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焦虑得要命。
这已经是她在这片莫名其妙的村落场景中, 度过的第四个轮回了。
每一个轮回都格外漫长,她在绝望与希望的两个极端中反复横跳,最后却总是难免沉沦于绝望的境地之中。即便一切都会重启, 可是,如果这样的重启也注定了她的失败, 那么重启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让她再多遭遇一次失败吗?
就如同之前的牧嘉实一样,绯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场景中, 她可以离开;她只是不停地思考着, 如何解开眼下的困境,却没有想过,她完全可以逃离这里。
这是一个有些落后于时代的守旧村落。住在这里的人们, 还保留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习惯。这里的人们靠种田收获日常的粮食,又时常会去山上捕猎或者采集。
不过,他们的后一代,有不少都走出了这片大山,接受了新时代的想法与思潮。但是或许是有一些事情出了岔子, 所以, 这片村落反而变得越来越排外了。
按照绯这几次循环调查出来的线索推断,很有可能是因为, 其中一名走出大山的孩子, 因为认为自己的家乡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所以偏激地选择了与父母长辈断绝关系与来往。
自他离开这里, 这个孩子就再也没有回来。
对于这样一个守旧、封闭的村落中的家庭来说,供养这个孩子上学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他们可以在这片小小的区域里自给自足,但是当他们走出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他们就会意识到自己与外界的差距。
所以, 当那个暗地里被称为“白眼狼”的孩子出现之后,这片村落的村长就悲哀地、愤怒地提出,以后不要再送孩子出去上学了。他们可以在这片土地生活得很好。
他们完全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的桃花源。
不过,与那个孩子同龄、并且同期出去上学的孩子还有好几个。这几个孩子,只要他们自己愿意,并且家中父母长辈也同意,那么村长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们。
只是村长仍旧要求,在他们上完学毕业之后,需要回到这片村落。否则的话,就当没有养过这个孩子。
这种极端排外的思想让绯多少有些不理解。但是,她只当这是一场梦境,是个虚幻的地方,所以,她没怎么特别在意这种现象背后的想法与本质。
她只是关注着,她要如何解决自己的困境?
她的身份,是那些外出上学的孩子们的大学同学。这几个孩子在高考的时候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在大学中也来往甚密。
他们的大学同学对这个神秘的村落感到了好奇,因此在大学毕业之后,决定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一次毕业旅行,也算是体验一下纯正的农村生活。
也恰好,这几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决定履行自己当初的承诺,回到家乡与父母长辈一起生活。于是,他们在得到了老村长的认可之后,就带着几名关系不错的同学们回来了。
他们满满当当地坐满了一整辆班车,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村落。
这片村落,虽说本质上排外,但是朴实的村民们,特别是那些孩子们的父母,仍旧对这几个来到这里作客的大学同学十分热情友好。
他们的毕业之旅,在一开始也进展得十分顺利。他们尝试了下地种田,尝试了上山打猎,尝试了在树林中寻找野味,尝试了喂鸡养鸭。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像是一场大型的农家乐。都不用长辈招待,他们那几个从小谙熟农活儿的同学们,就可以让他们玩得开开心心。
整个旅程大概有一个礼拜。日子平平稳稳地度过了前面五天,然而就是第六天的时候,情况出现了变化。
……不,应该说,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早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只不过,这几个外面来的孩子,从来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逐步来临。
况且,就连他们自己,也成了危险的一份子。
——他们,为这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带来了疯狂。
绯一如之前几次,在第六天的傍晚清醒了过来。她知道,再过一会儿,她所使用的这个身份的同学就要找过来了。他们邀请这些人去吃一顿饯别晚宴。
而这当然是彻彻底底的鸿门宴。
在第一轮循环的时候,绯没有意识到危险性,直接去了,然后死亡。
第二轮循环,她选择了离开,但是直接就被村落中的其他人抓住,再一次死亡。
第三轮循环,她学乖了,各种旁敲侧击,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疯狂,正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蔓延着。而那些村民,都认为,他们这些外来者的到来导致了这样蔓延的疯狂。
于是,在老村长同意之后,村民们决定先杀死这些罪魁祸首,尝试解决这样的疯狂。
尽管绯已经意识到这场鸿门宴发生的原因,但是她仍旧难逃一死。因为,她所谓的“同学”,那群同样来自外面的大学生,好像也已经被那些偏执的村民传染了。
总共有七个来自本地的大学生,十二个来自外界的大学生,而后者中的八个人,都已经倒戈了。
他们就像是那群村民一样疯狂。
而那是什么疯狂?
