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泊舟这是直接要走了?
这一瞬间, 孟欢猛地睁大双眼。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耳后传来安垂幸灾乐祸般的笑声:“看来有的眷侣,要天人永隔了。”
孟欢唇色白了几分。
怎么会,蔺泊舟怎么会……
他怎么会没看懂自己信里的暗示呢?
写那封信时安垂一直在旁边盯着孟欢, 他完全不敢夹带任何私货, 只敢写自己多么恨蔺泊舟, 然而安垂聪明至极,甚至连孟欢憎恨他的原因也严加查看着,不许写没有第三人知情的事。
于是,孟欢在信上写——蔺泊舟,你害我父亲,我永远不能原谅你。
这事朝廷内外人尽皆知,安垂当然也清楚,于是并未阻拦。
可是!
蔺泊舟已经向孟欢解释过孟学明被贬的真实原因,孟欢从那时起就不再记恨他, 蔺泊舟心里也清楚才是……
他怎么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没看到自己吗?
城门口响起催促:“后面的人往前面走!”
人影转动, 孟欢被带走着往城门处走, 心口和手脚变得冰凉,脑子里升起难以言喻的晕眩感,脚步微微打晃。
逃妻剧情还是无法逆转吗?
如果他出了这趟城门,从今以后,和蔺泊舟是不是反目成仇,要走上另一条路了?
额头本来就发烫, 浑身疲软无力, 但凡往后想一想, 心里升起的绝望感更强烈。
蔺泊舟为什么会转身就走呢?他真信了那封信?
孟欢鼻尖泛酸, 一阵莫名的酸楚涌上来, 他茫然地张望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的办法,只能趁着人多硬刚一波了,但是安垂的刀就在背后,反抗他被伤害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安垂似乎以为蔺泊舟放弃了自救,看顾没有那么严格了。
想着怎么逃跑时,城门守卫说:“包袱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衣裳和几本书。”
安垂低眉顺眼地将包袱递给了他,守卫摸索了一番,动作不耐烦地往地上一丢,“滚吧。”
安垂脸色变了一下,但还是低头顺从地去捡包袱,不过也就他弯下腰时,守卫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纵身朝他扑去,动作之快,手掌紧紧地锁着他的脖颈,“咚!”试图踢倒他的膝弯将他按压在地。
“怎么回事?!!”
“怎么了?”
“为什么打起来了?!”
排列整齐的人群纷纷后退,惊讶不已。
守卫身旁伪装成巡逻的人大步冲来,人群被冲散,孟欢往后退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紧接着,他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反应过来,调转身不要命地往城门内跑。
这是埋伏!!!
蔺泊舟……在救他……
孟欢真他妈想哭啊,但哭之前不忘了拼命往前跑,安垂抽出腰间的刀刺伤了守卫,他抬头,看着人群中孟欢奔跑的背影,推开双臂困住他的士兵,朝孟欢大步狂奔而去!
他是个疯子。
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对他的欺骗和背叛。
但他知道孟欢骗他了。
现在周围都是城门的人,他大概率逃不出去,但他必须杀了孟欢再逃。
滚烫的热气从喉头里涌出,孟欢双膝酸软,扒开人群拼命跑,想尽量离这个疯子远一点,但是好累啊,他快要没有力气了,可背后安垂那张可怖的脸越来越近——
孟欢回头看见他时,心脏狂跳,几乎晕厥,他膝盖一软猛地往前面扑去,本来以为会重重地摔倒在地,谁料落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里。
孟欢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撞到怀里膝盖便跪了下去,可那双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背,好像一根直木,撑起了他全部的无力。
孟欢几乎没反应过来,带着冰冷血腥味的袖子便拂过他的脸,将他紧紧地拢进了怀里,勒着他窄细的腰,深深地抱紧,几乎要将氧气都挤走般的抱了起来。
“骗子!!!!!”
愤怒的声音响在背后。
抱着他的人换成单手搂紧了他的腰,抬腿,将扑上来的安垂利落地一脚踹翻在地。
孟欢脑子里升起再也无法克制的眩晕涟漪,他觉得自己太累了,好想沉睡,他在闭上眼皮的最后一瞬间,抬头——
看到蔺泊舟眉眼的一瞬间,孟欢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他似乎没有精力再管任何腥风血雨,而是顺从本意,安安静静地阖拢眼皮。
-
王府的天色渐沉了,暮风吹过,树叶轻轻飘动。
寝殿门口,游锦端着热水想进去时,被小太监拦住,“干爹,热水盆就放在外面吧,王爷不让人进去。”
游锦蹙了下眉,“在那个啊?”
