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幔后伸出一只手,纤长的指骨捻走了信件。
心腹立即把蜡烛捧了过来,凑近幔帐。
信件被打开,发出纸张摩擦的窸窣声。
片刻后,元五意味深长的笑声再度传来:“我改变主意了,江北这趟水,蹚一蹚也无妨。”
心腹一脸不解,紧接着,信笺被递了出来。
他接到手里一看,忍不住赞叹:“秦丰业这家伙,总能让属下震惊。”
“单纯的贪还不算,竟然能想出如此歹毒的办法,准备把贪赃所得以最直接有效的方式迅速变现。”
元五冷笑一声:“想银子想疯了,疯子一个。不过正因为是疯子,所以用起来才顺手。”
心腹躬身:“请主子示下。”
元五道:“白明微心思缜密,此事必然瞒不了她多久,加上萧重渊出发前往江北,更是叫她如虎添翼。”
“我们人手折损太多,不像从前那样游刃有余,但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
“白明微可以防住一切阴谋诡计,却防不住人心的恶,这件事我们只需在背后推波助澜,必然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心腹将信件凑到烛火上。
单薄的纸,一点点被火焰燃烧殆尽。
但那“疫病”二字,清晰可见。
很显然,信上提及的事情,与江北有人培育疫病有关。
这种歹毒的方法,连元五都没有想过。
也就怪不得元五在看到信后,原本决定按兵不动的他,选择横插一脚。
看着信件被付诸一炬,心腹恭敬请示:“请主子吩咐。”
元五没有直接言明,而是问:“还记得几年前,北燕那次大疫病是如何来的么?”
心腹会意一笑:“牲畜。”
元五淡声开口:“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
心腹轻手轻脚地退下。
屋内又回归平静。
……
翌日清晨。
白明微交代好一切后,便叫人将俞剑凌抬上软轿,准备启程回历城。
镇子距离历城的路并不远,脚程快的一个时辰便能到。
但因为颠簸会让俞剑凌的情况更糟糕,所以他们走得极慢,用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赶到历城与刘尧汇合。
俞剑凌直接送回房间休养。
白明微则去见刘尧,她尚未坐下来与刘尧说上话,刘尧的心腹便急匆匆赶来。
“殿下,朝廷的人来了!”
刘尧微微颔首:“知道了,你下去吧。”
事实上,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朝廷即将有官员赶赴江北。
对于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们也不做太多纠结,耐心等待朝廷官员的到来。
不曾想这人脚程倒是快,这么快就抵达历城。
“大将军。”刘尧平静的声音响起,“你且去忙你的事吧,此人本王来应付。”
白明微拱手:“是,殿下。”
说完,她便退下了。
刚出门她便看到成碧迎上来。
“小姐!”
小灰貂迅速从白明微的怀中蹿出,跳到成碧的肩头蹲着。
白明微唇角扬起:“毛毛躁躁的。”
成碧笑吟吟地开口:“奴婢几日未见您,看到您回来,奴婢高兴。”
白明微问:“这段时日一切都好吗?”
成碧不停点头:“一切都好,殿下和孟先生他们不怎么使唤奴婢,所以奴婢不忙。”
白明微含笑:“世子受伤了,最近还得劳烦你好好照顾他,护卫再忠心,也不比你细致。”
成碧毫不犹疑应下:“既是小姐吩咐,奴婢必定尽心竭力。”
白明微颔首:“世子刚被送到屋里。平日换药什么的,要听从大夫的指示,去吧。”
“是,小姐。”成碧行礼离去。
白明微走在曲折的回廊中,她边走边开口询问:“阿六,范知州被抓后,他的亲眷可有什么异常?”
暗处传来阿六的声音,却不见人影:
“回姑娘,其夫人带着家眷来过几次,想要替范知州向九皇子求情,不过九皇子没有见他们。”
白明微闻言,不假思索地开口:“你悄悄去找范知州一趟,做出他自杀的假象,但别叫他死了。”
阿六不解:“自杀的假象?”
白明微问:“有什么疑问么?”
阿六小心翼翼地开口:“属下以为,当由属下前去‘刺杀’范知州,让范知州以为上头要将他灭口,他才会老实交代。”
白明微摇头:“倘若此刻坐镇江北的是祖父,这个方法或许还会奏效。”
“但殿下与我,都是初次处理贪腐案,范知州作为秦丰业布在江北的心腹,在面对我们时,他的精神不可能那么容易被瓦解。”
阿六恍然大悟:“属下知晓姑娘的打算了。”
白明微勾唇:“既然无法从范知州着手,由内部瓦解,那就换种方式,从外部解决。”
“眼下几名重要官员,以及范知州都被殿下严加看管,无法与外界接触,倘若传来他自杀未遂的消息,外界必然坐不住。”
“只要他们有行动,就可以被我们利用,待到外层土崩瓦解,仅有范知州一人坚持,那又有什么用呢?”
阿六领命:“属下立即去办。”
白明微没有再说什么,她继续向前走,穿过回廊,来到后院落脚之处。
此时的她反倒不急了,因为她可以确定,她想要见的人,会主动出现在她的面前。
与此同时。
朝廷派来的那名官员的仪仗,也在众人的落榻处落下。
一名年过四十的官员掀开轿帘,从轿子上走下。
有历城的官吏前来迎接:“侍郎大人,下官等恭候多时了。”
此次携赈灾款而来的官员,正是刑部侍郎张敬坤。
他官居从二品,职衔在刘尧的正三品巡城御史、白明微从三品镇北大将军、白瑜的从四品兵部参事之上。
元贞帝派他到这里的含义不言而喻,这是要用其掣肘刘尧以及白明微。
依照元贞帝的性子,商人入仕这一举措,已叫他心生不悦。
尽管有太后斡旋,但他依然无法对刘尧及白明微放下心。
派来从二品大员,既是一种压制,也是一种警告。
压制刘尧及白明微,不让他们在江北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同时也警告二人,凡事要懂得进退,他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别僭越了臣子的本分,做出什么逾越本分之事。
果然,这位刑部侍郎也不是什么和颜悦色之人。
他将前来迎接的官吏淡淡一瞥,便不假辞色地越过众人。
待走进驿馆,他便开口:“带本官前去见九殿下。”
是“见”,不是“拜会”。
可见他从一开始,便把态度摆得十分明确。
议事厅里,刘尧早已与几名属官在其中等候。
他端坐首位,远远便看到有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跟着数名侍从。
“臣张敬坤,参见九殿下。”
刘尧淡声开口:“张侍郎远道而来辛苦,平身吧,无需多礼。”
张敬坤直起身子,目光落在刘尧身上。
接下来的话,却叫左右向他行礼的属官,惊出一身冷汗。
“九殿下,臣听说有官员被拘押于牢房之中,但至今却没有提审,还请九殿下速速将他们提出来交给臣审理!”
没有交接赈灾银,亦没有告知元贞帝授予他的职权。
刚开口便是这番话。
可见他态度之蛮横强硬,以及不把刘尧这个钦差放在眼里。
这是下马威啊!
冷汗直流的属官纷纷把目光看向刘尧,忍不住在心底猜测,这一下马威九殿下接得住么?
倘若接不住,那么接下来江北的事务,怕是由这张侍郎做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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