绯突然意识到,三轮循环,她其实还没有真正明白,发现在这片小小村落中的疯狂,究竟是什么。
她正在沉思着,二楼突然走下来一个男人。她没看他,只是淡淡说:“休息好了?”
这个男人也是她的同学,没倒戈相向,但是绯也无力与这群所谓的同伴,探讨如何解决眼下的困境。经历了三次的失败之后,她已经十分烦躁了。
但是随后,她突然听见那个男人跟她打招呼:“那个……你好?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绯猝然抬头,仔仔细细地盯着这个男人瞧了瞧。她发现这人已经变了一副相貌,但是她的大脑却提醒她,这就是那个人,他的身份就是之前三轮循环中,和她一起被疯狂的村民杀死的同学。
但是……他明明已经换了个长相,而且,居然还令她觉得有点眼熟?
那种熟悉感只是一闪而逝,绯仍旧思考着与眼下这片场景有关的问题。
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于是大喜过望地问:“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也不属于这个地方!我们都是外来者吗?”
“外来者?”那个男人有些惊愕,又有点狐疑地问,“我是……从另外一个地方来的。我穿过了一扇门,然后就莫名其妙到这个地方来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门……!”绯下意识惊叫,随后一阵恍惚袭上了她的大脑,“对,门……灰雾……噩梦?灰雾,是不是,灰雾中的门?”
对面那个男人惊讶地点点头:“对!是灰雾中的门!”
“太好了!”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
就好像对上了什么暗号一样,他们迅速地熟悉起来,并且交换了彼此的信息。牧嘉实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也屈从于直觉的催促,说出了自己之前的银行中的经历。
绯愕然说:“居然是这样!我完全没有想到,我一直困在这个场景里,我以为解决这个场景就可以了……原来,可以离开?”
“可是怎么离开?”牧嘉实问,“你在这里这么久,有发现什么离开这里的办法吗?”
“办法……离开这里……”绯咬了咬嘴唇,“我知道的唯一办法,是去山的另外一边乘坐去往县城的班车。我们就是这么过来的,那是辆二十座的小客车。
“但是,那辆车是隔天发车的,所以明天中午才有。这个也是我们原先打算离开这里的办法。但是……这就首先得活过今晚才行。”
“班车吗?”牧嘉实思索着,“不、不对。我们要找的是一扇门。我们是要离开这个场景,而不是离开这片村落。”他又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对,我们要找一扇门。”
“特殊的门吗?”
“……我也不知道。”牧嘉实一时间有些茫然,“我离开银行的时候,只是打开了银行的大门。那的确是离开银行……”
绯有些困惑。
牧嘉实解释说:“比如说,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村落,还有我之前在的银行,这可以称作为主场景。我之前脱离银行,是实际意义上的‘走出’主场景。
“但是,在这个主场景中,我们恐怕没有时间走出主场景。既然离开的办法是有的,那么也就是说,不需要‘走出’主场景,就可以离开这里。
“我们需要寻找主场景中的一扇门。它可以帮助我们脱离这个困境。”
绯点了点头:“一扇门……会是什么门?有什么特征吗?”
牧嘉实苦笑着摇摇头:“不好说。”
绯不禁叹了一口气,她盯着这个小院子的大门,喃喃说:“如果是这扇门就好了。”
牧嘉实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太可能。或许,这扇门是与主场景密切相关的某个……象征?真相之门?”
“或许吧。”绯思考着,“这么说,我们还是要找出这片村落究竟都隐藏着什么秘密。村民说的‘疯狂’,究竟是什么?”
“去找找看吧。不过……”牧嘉实迟疑了一下,“你还撑得住吗?”
