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大佬大概是一语成谶了。
直到目前为止, 任务者们其实已经通过电梯去过非常多的楼层了。
如果不算满是疯子和血海的这两层楼(或者三层?),那么任务者们起码已经去过20、21、24、31这四层楼,并且分别收获了一些信息。
而这还不算, 林檎和巫见两人在16楼收集到的信息。
此刻,这两人已经去到了15楼。
直播间的画面有些不够用了,徐北尽自己要占一个,一号、二号、三号电梯分别一个,而林檎和巫见还得一个。
观众们又开始嚎着说看不过来了。
徐北尽想了一想, 觉得这样的上帝视角确实没有丝毫的惊喜感, 全然的剧透也会让人习惯高高在上的心态。
而他在窄楼可不会有这样的上帝视角……
不,等等, 这可说不定。
徐北尽怔了片刻, 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他还没有在窄楼开过直播, 说实话,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如果在窄楼直播的话,那么直播间的右侧场景列表, 也会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纷乱数字吗?
不过, 他真切地希望, 他永远也不会在窄楼里开直播。
如果他真的选择在窄楼开直播的话,那么也就只有可能是他下定决心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时刻了……
徐北尽胡思乱想着,走神了片刻, 最后不免苦笑。他借着饮料罐挡住自己唇角的苦涩弧度,略微疲倦地垂下了眼睛。
在这一刻, 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未来的他还记得此刻的心理活动,那么他会是怎么想的?未来的他, 会如何认定直播系统带来的这份,逃离窄楼的希望呢?
而希望本身,或许也不免成为某种毒药。
片刻之后,他回过神,将直播间的主视角设定为林檎和巫见所在的15楼,并且将直播间里一众起哄的弹幕当做没看见。
……这群任务者里他最熟悉就是林檎,先看林檎的探索结果怎么了?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问题!
徐北尽十分心安理得。
直播间的画面上,15楼的情况正明明白白地展示在众人的面前。
那是如同台风刮过一样的场面。几乎所有的办公桌和椅子,以及其他的一些办公用品,全都堆放在靠近大楼内部的墙壁一侧,凌乱不堪。
那说不好究竟是被此前突如其来的、那场爆炸一样灾变的冲击波推过去的,还是被人随意地丢过去的,因为……
有一对桌椅,就孤零零地,摆放在被清空的地面的中央。
就在那熊熊燃烧着城市的火光的照耀下,孤独地矗立在那里。
即便是震碎了整栋楼玻璃的巨大冲击、熏黑了所有窗框和外墙的灰黑色烟雾,似乎也没有让这张办公桌和这张办公椅,有丝毫的移动。
林檎和巫见自这层楼的右侧楼梯间进入,一打眼就能扫视过几乎整层楼的情况。他们注意到了这层楼某种意义上的空空荡荡,也同样注意到了,那对桌椅的扎眼。
巫见困惑地说:“为什么偏偏要放一张桌子在这里?有谁故意这样的做的?”
任谁第一眼看见这场面,直觉都是如此。
有人故意将这对桌椅,放在地面的正中央。
他们走过去。巫见自觉去这层楼的其他地方看看,而林檎站在办公桌的后面,抬头,看向窗外的场景。
他发现,从这里,可以明白地看到,窗外城市燃烧的全貌。
林檎面无表情地看着。即便那副场面再如何惊人,于他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叹的地方。城市燃烧着,的确。
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不耐烦地、不爽地想着,要一层楼一层楼地找下去,才能够找到这个噩梦的主人吗?
但是如果噩梦的主人,位于9楼以下呢?
那不就非得使用电梯才行了吗?
