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婉是从黑暗中走来的。
而她?离开时,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
窗外是满院子的绿意,还有几株红得发艳的杜鹃花。
喜鹊站在栏杆上,喳喳叫唤着。
徐俏坐在病床边,凝望着这片风光。
病房内静谧无声。
四四方方的空间,白惨惨的墙壁床单。
两年来,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画地为牢的生?活。
好在吃药治疗确实是有效果的,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了,发疯的次数也渐渐屈指可数。
只是她?偶尔还是会看见戴婉。
譬如现在,戴婉就坐在她?身边。
她?们鲜少说话,相对沉默着。
良久,戴婉突然开了口,“你不想出去吗?”
徐俏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
戴婉继续呢喃,“外面能看见晚霞,闻到花香,听见风声,多好啊。”
徐俏没应声。
“受了那么?多的罪,吃了那么?多的苦,还不够吗?”戴婉握紧她?的手,轻缓道:“放过你自己吧。”
徐俏掌心向?上,抓住一片虚无。
“好。”
戴婉笑了笑,“我走了。”
“嗯。”
“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徐俏怔愣了一下,“好。”
戴婉又陪她?坐了会儿,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徐俏没有回头,依旧直直望向?窗外。
那只啼叫的喜鹊,突然展开翅膀,呼啦啦地飞走了。
两个月后?,医生?告知徐俏可以出院了。
蒋樟听说了后?,当即欢天喜地的跑来医院接她?。
“徐俏!”
一见面,蒋樟就给她?来了个熊抱,他热泪盈眶道:“我就说嘛,肯定能治好的,你一定会跟正常人一样的!”
徐俏感慨万千,回抱住了他,“谢谢你,还有阿姨。”
她?住院以来的那些?费用手续都是蒋樟和?他妈妈处理?的,他们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好好配合治疗就行。
“我妈本来也要来接你的,但医院有事,走不开。”蒋樟拿
过她?的行李箱,“先回趟我家?,等把东西放好了,我再?带你出去吃饭。”
在徐俏住院后?不久,蒋樟突然痛定思痛,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荒废人生?了,于是拉下脸皮,向?他那远在国外的亲爸借了笔钱,然后?找人合伙开了间游戏工作室。
工作室才刚起步,接到的都是一些?小单子。扣去人工,房租,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收入不算太高,但也够他在工作室附近租间敞亮的房子了。
徐俏坐上蒋樟新?买的车,前往他新?租的公寓。
自从出了医院,徐俏的眼睛就没从窗外缭乱缤纷的景色里收回来过,仅仅两年而已,她?都快要忘记人间烟火是什么?模样了。
是很好的啊。
她?在心里默默感叹了句。
蒋樟将车开到地下室,而后?领着她?上了八楼。
进屋后?,徐俏环顾四周,称赞道:“行啊蒋美丽,整得有模有样的。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你这么?有艺术细胞?”
蒋樟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给她?,“这不是我弄的。”
他笑起来,满脸藏不住的喜意。
“啧啧啧。”徐俏搓了搓手臂,打趣道:“看你那春心荡漾的模样,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之前可没少在我耳根边提起何家?翎。”话一出口,蒋樟便傻了,他咬着舌头,一面暗暗怪自己嘴快,一面小心审视起徐俏的表情。
徐俏神色无异,半点波澜未起,她?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印刷画,不经意似的问了句,“他还好吗?”
蒋樟见徐俏并不避讳提及他,便松了口气,把自己了解的消息尽数说了,“不知道,我只知道何自堂被判了死刑,温榕嫁给了个老外,鑫海集团被他那半路弟弟接手了。他从那天起,就不知所踪了,我没在香达见过他。”
徐俏静默了几秒,随即轻声道:“那他应该很好。”
她?希望他好。
蒋樟试探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打听一下他在哪?”
徐俏摇摇头。
她?骗了他,害了他,还有什么?资格见他。当初那么?毅然决
然地推开他,就是存了不再?见的打算的,只是没想到病会好得这么?快。
不过退一步想,就算她?没病,他们之间缠绕的一团乱麻,理?也不理?清,拆不拆不开,迟早是要拿剪子一把剪断的。
谁来剪?还得是她?。
徐俏仰起头,连饮了几口可乐,然后?将易拉罐往茶几上一顿,说:“走吧,打算请我吃什么??”
蒋樟驱车几公里,带她?去了思源区的一家?餐馆。这家?餐馆很怪,没有店名,没有菜单,开门时间全凭老板心情。但因味道一绝,客人仍是前呼后?拥地接踵而来。
他们去的比较晚,过了饭点,所以不用排队,店内也有空位。
菜上来之前,徐俏嘀嘀咕咕的,觉得不过是吃顿饭而已,何必要花费那么?多心力,一路又爬坡,又问人的。
菜上来以后?,徐俏就闭口不言,只顾吃了。在医院待着的这两年,一日三餐,都很营养,她?吃得嘴巴都快淡出鸟了。
她?虽然不在意吃喝,但碰上好吃的,她?也会多吃两口。面前这桌菜不仅好吃,而且十?分对她?胃口,连吃了两大?碗米饭,她?才空出嘴来同?蒋樟说话。
徐俏跟他说了未来的计划,她?不想再?当律师了,打算找间画室,看需不需要老师,她?可以教小朋友画画。还有看病住院的钱,等她?有点积蓄了,到时候分期还给他。房子她?也会马上去找的,最快的话,可能四五天,她?就能从他家?搬出来了。
蒋樟不想要她?还,不管是钱还是什么?,但他知道她?的脾气,腰杆子硬得很,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想欠着别人,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听了她?的打算,蒋樟只能无奈劝慰她?,日子还很长,不用着急,慢慢来。
两人东拉西扯的,饭吃到一半,蒋樟突然接到了工作室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个很大?的单子要他回去处理?。
徐俏听了,让他不用管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她?等会儿吃完饭,还得到街上溜达两圈,看看夜景,吹吹晚风。
蒋樟留了把备用钥匙给她?,便火急火燎
地离开了。
徐俏独坐在餐桌上,解决完剩下的饭菜,又玩了几把斗地主,然后?晃晃悠悠地去逛大?街了。
她?难得一身轻松,什么?也没想,单是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出长街,徐俏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项链呢?
