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淑君和丁亿下意识转身看向来者。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面色憔悴、神情凝重,看向两名任务者的目光,就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却喋喋不休地说:“搞什么……你们为什么还主动到这个鬼地方来?!”
贺淑君说:“我们不知道……”
“这座城市里还有人不知道,博物馆里全是疯子?!”男人不可思议地说,“该死, 该死……难道交通部门的人还没有宣传到位吗!你们是来送死的吗?”
贺淑君翻了个白眼, 无奈地说:“拜托……我们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能给我们解释一下吗?”
男人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然后泄气地说:“跟我来。我是这座博物馆里的医生。”
博物馆、医生。这两个词语搭配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但是,这名医生现在似乎是博物馆里唯一清醒的人了。
“他们都疯了。”
这是医生在回到医务室坐下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脾气有些暴躁直爽,说话的口气总是带着呛人的意味, 但是从他主动将误入博物馆的两名游客带回自己的医务室的行为来看, 他本性应该是一个好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丁亿问,“我们刚才遇到了一个老人……”
“你说老馆长?”医生哈了一声, “真不可思议,你们居然还能从他的手底下逃出来,而不是被他带着,不得不把整个博物馆逛个遍。”
“……所以这就是他疯狂的地方?”
“他觉得这座博物馆,记录着人文、历史之类的东西,所以, 人们都应该来逛逛,都应该知道这座博物馆里都有些什么藏品。”男人冷笑了一声,“不是我说, 正常人谁天天逛博物馆啊?”
他说话的时候,贺淑君一边听,一边看着这间医务室。
小巧, 不过仍旧保持着干净,只是物品有些凌乱,看得出来这个房间的主人对这里并不上心。
她忍不住岔开了话题,问:“你刚才去外面做什么?”
男人冷笑着:“这就得提到老馆长疯了之后的新规矩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硬邦邦地说,“他要求每一位员工,每隔一个小时就到一楼大厅的接待处那儿,汇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觉得没有人来参观博物馆,一是因为旅游部门、交通部门那边不够用心,二就是因为我们这些员工不够专注。其他员工也跟着他一起疯。
“你们要是往博物馆里头走,总共有几十个员工就等着带你们参观呢,这可是他们的‘业绩’。”
医生用格外讽刺的语调说着。
贺淑君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奇怪:“照这么说,这个博物馆……好像也没有什么危险性?”
“没有危险性?”医生翻了个白眼,“我就这么说吧,这地方进得来出不去。如果你们想出去的话……恭喜,老馆长的一万道博物馆知识考题正等待着你。”
“……如果答不出来呢?”
“你就会被老馆长认定是没有用处的废物,记忆力可以和一条鱼媲美的垃圾,然后被这座博物馆永远囚禁,直到你答的出来那些题目为止。”
贺淑君目瞪口呆地问:“囚禁?!”
“是啊。”医生说,“博物馆后面一群人就在那儿背书呢,你想去看看吗?”
贺淑君缓缓摇了摇头,一时间有点恍惚。
……这年头连逛博物馆都要开始背书了?
丁亿问:“我听老馆长说,最近博物馆正在转移藏品?”
她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对这条信息耿耿于怀。
听到转移藏品的事情,医生骤然沉默了片刻。随后,他像是突然回过神,便说:“是啊,确实是在转移藏品。”
“为什么?”
“现在这么多疯子。”医生说,“这座博物馆里确实有不少珍贵的藏品,所以老馆长主动提出来,要把藏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硬要说的话,之前博物馆后面,那群被囚禁的人,莫名其妙溜出来一个,然后把某个珍贵的瓷器……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打碎了,多半是故意的。
“这件事情肯定把老馆长刺激到了,所以他才开始转移藏品。”
丁亿点了点头,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贺淑君看他们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了,就忍不住问起了别的事情:“所以,博物馆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人没疯吗?”