林檎不禁皱眉,有些许郁闷和烦躁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积累着。
片刻之后,巫见回来了。他说:“这一层楼没有电梯,卫生间的门还是锁着。其他也没有什么问题……”
林檎突然问:“如果噩梦的主人躲在卫生间……”
巫见怔了怔,随后诧异地说:“那就得到一楼可能存在的物业办公室,拿到钥匙之后再……我的天,那得费多少功夫。”
林檎摇了摇头。
他们打算离开这层楼,抓紧时间去底下探索。
临走之前,林檎那狗脾气又发作了一次,他走过去的时候撞到了椅子,于是他便随手将椅子往内侧墙壁那儿扔了过去。
看见桌子,他又觉得不爽,于是连桌子都随手扔了过去。
整层楼终于空空荡荡,所有的桌子椅子和办公用品,全部堆积在墙角,再也没有那突兀地、安安稳稳地立在地板正中央的桌椅了。
林檎觉得舒服了。
他招呼着巫见离开,但是巫见却怔在那儿,着了魔一样地盯着那已经空旷的地面正中央,以及那堆桌椅。
巫见费解地说:“大佬,你有没有觉得……”
林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没有“觉得”。
但是直播间的观众们,轻而易举理解了巫见的意思。
“我的妈!!小苹果扔桌子椅子的举动,和那堆扔在墙角的桌子椅子……!!”
“所以这又是……‘复现’??”
“看起来是了。但是,走楼梯也可以吗?”
“不过,如果噩梦的主人发现电梯按钮那么混乱随机,那么选择楼梯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但是……这样的话,走楼梯进行的复现,和坐电梯进行的复现,哪怕是同一层楼,也会是一样的吗?”
“我更好奇的是,把桌子椅子扔到墙角……为什么要这么做?噩梦的主人究竟遭遇了什么?而且,为什么正中央还放着一对桌椅,就好像……”
“……就好像专门让小苹果来扔的一样……”
“不是我说,你们怎么都这么冷静,我都快吓死了(瑟瑟发抖)”
“emm其实这个场面,就很容易让我联想到,现实中也会出现这种微妙的‘既视感’,而且很多人都觉得,那就是在梦境中梦到的场景,在现实中的复现……”
“……球球你们不要再分析了,再分析我今天都不敢做梦了。”
“大脑:big胆!做不做梦是你能控制的吗!”
“那算我求您啦,嘤嘤嘤。”
徐北尽瞥了一眼直播间的弹幕,不由得失笑。
直播间的观众们总可以在最严肃的场合,把话头扯到最好笑的话题上。如此天赋异禀,让徐北尽不禁感叹,他当初居然还会对这群观众心生戒备。
事到如今他的观众数量也没有太多的增长,总数控制在十个左右,似乎如同观众们所说,恐怖游戏直播在外界的确算不上什么热门题材。
不过,比起他最初得到直播系统时候的宏愿,现在的直播系统更多也就只是让他能够对噩梦有着更多的了解,而并没有让逃离窄楼这个目标有任何的进展。
徐北尽不免叹气。
他又想到这个噩梦,以及这个噩梦中出现的种种“既视感”“复现”……什么都好。那就像是某种东西,正在暗示着真相。
不仅仅是噩梦中的真相,还有噩梦之外,与窄楼相关的真相。
实际上,这种既视感,在任务者们出现在这个噩梦的最初,就已经出现过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任务者们是因为“逃离大楼”这个目标本身,想到了“逃离窄楼”。
……而这个噩梦的消息,最初在窄楼底层流传开来的缘故,不就是有人猜测这个噩梦与窄楼的真相有关吗?
徐北尽难免感到了些许的厌烦与倦怠。他拜托戴无让任务者们对这个噩梦产生兴趣,但是似乎,这最先一批进来的任务者们,还没有找到真相。
他看了一眼直播间右侧的场景列表,发现有任务者已经来到了新的楼层,于是将镜头切了过去。
是蒋双妹、绯、沈云聚这三人,他们来到了电梯一层按钮所对应的楼层。
此刻他们已经确认了这一层并没有电梯,是18楼。单纯从数字上来说,这是他们抵达过的,最下方的楼层。
不过他们这个时候也无暇思考这一点,因为他们在这一层遇到了一个活人。
……倒也不一定能将这人称作为活人。
那是一个坐着的人,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具大概是尸体的东西,而这人正在用美工刀从那东西上面切割下来一些肉,随后细细地切碎了,再放到身边的油漆桶里。
旁边还有一个水桶,里面装着大概是那具尸体流下来的血液,此刻已经装了大半。
这层楼的天花板上,已经被那油漆桶里的东西糊了大半。
不时地,有东西掉下来。于是这人就不厌其烦地站起来,爬到□□上,重新贴上去。他似乎压根就没看见来到这一层的那几人,而是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活儿。
绯呆滞地说:“所以,我们之前在21层看到的……”
蒋双妹的声音同样干涩:“就是这个疯子……弄的?”
