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出去后锁紧了门。
漆黑的房间里浮现出柴木的斜影, 孟欢浑身僵硬,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从情绪失控时的抽离感中回过神来。
尘埃落定之后,铺天盖地的被惊吓后的酸楚涌上了鼻尖, 孟欢眸子湿润, 在黑暗里恨恨地瞪着门外, 像个委屈至极的小孩儿。
他回到自己的地铺,将头搭着, 情不自禁喃喃自语:“蔺泊舟……”
“你什么时候来救我?”
“我被人欺负了呜呜呜……”
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真想嚎啕大哭。
但孟欢蹭了蹭湿润的眼角, 倔强地抿唇。
他总算明白这本书的世界自我意识了。
当时原主逃出王府,为了躲避王府护卫的追捕,躲藏到某个偏僻的地方, 茹毛饮血,过着贝爷野外求生般的凄苦生活, 当时作者说,这个情节是为了显示出原主隐忍狠戾的性格。
原主走过的路, 自己也要承受一番。
行吧, 孟欢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狠戾二字。
他坐在草堆里,等待浑身的血液镇定和冷却,脑子里陷入失神的涟漪时,不停回想着蔺泊舟的名字,不受控制, 像病了,像着魔了一样。
这个世界, 他好像也只有这三个字可以期待。
这三个字, 也确实可以给他安全感。
孟欢抬头, 怔怔地望着窗户外方形的小小夜空。
能看见星河,也能看见月亮。
他擦了下眼角,多希望蔺泊舟此时能出现在窗前,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呜呜呜绷不住了。
孟欢不想哭的,将头埋在臂弯里,泪水打湿了衣襟。
不过,他在精神和体力透支到极限时,总算是睡着了,只是睡姿不太好,导致关节不舒服,醒来时肩膀和膝盖都泛着酸痛感。
门口响起锁链的声音,门被人推开,安垂走了进来。
他看见稻草堆上坐着的孟欢:“嚯,怎么不到床上睡呢?”
他把手里拿着的一叠纸放到桌面。
孟欢没吭声,看向桌上的东西。
有信封,似乎是一封信和一些纸,还有一盒印泥和一壶水。
他说:“来,你的活儿到了,干完给你吃早饭。”
孟欢肚子确实饿了,他站起身走到了桌子旁。信封被扯开了,抖出一封信,上面盖着印章。
“……”
看清楚那朱砂色的三个字时,孟欢颈项像是被拎起,脊骨僵硬,落在信笺上的视线半晌没有动弹。
“这是典具纸,薄如蝉翼,但不会渗透墨水,方便你蒙着信件上的印章进行临摹,”安垂语气像是对垂死的囚犯说话,高高在上至极,“等你临摹会了印章再画到空白的信纸上。不用着急,我给你带了很多张纸,你只要能画出最相似的一张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他想干什么懂的都懂,显然是想仿造印章,假装印章的主人下达命令。
孟欢轻轻抿了抿下唇,撩起眼皮看安垂一眼。
安垂骨形分明的眉显出了凶戾:“怎么?”
“没有……”孟欢一副大佬你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表情,拿起了笔,再看向信封上的那枚印章。
——“蔺泊舟”。
三个字非常显眼。
“……”
所以,安垂顺手抓来自己,是想仿制蔺泊舟的印章?
信封的开头写着“崔阁老”几个字,安垂能搞来蔺泊舟寄给
崔阁老的信,是不是证明他和崔阁老关系匪浅?
拿着笔,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什么记忆要涌出来,但晃了晃头,又像是浓雾一般,捉摸不透地散开了。
哎……早知道会穿书,当时怎么也要做个笔记,反复背诵啊。
“来人,”安垂抱着拳,懒洋洋道,“把他的桌子搬到有阳光的小窗下去,再找把椅子给他,然后拿链子把他拴在窗边,让他好好地模仿,画一整天。”
“是。”应声的人走近。
看清是昨天那个喝醉的莽夫,孟欢下意识耷拉着眼皮,阴沉沉地瞪了他一眼。
安垂若有所思:“怎么了?”