他听绯说,她已经死了三次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绯面色苍白,缓缓说:“可以。”她心中一动,带着一种微妙的情绪,低声说,“我们总该继续我们要做的事情,不管艰难险阻。”
牧嘉实突然无言。
轻微的困惑在他的大脑中一闪而逝,却没有得到他的重视。他只是在想,是的,他们总得脱离这个主场景,不然的话,他们或许会沉沦在永恒的死亡之中吧。
就在这个时候,院落的大门突然传来了一声声的敲门声。
“糟糕!”绯惊叫了一声,“那些人来喊我们过去吃饭了!”
她光顾着与牧嘉实交换信息,却忘记他们眼下的困境了。她焦虑地对牧嘉实说:“不管去还是不去,最终的结果都是死亡。你觉得,我们这一次是去,还是不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了大门。
牧嘉实思索片刻,却突然提出了一个新的角度:“如果假装我们不在,不开门,会怎么样?”
牧嘉实思索片刻,然后说:“这样,我来开门,跟他们去吃饭,顺便找找看他们说的疯狂是什么意思。然后我说你之前心情不好,出门散散心,等一会儿就回来。
“你之前死亡了太多次,现在状态也不好,还是别出去了。正好,你可以在这里理理之前获得的信息,看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东西。”
绯有点尴尬地点点头。
牧嘉实不以为意,因为现在绯的脸色的确有些吓人。让她跟上的话,说不定还会拖后腿,不如让她在这儿尝试一下新的可能性——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都有其验证出来的结果的相应价值。
牧嘉实在心中格外冷酷地分析着。
不过表面上,他只是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好好休息。”
他目送绯走进小楼,然后转身开了门,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抱怨着说:“谁啊?正睡着呢……”
外面站着的是一个神情有些焦虑的青年男人,根据绯刚才告诉牧嘉实的信息,这人的名字是谭鸣,是从这片村落走出去的孩子之一。
他看看牧嘉实,又探头看看院子里面,不由得问:“绯呢?”
这个场景还挺智能,居然自动替换了他们的名字……牧嘉实暗自想。
他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说:“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我睡觉之前,她说她心情不好,要出去走走。现在还没回来呢。”他又打了个哈欠,“估计是去山边上看小瀑布了吧,谁知道呢。”
在这附近,的确有条小瀑布。
而牧嘉实说出这条瀑布的存在,也是为了误导这些村民。那条瀑布距离有些远,一来一回估计得要一个小时。这功夫,黄花菜都凉了。
果不其然,听到牧嘉实提及小瀑布,谭鸣的表情也平静了一点,大概是知道了去哪儿找人,所以也不着急了。
他点点头,说:“我来叫你去吃饭的。你们明天就走了,今天做一顿大餐招待你们。”
牧嘉实故意有些犹豫地说:“那……不等绯了吗?”
“会有人去找她的,别担心。”谭鸣故意说,“你可别说,为了她,你都不愿意去吃饭了。”
牧嘉实赶忙说:“饭还是要吃的。”
他们便走出了小院子。离开的时候,牧嘉实顺手就把门给锁上了,以防有人进到院子里发现了绯的存在。谭鸣看了看他的举动,知道院子里还有贵重物品在,所以也没说什么。
他叫牧嘉实先往他指的房子走,自己则跑到了一边,估计是叫人去瀑布那边找绯。
牧嘉实也乐得轻松,自顾自走了一段时间,就突然发现谭鸣不知道从哪儿突然蹿了出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牧嘉实暗自想,看来比起他们这些外来者,这些土生土长的村民,还有像谭鸣这样,从小生活在这儿的人,必然十分熟悉各种近道和小路。
这样的话,就要尽量避免追逐战了。牧嘉实想。
面上,他若无其事,只是奇怪地问:“诶,谭鸣,怎么不见人啊?大伙儿都去哪儿了?”
谭鸣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这不是……都为了你们的饯别饭,忙着呢吧。”
牧嘉实又故意用一种亲热的语气吐槽说:“你们可真是……从来都是接风宴最热闹,怎么你们这儿就成了饯别饭最热闹了?”