“……哪个啊?”小太监好笑,“哪个?”
“就那个啊,主子刚回来时我看了一眼,太瘦了,身子又不好,这么虚弱王爷要还惦记着那个,也太欺负人了——”游锦皱眉,“虽然我也明白小别胜新婚这个道理。”
门内响起不轻不重的一声:“游锦!”
游锦连忙住嘴,靠着门:“王爷,热水到了。”
“端进来。”
游锦轻轻掌了掌嘴,端起盆子小心翼翼往里走,看到床榻旁坐着的身影,衣衫完好,而主子则躺在被褥里,还没醒过来,被子下探出的白瘦手腕被蔺泊舟牵着。
蔺泊舟斜他一眼:“在哪个?”
游锦连忙跪下:“什么也没有。”
他明显能感觉到,自从上次和孟欢一起出门,而孟欢走丢了以后,蔺泊舟看他很不顺眼。
“王爷,”游锦小心翼翼说,“典膳所问王爷什么时候用膳?”
蔺泊舟垂着眼,“让他们把将饭菜都温着,欢欢醒了再吃。”
“哎。”
游锦后退着出了门。
寝殿里,剩下了蔺泊舟和孟欢。蔺泊舟拧干了温热的帕子擦拭孟欢汗津津的白皙额头,手指停在他耳畔,见乌发腻在了红润的唇瓣,探出修长的指尖轻轻摘去。
他看着眼前紧闭着双眼的病瘦少年。
才几天没见,竟然有些难辨认了,可以想象跟着那群蛮子吃了多大苦头。
蔺泊舟擦干净手背的污渍,像是实在忍不住了,俯下身,额头轻轻低了上去,咬牙:“欢欢,也许再晚一天等到你,我就要疯了……”
怀里的人还昏睡着,没有答话。
“周太医说你身子虚弱,我不能碰你,”蔺泊舟唇瓣靠近,热热地厮磨,“可我想了你这么久,真想抱着你,狠狠……”
蔺泊舟眉眼平静,说出的话却像疯子失控的自语,音色低哑:“你把我的命带走了。”
寝殿里依然安安静静,蔺泊舟擦拭他的额头,坐着,还未从失而复得的感受中彻底恢复过来。
他在床边坐了一下午,任何旨意一概不听,就这么坐着,还觉得永远坐不够,陪孟欢陪不够。
终于,被褥里的身影轻轻动了动。
孟欢纤长的眼睫轻颤,不知道是做了噩梦,还是身子不舒服,唇瓣微张:“蔺……蔺泊舟……”
“嗯,欢欢?”蔺泊舟半倾身看他,孟欢好像被呛住了,胸口猛地震动了一下,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漆黑莹润的双眸望向了蔺泊舟。
他眼神有些涣散,没有聚焦,梦到自己被锁在那间柴房,窗外下着暴雨,暴雨透过漏雨的瓦片,全淋在他身上,浑身冰冷至极。
看清眼前的男人时,孟欢眼中恢复了清明,讷了讷:“夫君……”
蔺泊舟轻捏他的下巴:“还认得夫君,好。”
熟悉的能把人溺死的话,孟欢抿唇,有点儿茫然地张望了一圈:“我回府了?”
“回来了,”蔺泊舟手掌拢着他的侧脸,孟欢似乎觉得舒服,蹭了蹭他的手心。他唇角微抬,“欢欢很聪明呢,为夫看懂了欢欢信里的暗示,撤去防备,终于等到他带着你出来,这才能救下欢欢。”
孟欢唇瓣干燥,眨眼,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半晌,他才点头,“他人呢?”
“安垂?”蔺泊舟说,“关进大牢了。”
孟欢总算松了口气。
他觉得困扰自己的噩梦终于结束了。
他看着蔺泊舟,蔺泊舟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充斥在其中,两个人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
孟欢原本想闹,想诉苦,想卖惨,这会儿好像没有什么劲头了,说起:“那封信——”
那封写满了对蔺泊舟的厌恶和憎恨的信,哪怕是假的,孟欢也不想真的让他难过。
“为夫知道,”蔺泊舟垂眸,“欢欢说不喜欢为夫,都是假的。”
“……”
大差不差。
孟欢转了转目光,再问,“你眼睛什么时候好的?”