这人神色紧张,摇着头说:“什么也没有。”
可安垂看他那心虚的眼神,已经反应过来了,他手里扣着马鞭,哗啦抖出来,猛地一鞭子扇到他脸上,扇出一条血淋淋的沟壑。
动作迅速,孟欢吓了一跳,那个人也怔住。
安垂眉间阴戾不堪:“只有腐败凋敝的汉人士兵才会看见美人就像畜生一样冲上去,丢人现眼,在我没说能动他之前,你怎么敢越过我去动他!!”
他并不为人质受辱而生气,而是为部下擅自行动而恼怒。
“汉人的士兵已经完了,他们武备松弛,溃不成军,而我要建立一只强悍和有序的铁骑,”安垂抬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你屡次三番违背军纪,你觉得你还配跟着我?真有这么想死吗?”
他眉眼年轻,情绪却游走在杀人的疯狂边缘,让人后背发凉,心脏都缩紧。
那人跪在地上,大概也是被他的话吓到,神色惊慌。
安垂厌烦不已:“别怪我冷血无情,我说过很多次了,给我添麻烦,阻止朱里真霸业的人,我不会顾及旧情,该杀都会杀。”
他阴冷的目光再扫向孟欢:“你也是,如果画不出这枚印章,就等着骨头喂狗吧。”
说完他离开了柴房。
“……”
屋子里静悄悄的。
族人觉得他无情。
孟欢觉得他好像有什么毛病。
他对汉人的仇恨情绪太重了,这种人若是真的带兵侵入大宗的领土,恐怕根本不会把汉人当人,而是屠杀,剃头,男做军粮,女做两脚羊,小孩儿炖着吃。
那自己,帮他画出了印章就会被放过吗?
也不见得吧。
也许当他拿到了想要的东西,不再有用处的孟欢会像一块粘在皮靴上的泥土,被他毫不留情地蹭掉。
这样的人……孟欢真就迷茫地眨了眨眼。
原主怎么会跟着他跑呢?
野兽,真的会被人驯服?
孟欢想不明白答案,低头看书信上蔺泊舟的印章。这封信,应该不是蔺泊舟近期眼疾复发的信,而是以前他亲手写的,字迹不衫不履,银钩铁画,笔墨的每一道转折都含着锋利和周折。
“呜……”
上一秒,孟欢表情还很正常。
下一秒,看到他的字迹,表情又变得泫然欲泣。
他内心的委屈已经积压成了一个大大的球,只有被蔺泊舟相关戳到时才能释放出一点点,而这一点点,都足以让他变得软弱。
可是……孟欢用笔蘸了朱砂,慢慢描摹他的名字,那被剥离的软弱,好像又在一笔一划间重建,变得坚硬,有力,饱满。
妈的。孟欢决定使用自己封印了十八年的脑子,无论如何要逃离安垂。
一定要跟蔺泊舟好好诉苦才行。
孟
欢:超想哭。
-
京兆府衙的大牢内。
地面沾了一层湿滑血泥,每次冲洗干净后,不久后又会变得血迹斑斑,班头在恭迎这位尊贵的访客进来时,不说住:“王爷,请当心。”
“王爷,脚下脏。”
“王爷,请高抬贵腿,跨过眼前的门槛……”
阴冷幽暗的府衙大牢通道,勾了太多人命,导致哪怕在最酷热的八月,监狱内依然阴寒不堪。
可走在身旁这位神色阴郁、位高权重的大佬身旁,班头感觉到的寒冷是以往的十倍。
“王爷,犯人叫出来了,就在前面。”
蔺泊舟停下了脚步,他眼睛缚着白纱,露出的鼻梁和唇线一如既往,气质不似先前病态的青俊感,而是一股子压抑的阴火,这时候,谁的呼吸频率不对,都会被他暴躁地踹一脚。
孟欢失踪一天了。
这一天,盘查了茶楼当日全部的客人,路上孟欢坐的轿子,因此也能排出全部的熟识,如果是为了报复蔺泊舟,为什么不当场致死?如果不单是报复,那过去一天,想索要的东西也该发过来了。
排除掉和自己有关后,只能说明孟欢最近得罪了人。
至于他得罪了谁,一目了然,显然是指证的杀人犯。他的同伙并未全部缉拿归案,趁孟欢离开府衙绑他报复的可能性很大。
牢房内点了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似乎随时能被吹熄灭。
蔺泊舟声音很轻:“你们来京城的目的是什么,同伴又藏在什么地方?”