谭鸣有点尴尬又有点自得地说:“我们这儿就是这样的。和外面不一样。”
“那确实,我来这么几天,就已经发现了。”牧嘉实慢慢将话题引导到与这个村落有关的事情上,“怪不得你大学的时候,一直心心念念要回老家。这和城市里可不一样啊。”
他字字句句都在暗自吹捧着谭鸣的家乡,令这人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尴尬,缓慢转变成了一种强烈的自鸣得意。
牧嘉实便说:“你这顿饯别来的正好,我正想在吃饭的时候问问,我能不能也一直生活在这儿呢。”
谭鸣大吃一惊,赶紧问:“什么?什么……?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地方没压力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完全自给自足,和城市里的生活一点儿也不一样。”牧嘉实倒是挺真情实感地感叹了一句,“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一直生活在这儿。
“你说,在那种大城市打拼一辈子,连一套房都捞不到。这种日子有什么好过的?别的不说,你看我毕业这段时间找工作顺利吗?烦都烦死了!
“诶,说真的,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这么说,你的长辈,还有那名老村长,能同意吗?”
谭鸣的脸上顿时就浮现出了挣扎的表情。
而牧嘉实平静地等待着。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这个人有些焦虑过头了。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参与到亲人的杀戮行为中,他就不可能是这种焦虑的状态。
他现在,更像是半推半就,不敢反抗自己的长辈与亲人,又不想真的伤害自己的同学。只不过,在亲人与同学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
但是现在,牧嘉实表露出了,某种……起码在谭鸣看来,就像是“弃暗投明”一样的行为,这就让谭鸣瞬间就动摇了。
说到底——牧嘉实暗自眯起眼睛——谭鸣在离开这片村落之后,心就野了。
牧嘉实提到了大城市的压力,这就将谭鸣瞬间从乡野田间穿越回了繁华城市。
而在后者这样的情形里,牧嘉实才是他更加熟悉的同伴,而并非他的亲人。他会立刻想到之前在大学中,与这几名同学打打闹闹的欢乐时光。
……从繁华、便捷的都市,回到这烧饭都得自己在灶下面生火的乡下,谭鸣恐怕,十分不习惯吧。
牧嘉实不求谭鸣能站到他的这一边,只求谭鸣起码能将真相告诉他,让“同学”死得瞑目。
事情就如同牧嘉实预想的那样,谭鸣在犹豫片刻之后,就长叹了一口气,说:“别,你别这样说。”
如果牧嘉实这样说的话,那怕不是瞬间就把几个村民惹怒,招来血溅当场的后果。
牧嘉实便诧异地问:“为什么?”他顿了顿,“不会你们这里,也跟大城市里一样,搞个什么户口之类的?”
“不、不是。”谭鸣有点无语,“我们这儿有个屁户口啊!这地方的教育医疗约等于零好吗?户口有啥价值啊。”
牧嘉实耸耸肩:“土地啊。”
他想,不错,谭鸣看起来已经被他带回了城市的语境中。
然而提及“土地”这两个字,谭鸣却突然有些变了脸色。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终于说:“我说真的……这几天,村子里的气氛不太好。”
“气氛不太好?”牧嘉实继续装傻,“我怎么没发现?”
谭鸣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两人静默地走了片刻。
山头上,太阳在挣扎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落了下去。而谭鸣也在挣扎了一段时间之后,终于开口了。
他说:“有几个人……疯掉了。”
“疯了?”
谭鸣说:“他们……他们……好像开始崇拜一个,土地神。”
牧嘉实的表情一动。
“不,不是你想的那种,自然崇拜……不是。”谭鸣苦笑了一下,“我刚听说的时候也以为……我还跟我妈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历史上又不是没有。”
牧嘉实静静地听着。
谭鸣又说:“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种,正常的,自然崇拜。是……”
“他们准备干什么?”
“……活祭。”说完,谭鸣紧张地四处看看,然后才继续说,“他们说,外乡人触犯了土地神的尊严。说你们……我们,这段时间耕田、打猎之类的,是冒犯土地的表现。
“所以,他们要用你们……我们的鲜血,去祭拜土地神,让土地神消怒。”
牧嘉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些学生会死……等等,也不对啊。现在谭鸣的表现明明就是站在那群□□徒的反面的,为什么还会把他们带到那场鸿门宴……?