医生说:“我不知道。我在外面也是装疯的。老馆长疯得厉害,只要谁不听从他的话,就会立刻开始惩罚措施,惩罚就是做题、背书……就算想从这座博物馆逃出去,也没有办法。
“其他那些员工说不定也和我一样,当然,负责展馆的那些人除外,他们肯定是疯了,被老馆长带着,疯得要命。我劝你们别去和那伙人接触。
“如果真的有清醒的人……那估计就只有那些负责转移藏品的人了。”
贺淑君狐疑地问:“负责转移藏品的人……不就是博物馆的员工吗?”
“不,也不全是。有些是保险公司的人,还有运输队的人,还有几个负责清点藏品的博物馆员工。”医生解释说,“总之,我每隔一个小时出门汇报工作的时候,就能够遇到那几个人。
“我觉得他们还挺清醒的,一直愁眉苦脸。”
“愁眉苦脸就是清醒的了?”
“哈,那你们是没看到其他的那些疯子。整天就是‘我爱工作,工□□我’。像那些因为转移藏品而烦得要死的人,才是清醒的人。”
贺淑君嘴角抽了抽,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居然觉得这位医生说的挺对……
丁亿在一旁轻声问:“那我们现在还能逃出去吗?还是,只能在博物馆里呆着了?”
“你们去过展馆参观了吗?”医生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如果没去过,那么老馆长那边应该还能宽容一下,放你们离开。如果去过,那就没办法了,自求多福吧。”
“没去过。”贺淑君赶忙回答,“所以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吗?”
“得去和老馆长说一声。”医生说,他又突然皱了皱眉,“等等,你们明明已经进来了,为什么还没有去过展馆?”
贺淑君与丁亿对视了一眼,便将她们之前对老馆长说的话讲了出来。
医生听得目瞪口呆:“你们……你们这是祸水东引啊。好家伙,看来交通部门又得因为这群疯子头痛一段时间了。”
“你刚刚也提到了交通部门,”丁亿忍不住问,“他们似乎都还保持着理智?”
医生说:“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倒不如说是把理智的人都调去了交通部门。这群疯子莫名其妙就出现了,而且这样的疯狂,似乎是可以传染的。
“所以,为了把这种疯狂尽可能限制在某一块区域里,交通部门,还有其他的一些政府部门,就做了相应的努力。不过可惜的是……”
医生看了看窗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说:“疯子实在是太多了。”
贺淑君大大咧咧地问:“但是,这些疯子也没有太大的攻击性吧?”
“没有攻击性?”医生冷笑了一声,“我知道有一个地区,那里的人正沉迷大逃杀真人版,人都快死光了。据说最近在从其他地区运人过去,目的就是为了凑足一百人。”
贺淑君张口结舌,一时间无言以对。
的确,她与丁亿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什么有攻击性的疯子。但是,她们此前就已经看到过那家银行里的惨状了。
更何况,显而易见,蔓延的疯狂会极大地破坏社会正常的治安与秩序。
医生叹了一口气,说:“既然可以离开,就赶紧走吧,别被老馆长发现了。”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在现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安稳地活下去,就足够幸运了。”
贺淑君看着他,默然地点了点头。
她与丁亿离开了医务室。
很快,两名任务者就回到了博物馆的入口处。
贺淑君寻求着丁亿的想法:“我们要离开这里吗?”
丁亿迟疑了一下,思索片刻后,便说:“我觉得不用。第一轮噩梦尽量收集更多信息。既然都已经到这里来了,那么最好还是多走走吧。”
贺淑君点头同意,想了想,就说:“那我们去找那些转移博物馆藏品的人吧?”
丁亿点了点头。
她们便往博物馆的深处走去。
直播间的观众们也观察着她们的行动。
徐北尽将直播间的主视角对准了贺淑君和丁亿,主要就是看她们来到了一个新的大场景。“博物馆”这个场景下,还有不少可供探索的地点,足可见这个地方的重要性。
她们得到的信息更是令观众们乐此不疲地讨论着。
“有点意思啊。疯狂中的清醒?崩坏中的秩序?”
