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她爸妈,为了外婆,为了林絮,为了何家翎,有那么一瞬间,徐俏真想杀了何自堂。既然那些方法都制裁不了他,那她就亲手了结他好了。
然而她还是下不去手,她连条鱼都不敢杀,何况是杀人,即便何自堂在她眼里已经算不上是个人了。
没等她纠结完,何自堂就反应过来了,他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木棍,将她掀翻在地。
何自堂爬了起来,因为疼痛和?愤怒,他的?五官扭曲了起来,那层层叠叠的?皱纹堆积在一块,显得他的?面孔愈发狰狞可怖,他恶狠狠地笑了一下,随即扬起棍子,想要朝徐俏的脸上掼去。
何家翎就是在这个时候扑过来的。刚才他在失魂落魄中,看到了很小的自己,他瑟缩地躲在角落里,拳头鞭子如?同?暴雨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好疼,躲不了,只能用细小的嗓子向温榕祈求,“妈妈,救救我。”
温榕视若无睹,不肯救他。
没人会来救他。
于是他只能把脑袋深深埋进腿里,继续忍痛。
直到她来了。
她野蛮又疯狂地高举武器,用孱弱的身躯坚定?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是无所谓的?,反正他不怕疼,但他不能让她疼。
何家翎阴着脸,将何自堂按压在墙上,牢牢卡住了他的?脖子。
何自堂惊恐万分,双眼因为窒息而突出。何家翎那野兽般的力量,像是要置他于死地,他从未从对方身上感受过这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恍惚间,他猛然意识到,原来眼前这孽障早已长大了,不再是他可以随意用来发泄怒气?的?小崽子了。
他开始感到恐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明明这个儿子是个不成事的?废物,可他就是怕,怕对方的成长,怕自己的?衰老。
何家翎冷冷地看着他,而后像扔垃圾一样,将他给扔到了一边。
何自堂抵着桌脚,张大嘴巴一口接着一口地喘气?,直瞪着何家翎,他又气?又恼,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瞬间就被踩在脚下了。他十分想骂人,但一时不知道该骂什么,又或
者说他突然不敢骂了。这小子从小脑子就不大正常,一声不吭的,谁知道有没有藏着害他的?心思。
何家翎扶起徐俏,牵着她的手,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何自堂见他们走远了些,这才敢硬气?怒吼道:“狗东西,滚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
何家翎头也不回地淡淡道:“那正好。”
满院子的?阳光,两个人十指紧扣,仿佛不分彼此了。
徐俏一直闷声不语,在走出何家后,她突然甩开了何家翎的?手,一瘸一拐地快步向前走去。
何家翎摸不清楚状况,心慌不已,急喊道:“徐俏!”
徐俏充耳不闻,继续走,走到后来,像是要跑起来了。
何家翎忙追上她,拽紧了她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细,一层薄薄的?皮肉裹着,下面是坚硬的骨头。
就和她的人一样,硬梆梆的?。
“放手!”徐俏语气很冷。
何家翎不放,就这么僵持着。
“放开。”这声比之前多了一丝疲惫。
何家翎深深地盯着她的侧影,“你要去哪?”
徐俏用力抽手,然而抽不开,“不用你管。”
何家翎深吸了口气,吸到后来有些颤抖了,“为什么不用我管?”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何家翎喉咙发紧,“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
“是!”徐俏骤然抬起头,满脸都是泪。
何家翎惶惶然地看着她,下意识想要替她擦眼泪。
徐俏别过脸,避开了他的?指尖。
何家翎心头刺痛了一下,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握着她的手,不让她走。
徐俏收紧下颌,她一开口,声音忍不住发抖,“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反抗!你难道都不会痛吗?”
何家翎静了静,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我习惯了。
徐俏仿佛听到了最可怕的?回答,她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习、习惯了?这事怎么可以习惯?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何家翎望进她的眼眸深处,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已经过去了。”
徐俏的头脑登时一阵眩晕,她
哆嗦了一下,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昏死过去。这半天发生了太多事,跌宕起伏的?,她险些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弯下腰,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泪水随之簌簌滚落,一滴一滴砸在了地上。
何家翎见状,忙拦下她那自虐式的举动,慌乱道:“徐俏,你怎么了?”
“我难受。”徐俏哽咽着说:“我好难受啊。”
何家翎这才注意到她的?衣服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划破了,上面还沾了一层厚厚的?白灰,以为她是伤到哪里了,急道:“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怎么没回家?是不是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说着,他就要抱起她。
徐俏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打开他的?手,悲恸道:“疯子,你能不能关心下你自己,你没看到你在流血吗!”
何家翎反手握住她,将失控的?她牢牢拉进了怀里。
他们一动不动,身心俱惫地在这空荡荡的长街上相拥。
从激烈到寂静,争吵似乎是上个世纪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徐俏埋在何家翎胸前,轻声说了句,“我们回家吧。”
“嗯。”
徐俏没有立马回家,而是带着何家翎去了附近的?一家三甲医院,趁他在检查上药的时候,她自己偷跑到骨科室里,找医生正了正骨。
回来途中,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楼层表。在眼花缭乱的各个科室中,她一下子就找到了精神科那一栏。
只是一眼,她便走了。
两人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晚上七点了。
徐俏拧了一条毛巾,仔仔细细地将何家翎给擦拭了一番,而后让他趴着休息,自己钻进了厨房。
何家翎趴在床上,安安静静的?,也不说话。厨房锅碗瓢盆的?相碰,屋外小孩哇哇的?啼哭,在他听来,都很美妙。他弯起嘴角,心中藏着无?尽的柔软和喜悦,他没想到,像他这样的孤魂野鬼,飘飘荡荡的,竟能有幸找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其实身上这点伤算不了什么的?,几鞭子的?事,过段时间就会结痂了,可在徐俏看来,他犹如身患重病,四肢皆
废。
徐俏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也没叫他,径自蹲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给他喂甜汤。他无?声凝视着她,乖乖地张开了嘴,突然觉得被她可怜也挺好的?。
徐俏放下碗,没好气?地抬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什么看?”
何家翎抿嘴笑了,“疼。”
徐俏哼哼道:“你还知道疼?疼死你算了。”
何家翎坐起了身,向她那儿挪了挪,而后揽住她脖子,闷声道:“我错了,你别生气?。”
徐俏看着他一塌糊涂的?后背,心里堵了慌。她简直不敢想象,何家翎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绝望痛苦地落在那种人手里,除了头脸能体面点,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
理了理他的?短发,徐俏低下头,在他唇间轻吻了一下。
何家翎单手搂紧她的?脖子,脸贴脸的,不肯让她离去。
几分钟后,徐俏突然感觉身体腾空了,紧接着,又稳稳落进了床间。
她仰着头,面色绯红。
何家翎用手撑在她的?两侧,迷离地观摩着她,喉结微微滑动。而后他俯下身,沿着她的下巴一路往下吻,手指却探进衣摆,颤巍巍地往上沿。
徐俏呼吸一滞,脸瞬间熟透了。她蚊子似的低语道:“你、你的?伤……”
何家翎忽的停了动作,向旁不自然地望去,“可以吗?”
徐俏脑子“嗡”了一下。本就摇摇欲坠的?堡垒,在此刻瞬间轰然倒塌。
盯着他那能滴出血的?耳朵,徐俏支支吾吾道:“没、没那个。”
何家翎哑着嗓子说:“我有准备。”
徐俏闭上眼睛,“关、关灯吧。”
浓郁的?黑色里,有什么在滋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