牧嘉实突然明白了过来:“所以,另外那些村民是怎么想的?”
谭鸣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沮丧地说:“他们觉得,外乡人就是造成那些疯子的罪魁祸首。”
牧嘉实微微皱眉,随后松开。
谭鸣看着牧嘉实,发现牧嘉实无动于衷,就用一种近乎恐吓,也近乎绝望的语气说:“如果你们死了之后,情况还没有发生改变,那么,就轮到我们死了。”
牧嘉实心想,好家伙。不管正的反的,总之都是个死?
怪不得绯即便没有赴这场鸿门宴,她也还是死了。恐怕,就是被那群□□徒给抓住,然后杀死了吧。
牧嘉实一时间觉得情况有些棘手。
在这片村落中,谁都是他们的敌人,除了他们的同学。但是,同学中可能有谭鸣这样的二五仔,也可能有绯说的叛徒。
分清立场就已经挺难的了,还得逃生。
他暗自摇了摇头,总觉得转机可能不在这些村民身上。
那些都只是危险罢了……他理所当然地思考着。
但是也就是他想到这个问题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些困惑起来了。
“危险”?什么“危险”?他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这些村民?而且,“只是”?那是要他们性命的东西,为什么他会使用如此轻描淡写的形容和语气?
他思索着,可是却无法得出一个答案,就仿佛,他的大脑也被一些浓重的灰雾笼罩着,压根就无法想起,他在意和思考着的这些问题,究竟拥有怎样令人震惊的幕后真相。
所以牧嘉实在思考片刻之后,就果断放弃了。
他只是问谭鸣:“这样的事情……你不打算反抗吗?”
谭鸣摇了摇头,用一种迷惘的、沉重的眼神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脉。他用一种虚无缥缈的声音说:“不……这或许就是,这片土地需要我去做的事情……或许如此……
“我在这里出生、长大。或许,也的确到了应该还债的时刻了……”
牧嘉实听着,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这位“同学”。
他想,好的,原来村子里所有人都疯了。只不过一个疯的程度深一点,一个浅一点。
他不禁沉沉地叹口气。
或许是因为提到了这个话题,接下来他们一路无话,气氛十分沉默。
又走了三五分钟,他们抵达了鸿门宴的抵达——老村长的房子。
*
沈云聚和叶澜面面相觑着。
在徐北尽面前的十个——现在是八个——细胞噩梦中,沈云聚和叶澜的经历是最为莫名其妙的。
他们先是各自去了某个细胞,然后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有所领悟,总之,他们都找到了细胞中的一扇门,然后成功逃离了最初的那片场景。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彼此,并且,陷入了这种沉默不语的状态。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周围的人全都这样。他们身处一片空旷的广场,这里坐满了无数的人,粗略看去,就有成千上万。周围人身着黑袍,而他们也是。
他们盘坐静坐在这儿,仿佛是在举行一个特殊的仪式。那种静默的、压抑、宏大的气氛压得沈云聚和叶澜喘不过气。
他们两个差不多是面对面,但也有一些角度的差异。这让他们两个看到的东西是不太一样的。
基于某种特殊的感应,沈云聚和叶澜都已经意识到,对方是不同的。他们与这个地方的氛围格格不入,并且压根就不可能融入。
但是沉闷的气氛依旧压得他们没法说话。
是因为,说话声会打破此刻的宁静吗?还是因为,某种危险的征兆?那特殊的气氛使他们的第六感不断鸣叫,警告他们不要说话,不要随意挪动。
就这样静静坐着,等待着。
他们两个人都是耐得住性子,甚至本身就是沉闷、冷清的人。
所以,尽管天气十分炎热,阳光如火焰一般洒在他们的身体上,穿着的黑袍像是要烧起来一样,但是他们仍旧十分淡定地维持着原状,只是偶尔交换一个眼神。
若是贺淑君或者巫见在这儿,恐怕不多时就要嚷嚷着难受、无法忍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即便是以沈云聚的耐性,他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一阵震天响的声浪从广场的中央传来,轰地一下就让沈云聚立刻一个激灵,下意识探头望去。
那是什么?