“但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啊。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噩梦的场景有点过于庞大了吧?大也就算了,这些线索完全凑不出一条清晰的故事线啊?”
“我又来问那个问题了:你们觉得,噩梦的主人,在哪里?”
“你应该问,是谁?”
“连个候选人都没有……”
“所以我就说啊,这个噩梦的线索乱七八糟的。”
“我觉得,那都不能算是线索吧?除了让任务者们知道,这个噩梦里全是疯子以外,还有什么用吗?”
“银行、理发店、火锅店、公交车、博物馆……都是疯子。但是这些场景,对于这个噩梦的真相来说,有任何的意义与价值吗?这些场景里哪一个才是真正关乎噩梦主人的遭遇的?”
“就连上个噩梦,类似那种指引一般的‘既视感’都没有出现过……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噩梦彻底探索干净啊?”
“难说啊难说。这个医生看起来倒是有点可疑,但是他也完全不像是恐惧的样子啊……我有点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人做梦回到这个时刻。”
“emm主要是,他们遇到的这些地点,里面的疯子,都可以说是一种噩梦。可是对于噩梦的主人来说,总不可能这都是他的遭遇吧?”
“好家伙,我又想到了之前北北的描述:与噩梦有关的噩梦。”
“……所以这个噩梦就是囊括了别的噩梦?这些银行、火锅店、博物馆、图书馆什么的,其实都是别人的噩梦,而仅仅只是被这个噩梦容纳了?”
“那么问题来了:噩梦的主人又遭遇了什么呢?”
“你不如问,为什么这个噩梦会囊括其他人的噩梦。”
“……所以北北的噩梦又是什么?”
“救命,我人要没了。你们这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提,怎么就没有人回答一下啊?”
“我菜,我诚实,我回答不出来。”
“请求推理大佬援助。”
“……其实,我也分析不出来什么啊。现在这些任务者,就只是初步了解了这个噩梦的一些线索。这个场景这么大的话,恐怕还有更多的东西等待着他们吧?”
“说的也是。不知道北北的图书馆这儿,进展怎么样啊?”
徐北尽看了一眼直播间,看到那条问图书馆这儿进展的弹幕,就将画面切回图书馆这里。他考虑了一下,就切到了巫见那儿,并没有切到林檎这儿,十分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因为林檎就在他身边。
比起寻找线索的速度,那几个任务者完全比不过速度飞快、耳聪目明的林檎。他几乎很快就走遍了整个图书馆一楼,压根就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或者奇怪的东西。
随后,林檎就光明正大地走回了徐北尽的身边。
……想和心上人待在一起有什么错!该做的事情他也做了!
徐北尽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林檎就杵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直到徐北尽实在看不下去了,打开了问询处的挡板,对林檎说:“进来坐会儿吧。”
林檎眼前一亮,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来,坐到了徐北尽身边。
他嘴上说着喜欢徐北尽,但是手上动作上永远规规矩矩,惹得徐北尽不免看他一眼。徐北尽心想,这家伙真的喜欢自己?
林檎被他看得摸不着头脑,狐疑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徐北尽坦诚地说:“没觉得你喜欢我。”
林檎歪头:“怎么就没觉得了?”他惊讶地说,“还没觉得?”
徐北尽:“……”
他无语地说:“你当我会心灵感应吗?”
林檎“哦”了一声,开始冥思苦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徐北尽感受到他的喜欢?
徐北尽撑着下巴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微的笑意,他想,这颗呆呆的小苹果……有点好笑。
林檎想了一会儿,然后说:“之前看了一本小说。”
“然后?”
“书里面,有提到一对恋人。其中一方每天早上起床都会给另外一方说一句,‘我爱你’。”
徐北尽说:“太肉麻了。”
而林檎却不满地说:“可是你甚至连睡觉都不睡,我怎么在起床的时候跟你说‘我爱你’呢?”
