味。她恍恍惚惚,不知道是徐俏演技太好,还是她太过迟钝,她先前竟然没有察觉到
丁点异样。
陈玉心里风一阵雨一阵的,险些摔了手?里的那杯热水。
徐俏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玉姐,你?知不知道我是从哪回来的?”
不等陈玉回答,她自顾自的作了回答,“是后屿乡。”
陈玉定?定?地看着她。
徐俏继续往下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有山有海,就是宣传太少,没什么人知道。好在何董事长慧眼识珠,万里挑一选中了那儿,我看过?不了多久,度假村就能建成了。”
陈玉将嘴抿成一条直线,没接她的话。
徐俏唱独角戏唱得有些?累了,背对着陈玉,她走到大开的窗前吹凉风。
凉风带走了些?许怒火,她对着虚空,喃喃自语道:“我去那里,是为了找林絮。”
太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陈玉显然怔忡了下,虽然脸上没有惊慌失措的表情,可眼神却乱了。
徐俏沉吟了一会儿,侧过身,凝视着陈玉的眉眼,她轻飘飘地问了句,“玉姐,你?听说过?林絮这个人吗?”
陈玉猛咳了几声,没成想越咳越猛,一张苍白的脸,硬是咳出了一丝血色。
徐俏稍稍动了恻隐之心,但没上前,只是冷眼相待。
陈玉端起手?上的热水,呼呼哧哧地灌了两口,才把咳嗽给压下去。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僵硬道:“我没听过那人。”
徐俏不依不饶,又问:“那你认识戴耀华吗?”
“不认识。”
徐俏百无聊赖地长叹了口气,说:“玉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藏着掖着的,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聊的?如果你?当真?只是来看看我的,那应该也看够了吧,要是没有其他事,能请你?回去吗?”
陈玉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走,神色凝重道:“徐俏,你?听我一句劝,别再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徐俏笑了,“怎么,你?怕啦?”
陈玉沉默不语。
徐俏意味深长地说:“有何自堂这座大山撑着,你?怕什么?”
陈玉不肯应对徐俏审视的目光,扭头看向一边,“我是为你?好。”
徐俏像是听到了一
个笑话,古怪地“呵”了一声,“为我好?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陈玉理?不直气不壮,含混地说着胡话,“你?别那么固执好不好,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住在这种地方,连工作都找不到……”
徐俏把脸一沉,盯着陈玉,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所以,我应该像你一样,把白的说成黑的,把脏水往别人身上泼,全然不顾人的死活,害得人家破人亡,含冤而死!然后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改名搬家,从此逍遥快活?”
陈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她哆嗦着,想从口袋里掏出根烟来抽,但摸遍全身,也没找到打火机。她咬紧牙关,直至将烟嘴给咬烂了,才哑着嗓子回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徐俏知道陈玉不会承认,也没指望她能承认。但凡有点心的人,也做不出来他们这种事。
徐俏咧了咧嘴,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唉,这可怎么办才好,我这人实在是命贱,过?不了人上人的好日子。况且,这日子还是沾着人血,一天天熬的。我胆子小,容易做做噩梦。梦多了,就分不清楚现实还是虚幻,颠颠倒倒的,迟早得疯。”
陈玉任由她嗤笑,始终不言不语,倒显得徐俏像个恶人了。
徐俏没意思地砸吧了下嘴,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头顶上方那几只扑腾的小飞蛾上。
她轻吁了一声,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神情变得十分?惨淡,“本来都好好的,林絮,戴耀华……他们本来都不会死的。是你们……你们杀死那么多人,现在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跟我说,算了吧。”
说到这,徐俏慢慢弯下了腰,几近崩溃地低喊了句,“那是多少条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