他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不,说不定是已经破了。一股灼烫的、带着令人发晕的热气儿的冲击波,瞬间就掀翻了他的身体。他在空中漂浮起来的时候,差一点惊呆了。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经历啊。
又是片刻,他就死了。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碾碎,又或者是彻彻底底地消散在空气中……说不好。沈云聚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是茫然地失去了神智。
他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念头,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他好像只是简简单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变质、融化,毫无惊喜地变成一滩烂泥一样的东西,然后……一片黑暗。
当一切重新开始,沈云聚甚至在想,他真的经历了那一切吗?还是说,那只是一场梦境般的、虚假的幻想?那应该是吧,似乎一点儿真实感都没有……
可是当他抬起头,看到他侧对面,叶澜那张苍白如鬼的面孔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不、那不是。那是真实的,是他们体验过的东西,是……死亡。
他与叶澜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片刻,然后不约而同地惊跳起来,不顾周围被惊动的黑袍人的谩骂和争议,拼命地扒开一切挡路石,逃出去。
……在热浪中融化,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尽管那一切都很快,快到沈云聚的大脑都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死了。但是……这可真是一场噩梦啊。
他们顺利地逃了出来。然后沈云聚不禁如此感叹。
他们远离了那片广场,尽可能地。本能驱使着他们孱弱的双腿快速摆动,好似要逃离那样恐怖的遭遇。直到……叶澜突然说:“够了。”
于是沈云聚也停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逃没有用。”
叶澜回头看着那片被黑袍人坐满的广场。他们起码跑出去三四百米。然而没有用,这是某场灾难的正中心,他们躲开这么一段距离,也于事无补。
叶澜扭过头,冷静地问:“还有多久?”
“半个小时……四十分钟,可能。”沈云聚说,“我不太记得了。”
“我和你的想法差不多。”叶澜点了点头,“那么问题就是,我们需要找到一扇门……一扇门。这样才可以逃出去。”
沈云聚低沉地说:“是的。我之前,就是这样逃出去的。”
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困惑地说:“哪儿有门?”
这是一片广场,可能是某座城市的中心广场,周围都是大片的空地和绿化——虽说现在已经枯萎了大半。总之就是,哪儿有门?这地方空空如也、连个建筑都看不到。
叶澜沉吟了片刻,然后说:“我们,继续往前走走?”
沈云聚点头同意。
不管怎么样,秘密与真相终究隐藏在附近的这片场景中,不管是与那群黑袍人有关的信息,还是……他们需要的那扇门。
当他们放眼望去,这才发现,其实在大批的黑袍人外围,还站在一些围观的人。
他们可能是因为好奇,所以特地到这儿来看戏,也可能是想要参与到这样的活动中,却仍旧面露挣扎,不知道因为什么而迟疑着。
沈云聚与叶澜对视一眼,然后各自走向一个围观群众,询问发生在这里的事情。
几分钟之后,他们重新汇合,交流着彼此收集到的信息。
“杂质教派。”沈云聚用一种非常复杂的语气说着, “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神迹?”
“天火降世。”
叶澜几乎是下意识说出了这个词。
她暗自想着自己说出这个词的原因……是指刚才那场灾难就是天火降世吗?可是,为什么她会这么想,而且,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一点?
这件事情太令人奇怪了,可是叶澜的心中却没有太多的震惊。她只是愣了一下。
随后她暗自喃喃说:“难道……这与我们消失的记忆有关吗?”