徐北尽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檎的逻辑,他啼笑皆非地说:“所以,为了证明你确实喜欢我,所以我就得去睡觉?林檎,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
“不。”林檎突然严肃起来,“我确实是想要你去睡觉,但是我也确实是喜欢你。”
徐北尽怔了怔。
林檎那双清亮的、通透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徐北尽,他格外认真、轻柔地说:“我喜欢你,徐北尽。真的。你不能怀疑我的感情。”
徐北尽愣在那儿,隔了许久,才勉强笑了笑,说:“行了,知道了……知道你喜欢我了……”
林檎说:“你不会又想逃避吧?”
“……什么叫‘又’?”
“你老是对这件事情避而不谈。”
“……明明是你喜欢我,怎么又成了我的事情?”
“你不是说过,宾语是你,所以你也有参与权吗?”
“可是,你之前还说,我不需要因为这件事情困扰的呢?”
“我只是想让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感情。”林檎睁大眼睛,“然后你再觉得困扰的话,你就……”
“就怎么样?”
“就先停一停。”林檎比了一个手势,“短暂地停一下。”
徐北尽:“……”
他气愤地恨不得把林檎赶出去。
林檎敏锐地说:“是你愿意让我坐过来的。”
徐北尽眯了眯眼睛,看着他。
林檎说:“你允许我进入你的世界,你不能再把我赶出去。”他又补充说,“就好像你闯进了我的世界,总不能指望我真的不为所动吧?”
徐北尽哑口无言。
他想,不对劲。林檎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这种话,就跟情话一样,居然有朝一日能从这颗小苹果的嘴巴里冒出来?
徐北尽觉得不可思议。
果然,不应该让林檎去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说。
徐北尽目光中的意思,让林檎也不满地反问:“喂,你这种震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有人会用‘喂’来称呼自己的心上人啊?”
林檎茫然了一下,然后说:“亲爱的?”
“……谢谢,我叫‘喂’。”
林檎:“……”
他不爽地认为自己被耍了。
……算了,他想。
他了解徐北尽。徐北尽越是不镇定、越是情绪激烈,才越证明他心中的动摇与迟疑。
林檎歪着头,专注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徐北尽,心想,他真的不知道他喜欢他吗?
……不,徐北尽一定知道。
林檎深信,在感情的事情上,徐北尽一定比他敏锐得多。林檎的世界是空白一片,可徐北尽显然不是这样。他有着地球上的记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可是偏偏是徐北尽在这件事情上屡屡避而不谈、岔开话题。
他叫他“亲爱的”怎么了?
徐北尽可以用“朋友之间需要这么肉麻吗?”之类的问题,迂回地消解掉林檎的直球出击。如果他真不打算接受林檎的感情,那么以他的性格,早讲清楚一点最好。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本能地回避、不断地逃开。
因为他动摇了,他被林檎的感情触动了,所以他才会这样。他在犹豫在迟疑,是因为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而他越犹豫,林檎就越坚定。
林檎想,喜欢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勇往直前,就可以做到的吗?
而他向来都是直来直去的。
他不想离开徐北尽,他想永远停在这个男人的身边。如果爱情并非如此,那么他心中熊熊燃烧、炽烈如火的情愫,又该如何解释?
他有时候真想让徐北尽体会一下他的感受。
焦灼的、烦躁的、烫人的……那些情绪、那些迷思。当林檎意识到“喜欢”这两个字的分量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自己对徐北尽的执着,绑上了这艘贼船。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林檎在窄楼底层从来无往不利。他这样的武力值让他在窄楼中从来为所欲为,只是他不愿意这么做。在一定程度上,他甚至是主动约束着自己。
他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徐北尽,仿佛天荒地老也不会挪开。
他静默地想,是他喜欢的人。是……他的。
他咧开嘴笑了笑。
他想,他要把那束光——握在手里。
他想做到的事情,从来,都做得到。从未有例外。
很多人都忘记了,甚至连徐北尽也忽略了,现在已经渐渐收敛脾气的林檎,最开始之所以被窄楼底层的任务者奉为无冕之王,是因为,他本性上,就是一条疯狗。
即便现在的他似乎已经变成了家犬,但是那种凶悍的本性,仍旧刻在他的骨子里。
……徐北尽压根就没注意到林檎的目光。
不,他又一次被这颗小苹果惹毛了。
恼羞成怒的徐北尽,故意不去看林檎,而是将目光放在了直播间的画面上。
这一看他才意识到,巫见似乎在二楼有了一些发现?
