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出去多么好听的名声啊!
蔺泊舟在京城摄政六年勤勤恳恳为民请命, 朱里真入侵时置生死于度外御敌,得胜后被奸臣背刺依然忠心耿耿,如今回到了辜州, 第一件事便是为父王母妃尽孝。
可是……
蔺泊舟开始算计时,每一颗棋子落得都完美至极, 仿佛最紧密的刻度尺般恰到好处。陈安跟着他十几年, 越是看到毫无瑕疵的完美,越能感受到蔺泊舟至深沉至黑暗的疯狂。
他声音发抖,领命道:“是, 王爷。”
蔺泊舟带孟欢回屋子休息,陈安辞谢了全部客人将帐册划清,和夜里喝完酒的山行打了个照面。
山行垂头看他的账册:“王爷让把东西都送回去了?”
“都送回去了,一个没要。”
“理由是为给先王先王妃守孝,这一年都深居简出?”
“对。”陈安心脏砰砰砰跳着, 茫然看他, “平止, 我这心跳的好快,近日总觉得心慌气短,最近到底怎么了?”
“到底怎么了?”山行笑意收敛, 看了一圈周围没人,“王爷的目的你不是猜到了吗。”
陈安冷汗直流,唇色苍白。
他瞳孔中倒映着恐惧, 握紧了账册的手剧烈颤抖, 眼泪霎时涌出:“我恨陛下无情,逼得王爷走上这条不义之路……我恨陛下无情, 分不清好坏忠奸, 让王爷万念俱灰心如死地……我恨……”
山行被他感染, 盯着他沉默。
“你我都是读书人,最畏惧一个‘反’字。可如今 朝廷倒行逆施,已非我们执着追寻的‘正’。朝廷已‘反’,那‘反’朝廷,反而是为‘正’。你我都知道王爷没有任何错,连他都不在意羽毛,你我还求个什么忠名?”
陈安泪落:“你何苦来猜疑我?我心中没有你所说的‘正’‘反’‘忠名’,只为王爷叹息,只为将来担忧。”
“我也为未来担忧。”山行咬牙,“可王爷待我们不薄,就是刀山火海我也去,白骨尸窟我也去。”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到底怕隔墙有耳。
他们说的话,尺度已经太大了。
陈安拿帕子擦干净眼泪:“不要再说了,做好王爷交待的事吧。”
-
第二天上午蔺泊舟回了王府。
孟欢站门外打量眼前的高门深院,杏眼明亮:“这就是我们家啊?”
蔺泊舟握紧手杖从车上下来,语气懒散:“怎么?不满意?是没有京城的院子大。”
“不是,”孟欢撇了下唇,“搬新家心情好,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蔺泊舟笑,和他一块进了门。
孟欢也得知蔺泊舟要为父母守孝一年的消息,扒拉他袖子,问:“这一年真的门都不出了?”
“不会,”蔺泊舟回勾住他的手,示意安抚,“只是行为举止收敛一些,辞谢别人也有借口。”
哦。
孟欢松了口气。
昨晚蔺泊舟还答应要带他出去打猎呢。
进了正厅蔺泊舟跟府里的管事说话,大概在询问这六年府里的情况,孟欢坐椅子里喝了碗茶,片刻后听见蔺泊舟道:“本王去换身衣裳。”
孟欢不解的声音还没问出,人便转身离开。
以为只是普通换衣,没太在意。
孟欢把茶水喝了半碗,屏风后蔺泊舟走上前来,素白流纹的长袍垂坠及地,乌发里的金玉也换成了素净的木簪,脚步款款,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清淡至极的俊雅气,极端禁欲庄重。
“……”孟欢眼皮跳了一跳,指尖捏紧茶盖。
蔺泊舟穿衣裳,要么绯红,要么雪白,这两身衣裳他穿得最好看,孟欢心里也最喜欢。
蔺泊舟坐到他身旁拿了碗茶:“眼睛直了。”
“……”
孟欢连忙揉了下眼睛,清纯无辜道,“怎么了,就觉得你穿这身好看。”
“好看?欢欢喜欢就好,接下来还要穿一年。”
“……”
孟欢眼皮跳了一下:“穿一年?为了守孝。”
“嗯,守孝要穿素净衣裳。忌讳穿红戴绿,浓妆艳抹。”
“好吧,”孟欢思索,“那我要不要穿?”
“你想穿?也行。”蔺泊舟声音平淡,“毕竟你也是父王母妃的儿孙。”
孟欢再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他端着茶杯啜饮一口:“我还是祭祀的时候穿吧,平时就不穿了。”
蔺泊舟从来不难为他:“欢欢年纪小,穿些颜色鲜艳的衣裳更好看。”他侧头继续跟王府总管说事情。
雪从屋檐飘落到地面,纷纷扬扬,偶尔飘进来几缕化在门槛结一层薄冰。
孟欢端着茶忘了喝,东张西望打量他和蔺泊舟的家。
从穿进王府人生地不熟到被安垂绑架,再去辽东打仗,惊险回到京城,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感觉跟做梦一样。
蔺泊舟跟管家说完话,带孟欢去安息堂祭祀。
给父王母妃牌位上香以后就没什么事了,真正清闲养老的日子到来,孟欢吃完饭点着筷子:“下午干什么呢?”