这三名任务者的脸色都如同死人一般。
他们是没想到,能在这栋大楼里看到如此魔幻、血腥而奇诡的一幕,更可怕的是,做这种事情的人,似乎觉得自己正在做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三名任务者朝他投去不安且恐惧的目光,他反而若无其事地皱了皱眉,像是觉得这三人才是奇葩一般。
蒋双妹几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向这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好?”
那人烦躁地放下美工刀,转头看向蒋双妹等人,声音冰冷而僵硬:“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要来打扰我的工作。”
“工、工作……”
那人说:“对。之前那场灾难摧毁了我们公司办公楼内的很多设施,我分配到的工作是重新糊墙。我已经很赶时间了,到现在也才糊了一层楼,这该死的原料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请你们不要来打扰我,好吗?”
他没好气地说了两句话之后,就重新拿起他的美工刀,继续着他的“工作”。
三名任务者面面相觑。
绯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所以,他分配到的工作是糊墙……”她差一点忍不住就吐了出来,“这意味着,还有别的工作?也会这么……”
恶心?
蒋双妹十分坦率地说:“我之前以为,他们一直说的那场灾变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可能是一场大爆炸或者其他什么,但是……”
她用困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那个沉迷工作的人。
沈云聚非常配合地继续说:“好像他们的精神也出现了一点问题。”
蒋双妹说:“他们的世界观有点不对劲。他将这么奇怪的工作看作是正常的事情……是真的脑子有病吧?”
绯张了张嘴,但是又不知道她应该说点什么。
她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关于她进入这个噩梦的最初原因。
实际上,她一开始也认为,大楼外面燃烧着的城市,或许就是这个噩梦中的所谓“末日”。而这个末日的表现形式,与她在之前那个废墟的噩梦中经历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之就是某种天灾或者人祸,造成了物理意义上的灾难,可能是爆炸或者是其他什么,随后文明尽毁,人类求生、逃难、在废墟中努力生存……她能想到的就是这些。
但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末日是否会造成精神上的问题。
这或许是更加无形、却也更加可怕的末日。
这个噩梦……
而这一刻,她又意识到另外一件事情。
为什么窄楼中会有与这个噩梦有关的传言?
的确,她与巫见是被牧嘉实告知这个噩梦的,且牧嘉实必然非常了解这个噩梦。
但是牧嘉实既然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而且已经将这个噩梦作为某种交易,告诉了绯和巫见,那么牧嘉实本人应该不至于再让这个噩梦流传出去。
而且绯和巫见也没有将这个噩梦告诉其他人。
那这个噩梦,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在窄楼底层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吸引了如此之多的任务者纷至沓来呢?
绯思索片刻之后,就想到了——是窄楼居民。
消息最初是从窄楼居民那儿传出来的,一位任务者碰到了一名嘟哝着末日的窄楼居民,随后发现了这个噩梦的主人。
而窄楼居民……?
任务者对窄楼居民的印象是什么?疯疯癫癫,有着各种各样的瑕疵、残疾、精神问题……他们的底色就如同这座窄楼,肮脏、阴郁,令人感到深深的不适。
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噩梦……
绯目光深深地看着那名坐在办公桌前、细致地完成着他的“工作”的人。
她想,这个人,这个出现在噩梦中的人,这个——末日的遭难者——难道,不就像是那些疯疯癫癫的窄楼居民吗?
任务者们都知道,噩梦中时常会出现一些窄楼居民。他们将这一点看作是游戏方在制作这个游戏的时候,为了节约资源,因此特地将那些人物建模废物利用,加入了噩梦,即副本之中。
可是……如果这并不是什么废物利用,而是特地这么做的呢?
如果这些窄楼居民,就是末日的亲历者呢?如果他们的疯疯癫癫,就是因为这奇怪的、可能直接对其精神造成影响的末日呢?
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们这群任务者,窄楼居民口中的“外来者”,又是什么身份呢?他们的身份与立场,是仅仅基于这个游戏,只是游戏内的设定,还是……
游戏之外?
他们的地球,又如何了呢?