那是放置在二楼服务台内侧桌面上的一本书。
图书馆二楼整体来说还是较为整洁的,但是也不知道是因为人手短缺还是员工不上心,所以也仍旧有书籍摆放混乱、随便的区域。
那本书就被随意地搁在那儿,既没有人认领,也没有人将其放进书架里。
巫见没能在第一时间看见这本书。来到二楼之后,他第一时间被那个巨大无比的电子时钟吸引了目光。那里确切地显示了今天的日期与时间。
20X1年7月23日,下午3点15分。
他格外注意了一下这个时间,也就没有观察到服务台那边藏着的一本书。
但是当他把这层楼转了个遍,没能发现什么活人,或者什么特殊的线索,只能盯着书架上成千上万的书发呆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了那本书。
在此之前,他苦恼地想,这个噩梦,应该不会需要他去书架上寻找一本特定的书籍吧?那就真的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了。
理论上说,窄楼的噩梦都不会有这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不过整个二楼都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他只能苦着脸往某个藏书区走。随后,在路过服务台的时候,他的余光便瞥见了那本书。
他将那本书拿起来。
“《疯狂:跨越200天的记录》……”巫见下意识将标题念了出来,随后惊讶地自言自语,“这是写那群疯子的?”
他翻到了这本书的出版日期,又看了一眼电子时钟。
……一个月之前出版的书籍?
“这么说的话,这种疯狂的现象大概在两百多天之前出现?”巫见不停地自言自语,“不,也不一定,最早说不定一年之前就已经出现了,那就是去年夏天的时候……”
他若有所思地喃喃念着,随后又苦着脸说:“这又有什么用啊?只是知道了时间而已……”
在这空旷的图书馆二楼,他只能用自言自语的方式来缓解心中的压力。
巫见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埋头看书。
他也没有真的一字一字去读,而是大致翻阅了目录,并且走马观花地快速阅览了一遍。
在这本书里,作者更多写的是现象而非原因,他并没有追根究底地寻找疯狂的源头,而仅仅只是将笔触放在那些疯子的身上。
此外,因为疯狂这件事情本身就在这个世界蔓延着,所以书中的文字难免也带上了某种癫狂的、无可救药的气质。
“……交通是最先崩溃的,但也是最早恢复的。听说现在交通部门的不少人,都是从原本的航天部门调过来的。哈,也算是错有错着……
“……比起那些医院里发疯的病人和医生,遭遇更加惨痛但是又无人问津的,可能是精神病院的病人和医生,毕竟那里本来也全都是疯子,现在又立刻爆满了。疯子治疯子,能治出什么名堂……
“……很多人都还在工作,但是很难说他们工作是因为他们想要工作,还是因为他们已经疯了。不,他们应该没疯,毕竟以前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那人们恐怕难以理解,杀戮从一开始电视机里骇人听闻的恶□□件,变成了现在人们挂在嘴边、稀松平常的谈资……
“……那种疯狂,更像是弥漫在整个社会、大家心照不宣的东西。当有人说自己是清醒的,其他人就会笑笑,然后说,哦,其实我也是……
“……就社会秩序来说,现在这个社会还是可以生活的,虽然那种疯狂不知道从何处开始,但是,反正它已经蔓延了这么大面积,那就这么着吧……
“……
“我想到了那个笑话。人类的发展速度是越来越快的,原始人穿越到古代,可能不会觉得世界变化很大;可是古代人穿越到现代,一定会目瞪口呆。
“那么……问题来了,十年前的现代人,穿越到现在,他会是什么反应?他会觉得人类已经无可救药,还是感叹未来世界的发展脉络居然是这样的?