上次以后孟欢对打马吊兴趣缺缺,想了想:“带我在王府逛一圈?”
“看看咱们的家也好。”蔺泊舟拄着手杖站起身。
他俩逛园子,没叫吟诗作赋的清客,只是两道身影手牵着手,下人和侍从远远的跟在背后。
园子里梅花红树落满积雪,天地银装素裹,孟欢在雪里跑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让游锦去拿画架。
蔺泊舟:“怎么了?”
孟欢:“在坼州时你眼睛看不见,打胜仗我说了给你画,夫君你等着,我现在还能想起来。”
蔺泊舟莞尔。
风雨亭里坐下,画架也搬过来了,孟欢稍微改了下毛笔,细腻的笔触在纸面上蔓延开。
蔺泊舟坐他身旁垂眸审视:“欢欢真厉害。”
“那可不厉害,学了好多年了。”
蔺泊舟想起他的身世,微微笑着,什么也不说。
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过去,蔺泊舟喝茶,孟欢画画,时间过的很快,完成的图孟欢递到他跟前:“这是绑着鞭炮的牛羊冲乱朱里真阵型的画面。”
蔺泊舟称赞:“壮观。”
孟欢可高兴了:“我每天给你画一张。”
“好,每天都画。不过最近天冷冻手,开春了画也可以。”蔺泊舟探手把孟欢冻红的手接到掌心,轻轻摩挲,喝了口热气。
下午的时间不知不觉打发掉,吃过晚饭,孟欢感觉有点儿无所事事:“你一会儿还看书吗?”
“什么书?”
“按照你以前的习惯,吃了晚饭不是要看书?还要听清客读策论——”
蔺泊舟轻轻哦了一声:“不看了。”
“……”
孟欢看他的眼神透露着诡异,有句话没说出口:你现在还真像我一样摆烂了啊?
“不过,”蔺泊舟转目,兴致勃勃挑起话头,“教欢欢识字倒行,比较有意思。”
爹系男友就是喜欢教老婆。
蔺泊舟待他温柔,孟欢心里也喜欢:“好吧,我也想你教我识字。”
蔺泊舟招呼下人:“拿几本识字的到书房来。”
总管看了看他俩的脸色应声:“是。”
书房的一旁便是睡觉的寝殿,进去后桌面摆放着几本书,孟欢刚想翻开,发现除了几本《百家姓》《千字文》以外,还有封面勾着美人图的线装书,一本连环画。
蔺泊舟握紧手杖示意下人:“你们都出去。”
孟欢翻动书页,字字端正,但好像不是什么正经读物。他不解地抬起眼皮问:“这是什么?”
蔺泊舟接过扫了一眼,合拢:“白话小说。”
“……”这孟欢就感兴趣了,连忙拿过来,“我看看。”
竖排繁体字,他随便翻开一页辨认得极其吃力,需要读出来才能过脑子:“……更为锋刺之举……而英且以为太猛,不觉泣而啼……”
他念了几句觉得不对劲,抬头发怔时见蔺泊舟唇瓣微抬,眼底流出了揶揄的笑意。
孟欢猛地把书丢回了书桌,脸红:“这好像是……色情小说。”
蔺泊舟赞成:“那欢欢怎么还读出来?”
“……”孟欢正是读了才羞恼,脸红着说,“我又不知道,我识字也少,又不能像你一眼把整页内容扫完。”
蔺泊舟笑意加深。
孟欢一下子不开心了:“你嘲笑我!”
“不笑,不笑,”蔺泊舟收敛唇角,将书册再捡起来扫了眼书名,牵手迫使他坐下,“为夫还没看过爱情小说,欢欢过来,陪为夫一起看看。”
孟欢:“不看。”
被他好言相劝,孟欢这才坐在他怀里,消气后满怀好奇盯着眼前的小本子。
……这本难得的古代纯爱小说,写的还是男男故事,里面果然没太多正经内容,开局就是攻钻受的裙底捏人家小脚。
蔺泊舟手指按着纸张翻动,视线垂落,审阅小说的姿态像是在批折子,气息落到孟欢耳畔:“这书,好像挺下流。”
“……”
孟欢舔了下唇,心说你知道自己就是下流小说的男主吗?
蔺泊舟闲聊:“欢欢以前看这种白话小说吗?”
孟欢脸一下红了,磕巴地看他。
他说不出话,蔺泊舟猜测:“那就是看了?”
不仅看,孟欢还看的很多,花市高级账号。
如果不是脑子里装的全是黄色废料,谁会试图看权谋文的肉还被迫穿书呢qaq?
他脸红,怪不好意思:“也没有看很多啦。”
特别无辜道:“就看了一点点。”
声音发飘,尾音虚弱,明显撒谎。
蔺泊舟手指搭着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后脖颈,声音似笑非笑:“小色鬼。”
“…………”
孟欢喉头哽了下,我怎么成小色鬼了?
脑子里想起先前蔺泊舟失明,自己偷看他洗澡,还撺掇他喝鸡汤的事。
“……”
蔺泊舟当时装瞎,他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孟欢咬了咬唇想解释几句,门外传来陈安的动静。
他拿了一封信来找蔺泊舟。
信里,是镇关侯在辽东封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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