“被绑走第三天身体不适,让太医来看病吃药,二早好了。”蔺泊舟略过吐血的事。
孟欢喔了声,想到他没有失明坠马,心情顿时好了一点。
看来那破书的剧情可以改嘛。
孟欢一开心,甚至抿唇笑了笑,眼睛弯弯的。
……这么病瘦,还笑的出来。
蔺泊舟闭眼,握住了他的手,声音沉静,“欢欢呢?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孟欢眨了眨眼,毕竟已经脱离了险境,习惯性想说:“还好。”
可是,无缘无故被绑走,粗鲁地丢到柴房,只能啃硬馒头喝凉水,还被人半夜敲门猥亵,淋着狂风骤雨,还被威胁把他杀了丢去喂狗……
一幕一幕闪过脑海,孟欢眼眶湿了事,“我……”
难以言喻的酸楚弥漫上来,呛得他鼻尖酸疼。
“嗯?”
蔺泊舟声音耐心,表示了在好好听他说话。
孟欢喉头哽着,终于摇头,“一点儿、都、不好。”
不好,不好,很不好。
孟欢眼下顿时浮出了一线红,唇瓣轻轻咬紧,不像刚才还笑呢,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像是委屈受尽了。
蔺泊舟没说话,而是拉他的手轻轻将他抱进怀里,将被褥搭着他后背免得着凉。
体温靠近,孟欢浑身热乎乎的,可也轻飘飘,没有分量,被搂在怀里,蔺泊舟扮演着合格的倾听者,“怎么对我们欢欢不好了?”
他声音很近,没有了距离感,滚烫的气息落到他耳畔,哄人的意味很重。孟欢的心理防线溃散得一塌糊涂,他手指紧着蔺泊舟胸前的衣服,眼眶发红,“他们……”
像是进行一项可恶至极的控诉,“他们,不给我饭吃。”
蔺泊舟亲他额头,“嗯,欢欢吃不了饭。”
“我,我只能吃馒头,”孟欢抬手比划,心情都要崩溃了,“那种比石头还硬的馒头,可以把东西砸烂的,要我咬,里面还有沙石子,我牙都要崩坏了。”
虽然听起来搞笑,但孟欢在认真诉苦,表情郁闷得不行。
蔺泊舟眉眼沉静,目不转睛看着孟欢,手轻轻地捏着他下颌,拇指覆唇摩挲,“为夫看看欢欢牙坏没坏。”
白净的牙齿,轻轻咬了他一口。孟欢吐槽的欲望还在,推开他,一说话就停不下来了,“他们看我长得俊,还想非礼我。”
静了静。
蔺泊舟垂眼,手指继续抚摸他的脸,“他们被关在衙门里了,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还拿链子锁我的腿,我脚上全是伤!”孟欢越说越气,忍不住咬紧牙关,拼命蹦跶。
滚烫的呼吸近在咫尺,蔺泊舟额头抵着他,眼睫拂过他,嗯了一声,“看到欢欢腿上的伤口了。”
他的声音低,似乎没有太多的情绪,可每一个字都沉而重,好像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狂澜,他为了不吓着孟欢,藏匿住了一切,只有最温和的涟漪去触摸他。
少年委屈死了,“他们还总说要杀了我!说我拖累他们,那就放我走啊,为什么非要说杀我?好吓人,他们真的有病,我一直都很害怕很害怕!”
他再三重复。
蔺泊舟看他的眼睛,声音带着疼意,“欢欢受委屈了。”
很奇怪,蔺泊舟安慰他的每个字都很简单,孟欢却觉得他听的无比认真,自己的全部无语和痛苦他也能感受到。
这几天遭受的愤怒一股脑宣泄出来,孟欢心情好了很多。想起什么,他咬了咬唇,“可是,我一直都没有认输。”
“嗯?”