绯忧心忡忡,感到仿佛有深沉的阴影,始终笼罩着他们。
她想,这就如同那终日不散的灰雾,如同那没日没夜进行着的噩梦,如同窄楼中阴郁沉闷的气氛……围绕着他们,甚至,浸透了他们的血肉。
在这一刻,绯的沉默也并没有引起另外两人的注意。沈云聚向来如此,而蒋双妹也同样无暇顾及这一点。
蒋双妹从怀中掏出那张少年递给她的纸,可惜的是这张纸早已经被之前涌入电梯的血水给浸透了,无法再书写——他们三人此刻,身上的衣物也仍旧湿漉漉的,手上脸上身上,满是血色。
那支笔也是一样,被血水浸没之后,已经写不出来了。
三名任务者交换了一下意见,无可奈何地回到电梯间,打算回到电梯里。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们耳边突然传来叮地一声,有电梯抵达了18楼。
三名任务者诧异地交换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跑向那部缓缓停下的电梯。电梯门缓缓打开,他们看见电梯里只有一个人。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那究竟是谁,随后,他们就听见一声尖叫,电梯门迅速地合上。
“诶,等等!”蒋双妹着急地伸出手,想要阻止电梯门的合拢,“是我们……!”
她徒劳地放弃了。
电梯门已经合上,透过那层不锈钢的电梯外侧安全门,蒋双妹看见了自己此刻满身是血的形象。她不禁想,好吧,如果是自己,电梯门打开却看见外面的人是这副模样……
等等!
她突然怔住了,下意识转身看向绯和沈云聚:“你们有没有觉得……”
她没有把问题问出口,她看到绯和沈云聚的表情,就知道……是的,就是那样,他们也有那种感觉。
那种微妙的、奇特的……“复现”。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曾经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看见一群满身是血的疯子朝电梯内挤过来,而他们惊慌失措地关上了门。
现在,他们则充当了“满身是血的疯子”这个角色。
蒋双妹略微有些头痛,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又怎么会时常出现这种“复现”的情况。这种既视感这么经常地出现,说明这种情况在这个噩梦中是重要的组成部分。
可那究竟代表了什么?
蒋双妹不禁沉默,再开口的时候,她果断地换了一个话题:“刚刚电梯里的那个人……是神婆吗?我感觉声音有点像她。”
“是个女人。”绯说,“有可能是她吧。但是她怎么会和另外那两个人分开走?”
蒋双妹嘟哝着:“谁知道呢……”
她略微阴暗地想着,说不定,神婆也受不了那两个讨厌鬼的傲慢了。
就在这个时候,蒋双妹突然听见耳边传来沉闷的轰鸣声。她一怔,下意识看向其余两名任务者。
绯诧异地说:“是什么声音?”
此时,距离噩梦开始,刚刚过去一个小时。
又是片刻,那样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清晰,分明就是……从他们的头顶传来的!
三名任务者下意识抬头。
……谁死了?
直播间里,推理大佬惊呼:“果然!噩梦开始之后的一个小时,这栋摇摇欲坠的大楼开始塌了!”
塌方从这栋大楼的最高层开始进行,一路蔓延至26层,而不幸身在这十层楼之中的西装男和少年,就成了被波及的池鱼。
在第二轮噩梦一开始,任务者们纷纷睁开眼睛的时刻,少年的脸就黑了。
……多重意义上的脸黑。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不幸被垮塌的天花板砸死的人,就是他。反倒是他身边的西装男,侥幸避开。
少年感到了十分的气愤,以及因为死亡而产生的恐惧,甚至还带着一点荒诞。
什么,他居然死了?
死在这个噩梦?这种窄楼底层的噩梦??
少年感到不可思议。
在这个噩梦之前,少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噩梦中死亡过了。
他生来脾气傲慢,但是有其依仗的能力,外表看起来年纪又小,因此,即便在窄楼的更高层口出狂言,其余的任务者也懒得和他计较。
所以,他就越来越放任自己的脾气。
暗地里,有人议论起他的事情,猜测他是否也是因为某张道具卡的“代价”,所以才总是不分场合、不合时宜地发脾气。
不过少年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这一次来到窄楼底层,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若无其事,但是他其实深恨这件事情。他以自己处于更高层为傲,而让他回到底层,简直就像是杀了他。
他看不起窄楼底层的任务者,甚至看不起窄楼底层的噩梦,言必称主脑是不是对窄楼底层的任务者更加宽容。
而现在,他死在了这个他看不起的噩梦之中。
噩梦,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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