“我听说,已经有一些科学家在讨论,是否有必要放任这种疯狂的迹象。他们认为,这样的疯狂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种可能。
“不疯魔,不成活?
“但是人类,在这个庞大的宇宙之中,真的已经到了弹尽粮绝、不得不依靠疯狂来拼命的时刻了吗?我们的处境真有如此的危险吗?
“我想,连那群科学家都疯了呀。
“……
“在那群疯子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第一百天,人类开始讨论这群疯子的人权问题。
“其实有些疯子还是挺好的,特别是那些认真工作的疯子。只要他们别来强迫我也认真工作就好了……
“与其说我是在担心我自己的安全,倒不如说,我在担心究竟还有多少人保持清醒。而当清醒的人越来越少,究竟‘清醒’与‘疯狂’,哪个才是真正的疯狂?我无法得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
“在疯狂开始蔓延之后,很多疯子就认为这是末日到来的迹象。他们甚至崇拜这样的末日,认为那是天上的神赐予人类的惩罚,而按照神的指示,我们马上就会迎来真正的毁灭之日。
“他们认为,人类才是这颗蓝色星球的杂质,我们才是应该被驱除的东西。疯狂是第一步,先让我们内部消耗,随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末日到来。
“我觉得这群口口声声说着杂质的神棍疯子,恐怕是真正意义上的疯狂了吧。然而可笑的是还有不少人相信他们的说法。人类的宗教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似乎已经步入死局了。
“尽管社会秩序崩溃,但是人类还在苦苦支撑。唯一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多久。
“可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们却在用这样的说法消磨我们的意志,希望我们躺平,任由命运来决定我们的未来……凭什么?
“我们还在坚持,还可以撑下去,还在努力保持着清醒。我写这本书,是因为我认为,在这个时刻,或许应当有人来发声,告诉所有人——我们还应该继续努力下去。
“将近两百天过去了,社会秩序已经慢慢恢复,我们从疯狂中寻找出了一条出路。起码,人类的生产活动已经慢慢恢复,我们学会了与那些疯子共处。或许将来,我们也可以慢慢恢复到曾经的模样。
“乐观一点来说,事情总有一天会结束的。我想,我必须这样想。
“……”
巫见翻阅着这本书,目光从震惊到呆滞到痛苦到绝望,心中的情绪翻腾不休,压根就无法平静下来。
他想,这是曾经发生在地球上的事情吗?这是曾经发生在他们的人类文明中的事情吗?
……无止境的疯狂?
在书的末尾,作者努力摆脱全书中阴郁、癫狂的气质,尽量让自己显得乐观积极,仿佛人类的确可以脱离困境,重新回到正常的轨迹之中,不必与那诡异的疯狂为伴。
可是,结果呢?
巫见并不知道。他只是在想,如果人类真的摆脱了那样的疯狂,那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窄楼里?
另外一件使他疑惑的事情就是……“杂质”?
这个熟悉的词语勾动了巫见的记忆,使他想到了另外的那个噩梦,那个废墟之上的梦中梦。
那同样是窄楼底层的噩梦,而现在他们则身处一个,据说是从窄楼更高层莫名其妙回到底层的噩梦。
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吗?为什么在这本书里会提到那个噩梦?这种现象,在这个噩梦中是仅此一例,还是有其他的痕迹存在?
不,等等,刚才徐北尽已经提到了那栋大楼的事情。如果这也算是一例的话,那么这个噩梦,确实是有一些特殊的?
……巫见敏锐地想到,如果这个噩梦真的包括了其他噩梦的痕迹,那么,这会不会就是所谓的终极噩梦?