蔺泊舟撩起眼皮,看着孟欢从委屈变了表情。
满脸翘着小尾巴的得意。
“他们让我给他画印章,画你的印章,好去盖一封截走军饷的信,画不出来就要砍我的手指,还要把我杀了喂狗。”少年陈述着。
蔺泊舟没说话,垂眼,视线中孟欢的表情一览无遗。
少年眼睛明亮,语气可骄傲,“我没画,我找了很多借口,说你的印章难画;后来我还生病了,这样他们就没办法逼我画——”
孟欢说到这里时,他看见蔺泊舟一直沉静又炙热地落到他脸上的目光,轻轻闪动了一下。
孟欢:“我当时希望,我病越重越好——”
那一直压抑着的平静的水面,终于再也遏制不住,掀起汹涌的狂澜。
孟欢话没有说完,男人的气息忽然靠了上来,蔺泊舟滚烫的唇轻轻贴着他冰凉的唇,不住摩挲,气息溢出,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欢欢……”
“欢欢。”他叫了一声又叫第二声。
孟欢知道他心疼自己。
但他的语气依然骄傲,
“可是我没受伤,也没有给他们画东西。甚至他说威胁我的话,我也没有害怕。”
他明明是胆子很小的一个人,可那时候却很勇敢。
孟欢说完这句话等着表扬,可抬眼,见蔺泊舟的眼里似乎变暗了些,红意浮起,蕴起些水意。
只有一瞬,蔺泊舟就闭上了眼,偏过利落分明的下颌,再凑上了唇,缱绻地吻着孟欢。
他唇瓣苦涩,孟欢怔了下,被捏着下颌,几乎被他浑身的热意包围。
蔺泊舟吻他,生怕把他弄疼了似的,试探地吻着浅浅的唇齿,免得孟欢喘不过气,身体不舒服。
好像很多话都不用再说了。
孟欢双手抓着他的肩膀,感觉到骨髓里泛起气泡,好像置身于柔软的云雾间,被他的指腹抚过耳畔和颈部,骨头和身子都软的不行。
“……”
唇间发出了黏腻的动静。
这声音如此清晰。
可他俩都没有提起,好像是难得的一次,只想享受和对方的亲密,其他什么都不想在意。
热意氤氲到彼此的面颊,湿润不堪,直亲到孟欢身体承受不住踢了他一脚,蔺泊舟才停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抚着他的下颌,眸底是一如既往的浓雾色暗光,沉沉的,视线全落在孟欢脸上,炽热又黏人得可怕。
被他眼神看着,孟欢晕乎乎的,手轻轻扒拉着衣衫,好像喝醉了似的。
他衣衫被扒开一道缝:“夫君……”
情动至极,孟欢仰头看他,“要不要睡觉?”
浑身的皮肤都痒,好像不被他的手摸一遍,那阵难受的感觉就消除不了。孟欢发烧,头还晕着,轻轻往蔺泊舟怀里钻。
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想要。
蔺泊舟轻轻托着他的下颌,凑近他的唇吻了吻,躁动也在他体内乱窜,看到孟欢轻轻扯开的衣裳时,甚至感觉到了自己被欲望操纵的狼狈。
但他亲了亲他的脸,“等欢欢身体好一点。”
等他身体再好一些。
孟欢现在身体虚弱的可怕,刚才吻他就能感觉出来,还没怎么绵长,他就喘的不行,开始难受了。
要是现在行房,骨头也许都要散架。
“好叭。”
听到这句话,孟欢也没有特别为难他,但是又不怎么死心地凑近,轻轻舔了舔他的唇瓣,“还要亲。”
“……”蔺泊舟唇角抬了一下。
好像真要临近失去,才能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己多重要。蔺泊舟凑近,再吻了上去,“好。”
蔺泊舟的吻很有耐性,吻技也很高明,会挑逗也撩人,往常净往挑起孟欢的欲望那么吻,今天却吻得纯,只是想让孟欢感觉到他和亲近的舒服。
孟欢被他亲的脑子里晕乎乎,舌尖失去知觉,懒洋洋地趴他怀里,半眯着眼,像一只被挠下巴挠舒服了的猫。
终于,他终于贴贴尽兴了,满意地挠了挠肚子,用下巴轻轻蹭蔺泊舟的下颌,“夫君,饿了。”
语气理直气壮。
像颗暖要融化掉的小甜豆。
蔺泊舟嗯了一声,拿起衣裳,拉着孟欢的手穿过,抱着他下了床。
他将孟欢抱到桌前,说,“马上叫膳所的人上菜。”
孟欢身子不好,这段时间要好好调理。
拿起一旁的药碗,蔺泊舟轻轻舀了一勺药汤,“现在,换为夫照顾欢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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