阿努尔头发蓬乱,肩膀被锁链绑着,骨骼高高耸起,沉默不语。
蔺泊舟抬了下手。
“咔嚓”一声。
阿努尔的两根手指被砍了下来,丢进旁边放着一口滚沸的汤锅,锦衣卫掐着阿努尔的下颌,迫使他看着那口翻涌着他肢体的开水锅。
“先自我介绍一下,”蔺泊舟音色磁性端雅,“本王是大宗的监国摄政王,只要你说出来京的目的和同伙藏匿的地方,本王可以免你的死刑,甚至向陛下奏请为你加官进爵,成为辽东某个卫所的指挥使。荣华富贵,香车美人,你应有尽有。”
他语气拖长,顿了一顿,似乎不含什么威胁,却让人毛骨悚然,“当然,如果你不说,本王会把你一寸一寸斩碎,肉块煮熟,再喂回你的肚子里。”
阿努尔那双赤红的眼睛盯着他。
好像进行一场莫名的对峙,可蔺泊舟才是那个掌握着砝码的天神,他轻而易举且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平衡:
“第二遍,来京的目的,同伙藏匿的位置。”
阿努尔死死咬住唇,口中流血,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夜不向他哀求,他们汉人永远这么高高在上,让他憎恨!
“不说话?”
蔺泊舟话音刚落,锦衣卫将阿努尔刚才被斩断手指的右臂拉扯过来,浸入滚烫的开水锅之中。
“啊啊啊啊!!!!!!!!!!!”皮肉被开水煮着,阿努尔发出一阵又一阵凄厉的惨叫。
在让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中,蔺泊舟和煦启唇,“你的左臂完好无损,还可以享受美酒和美人,所以现在告诉本王还来得及。”他勾着唇,笑了一笑,竟然分不清是和煦还是阴寒,“城门已经封闭,京城四处悬赏你的族人,他们被抓住只是时间问题。你觉得有必要用你的命和将来的荣华富贵,只给他们换来苟延残喘的几日活头?”
空气中飘散着什么东西煮熟的味道。
锦衣卫夹起锅里煮熟的手指。
蔺泊舟往前,走到他身前一两步时,气息很低,仿佛诱人堕入无间的恶鬼:“本王可以向你许诺,知道你告密的人都会死,所以你清清白白,不会被任何人指责——”
阿努尔抬头看着他,脸色惨白,浑身剧烈地哆嗦,他的疼痛已在崩溃的边缘,但他迟缓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群给大宗当了两百多年子国的部族,他们对大宗的仇恨无可比拟,已经到了灭绝人性的地步。
这是朱里真族一直宣扬的仇恨教育,只有仇恨和卑屈,才能让他们团结得像拧在一起的麻绳,绝对不会背叛。
蔺泊舟闭了闭眼,旁边的锦衣卫走上前,可东西还没喂进去,阿努尔便因为疼痛完全晕厥了过去。
牢房内一片死寂。
蔺泊舟站在潮湿的牢房,浑身沾满了鲜血的气味。他修长的手指蹭过耳颈处的血点,感受着血腥味,眉眼泊着一抹冷光,低低地吐出了气息。
他的笑意,游走在发疯和失控之间,像是大开杀戒前的愉悦:
“真是恨死这群没读过书的异族了。”
那虚伪的微笑,戛然而止。
“但愿以后,当你们的家人被屠杀时,不要像今天的我一样……”
他声音发颤,“居然会绝望得想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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