巫见希望是这样,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不可能。
他想,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如果终极噩梦这么简单就浮出水面,那么哪怕这个噩梦行踪诡秘,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没有传出一点消息来。
况且,牧嘉实不是曾经进入过这个噩梦吗?他来过这个噩梦,甚至打出过真结局,但是他为什么没能离开窄楼?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个噩梦就绝对与终极噩梦没有关系了。
尽管如此,巫见看着这本书上提到的种种现象,目光闪烁不定地想,这本书……看起来十分重要啊。不仅仅提到了“杂质”,也是为他们窥探过去的一双眼睛。
巫见怔怔地盯着这本书。
突然地,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不,不对。这本书放在这里,说明它一定和这个噩梦有着重要的关系,暗示了什么线索……”
他一直想着末日、末日的,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记了。
他们是在一个噩梦中,一个危险、残酷、血腥的噩梦,他可不能这么松懈啊。
哪怕牧嘉实知道怎么解决这个噩梦。
……糟糕,怎么感觉更加松懈了啊。
巫见苦着脸,拿着这本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一刻,在不远处的环形楼梯处,他突然看见一个脑袋探出来。
那是那对情侣中的女性任务者,这个时候巫见终于听见她第一次在这个噩梦中说话。
她说:“快来。我们找到了一个活人。”
时间倒退回十分钟之前。
当巫见正在二楼阅读那本书的时候,那对自称为情侣的任务者刚刚走到了三楼。
他们探索的顺序是先去了四楼,然后才去了三楼。
从先前徐北尽的描述来看,四楼是一些空旷的房间,而三楼则是阅览室,显然四楼调查起来更为轻松,于是两人就先去了四楼。
尽管此前巫见怀疑这两个人不像是情侣,但是他们配合起来也十分默契,沉默不语间便将四楼走了个遍。
不久,寸头便简要地说:“我这边没有发现。”
“我也没有。”
寸头又说:“那行吧,叶澜,我们去三楼。”
被称呼为叶澜的女人,平静地点了点头。
如果有其他任务者在这里,看见这个名为叶澜的女人,明明刚才还是一副内向、不安的样子,现在却表现得冷漠、从容,那么恐怕立刻会惊讶一下。
然后想,真是的,现在这些来到窄楼底层的任务者,都这么喜欢藏拙吗?
叶澜与她的同伴,的确是这个打算,而假称情侣,也是觉得这样的关系更容易让人放心。不过他们两人也无意与其他任务者针锋相对,之所以这样做,也只是为了明确分工。
叶澜伪装出内向、沉默寡言的性格,那么其他的任务者就更容易忽略她的存在,也就可以让她更加方便地观察其余任务者的动向、思考噩梦的相关线索。
至于实际的效果……只能说见仁见智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现在的窄楼底层,压根就不需要这些阴谋诡计。从更高层下来的任务者,反而比从底层上去的任务者,更快地达成了共识。
他们需要合作。
况且,窄楼底层的噩梦本来就不需要他们相互争斗。向来见机行事的任务者们,立刻便变换了自己的行事准则。
现在还停留在窄楼底层的任务者,要么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么就是自有打算,要么……就是仍旧对可能存在的终极噩梦不死心。
寸头与叶澜就是最后一种情况。
倒不如说,他们在更高层的噩梦中摸爬滚打、挣扎度日,已经看不到离开窄楼的希望了。在这个时候,他们自然希望,终极噩梦的存在是真的。
比起终极噩梦,他们通过打出一个个噩梦的真结局,一步步往上爬,最终抵达窄楼最高层……后面那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应该说,已经是零了。
他们不可能做得到的。
比他们更加聪明、理智、冷酷的人都没有做到,那么他们两个就更加做不到了。
所以他们可以说是明智,又可以说是莽撞地,回到了窄楼底层,只为了追寻一个可能又不可能的希望。
而如同这两名任务者一样的人,此刻在窄楼底层,又有多少呢?
巫见跟随着叶澜去了三楼,并且在阅览室里看见了叶澜所说的活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带着圆圆的厚底眼镜的学生。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从图书馆出发往北行进的三名任务者,也有所发现。
绯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眼前的路牌,略微眯了眯眼睛,下意识念了出来:“距离航天局,还有,五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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