她?骤然变了脸色,忙伸手去探上衣口袋,没有,再?翻裤子口袋,还是没有!
她?蹲下身,眼睛仔仔细细在地砖上扫视着,连缝隙也不能放过,附近没有,就沿来时的路往回找。
然而无论她?怎么?找就是找不到,项链彻底失去了踪迹。
徐俏渐渐焦躁了起来,怪自己粗心大?意。
这条项链是她?仅能藏匿的最后?一点念想了,她?不想连这点念想也丢了。
她?弯着腰,突然鼻尖一酸,想哭,但是没有眼泪。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开始纷乱地回忆起今天的经历。
项链是一直戴在身上的,没有取下来过。
吃晚饭的时候,她?记得蒋樟还随口说了句,“你这项链还挺特别的啊。”
她?笑了笑,没说话。
而后?她?又去了趟卫生?间,在途中,有个小孩在撞了她?一下。
会不会掉在那了?
想到这,徐俏赶紧直起了身,向?前跑去。
徐俏气喘吁吁地来到餐馆,那时店里已经准备打烊了,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
前台看到她?惶惶然地站在入口处,忍不住开了口,“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徐俏定了定心神,说:“我好像有东西落在这了。”
“什么?东西?”
徐俏走近,“一条银色的细链子,上面还串着枚戒指,请问你有看到吗?”说着,她?拿出手机,翻了张照片给对方看。
前台盯着照片上的项链,咕哝道:“这是你的?”
徐俏听她?这话,喉咙有些?发紧,语气也有些?急了,“当然是我的,戒指上边还刻了我的名字。”
前台迟疑着说:“可我们店长说东西是他的,已经带走了。”
徐俏愣了愣,“带走了?”
前台大?概怕她?误会店长是
个贪财的小人,误会他们店是家?黑店,忙安抚道:“我想应该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你等等,我给店长打个电话,他才刚走,还没走远呢。”说完,她?拿起座机上的话筒,按了一串数字。
但电话那头没人接。
前台讪讪放下了话筒,“不然这样,你先留个号码给我,等店长明天来上班了,我再?通知给你,你看成吗?”
徐俏心里着急,不愿等到明天,“你说他刚走,走多久了?”
“就在你进来的前一分钟,他往后?门走了。”
徐俏唰唰地写下号码,头也没抬地问:“你们店长多大?,穿什么?衣服,大?概长什么?模样?”
前台笑了笑,“二十?七八吧,个高,白t运动裤,大?街上长得最帅的那个。”
“谢谢。”
徐俏放下笔,一阵风似的朝前台所指的方向?追了去。
后?门外,是条静谧的街道。
灯火暗淡,人也稀疏。
仅有一家?小吃摊屹立在路边。摊主坐在塑料凳上,手里拿着广告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偶尔挠挠肚皮,见人路过,便喊一声,“美女,臭豆腐要不要?”
徐俏摇摇头,迎着夜风跑了一段距离,来往的行人从她?眼里略过。
穿白t的有,但个不高,个高的有,却?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打扮。总之没有一个对得上前台口中的那个店长。
她?知道追不上了,满腔沸腾的血,瞬间冷却?了下来。
冷却?过后?,心脏像是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就在徐俏失魂落魄之际,她?忽然瞧见前方五十?米远处有抹淡色的身影。
她?想也没想,撒腿追了上去。
那人走路很快,眼看他要拐进小区里了,徐俏扯着嗓子,大?喊了声——
“店长!”
身影停了下来。
他没回头。
单是站在原地。
徐俏小跑上前,待彻底看清那道身影时,她?猛地刹住了脚步。
动不了了,也不敢动了。
一点点黄晕的光倾泻而下,他立于其中,显得有几分虚幻。
徐俏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指尖不知不觉被她?捏得发白。
身影在等她?说话。
然而她?不肯说。
他就只能自己转过身来了。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一双眼,却?是湿漉漉的黑。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天荒地老。
良久,他开了口,声音类似哽咽。
“喂——”
徐俏颤悠悠地睁开眼,“什么??”
他摊开手,一根挂着戒指的细银链子从他指尖垂下,晃晃荡荡的。
“是你偷了我的东西吧。”
徐俏迎着他那柔软的目光,气息一颤,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出来。
滔滔不断,怎么?也止不住。
她?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出声音。
于是她?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呐喊——
“是我!”
“何家?翎!”
幽静的走廊里,一名护士听着病房内的喃喃自语,写下记录,而后?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谢谢大家
还有几则番外
番外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