沈云聚在旁边说:“某种,特殊的既视感?”他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应该是这样形容的。就好像……我真的经历过什么既视感一样。”
他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可是他一边觉得困惑,一边又觉得理所当然。灰雾只是遮蔽了他的记忆,并没有遮蔽他的本能与直觉。他仍旧觉得这是正常的事情,他应当知道。
只是他遗忘了。又或者,他的眼睛、大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所以,他看不见、也想不起来。
沈云聚发了会儿呆,然后摇了摇头:“现在这不是重点。”他顿了顿,“还有半个小时。”
“天火降世……”叶澜缓缓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如果真的有这个词所说的那种威力,那么我们逃是逃不掉的。”
沈云聚理了一下思路:“所以,这群杂质教派的教众,就是在这里等待着天火降世的来临。他们会在这场灾难中死去,但是又复生,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经历……真是噩梦般的场面啊。”
“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沈云聚点头同意。
某种莫名的危机感催促着他。
他想了片刻,然后说:“门的话……我问的那个人说,再往外走一点,会有一条街道,那里肯定有门。”
“但是,这与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无关。”叶澜冷静地说,“我离开之前那个场景的门,是与那个场景中发生的事情,有着直接的关联的。”
沈云聚侧头看着广场的中央,喃喃说:“但是,这里没有门。”
叶澜皱起了眉,一时间有些迟疑不定。她想了片刻,说:“会不会是某种……没有实体的门?”
“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门?一个通道?一条路?”沈云聚说,“那你能想到什么吗?”
叶澜凝神看着广场的中央。
密密麻麻坐在那儿的黑袍人像是天空下的蚂蚁,而他们也的确如同蚂蚁那般脆弱,从天空坠落下来的某样东西,可以在一瞬间带走他们的生命。
于是叶澜眯了眯眼睛,自言自语地反问:“一个通道?”
她突然伸出手指,眯起眼睛,目光聚焦在自己的指尖。她看见自己的指尖,如同一个庞然大物,遮天蔽日一般,从天空的顶端,逐渐滑落到广场的中央。
她缓慢地、困惑地说:“一条路?”
沈云聚看着她的动作,若有所思。他迟疑着问:“你是说……那个东西,掉下来的,轨迹?一个通道?”
“一个联通地面和天空的,通道。”叶澜说,“就像是一扇无形的门。”
沈云聚因为叶澜大胆的想法而咽了咽口水,他略微有些紧张和沮丧地说:“那可是天火降世的正中心啊。”他沉默片刻,“走吧。”
叶澜反而有些诧异了。
“没有别的选择了。”沈云聚干巴巴地说,“走吧,试一试。等我们真的走到那边,估计灾难也要降临了。”
叶澜想说这只是她的猜想,或许是灵光一闪吧。看着这大片的空地,丝毫没有任何门的踪影,她也只能开脑洞,往一些离奇的方向去想。
说到底,门只是门。门打开之后的那条通道,才是他们真正需要的。
而通道——那个东西掉落下来的轨迹,算是一条通道吗?
她只是这样想,基于事物的字面意义产生的本能联想。不过,她也没想到,沈云聚会如此当机立断地同意她的想法。
……毕竟,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云聚想不出来别的可能性,于是宁愿去试试叶澜的猜测。即便是死亡,也应该有价值。
于是他们转身,反而又回到了那群黑袍人的聚集地。
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错能改”的态度还算不错,所以黑袍人并没有因为他们一步步迈向广场中央的“插队”行为表示抗议。
将近二十分钟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广场中央的一小片空地。这最多就只有两三平米,呈一个圆形,再往外就全是那些黑袍人了。
沈云聚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恨不得把自己身上厚重的黑袍脱掉。热浪让他有些难以忍受了。
他喘了一口气,默默地抬起头看着天上。而叶澜也是如此。他们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东西的到来。
大概又过了七八分钟,他听见耳边传来某种奇异的蜂鸣声,尖锐却轻微,仿佛空气成了琴弦,风成了手指,正在暗自弹奏着某种不成调的乐曲。
随后,那乐曲如同魔音贯耳。
沈云聚听见叶澜急促的声音:“那个东西……掉下来了!”
那大概是长度有十米左右的椭圆形物品,表面覆盖着某种光滑的金属材质,但是尾部却有着奇怪的、坑坑洼洼的,如同坑洞一样形状的特殊的图案。
这是什么?
沈云聚想仔细看看,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东西已经掉下来了,如同乌云蔽日、滔天巨浪。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东西触及他们头顶的那一瞬间,弥散的灰雾瞬间涌出;灰雾遮住了太阳,遮住了不明物体,遮住了那些疯狂的黑袍人。
一扇门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叶澜轻叫了一声:“我们赌对了!”
沈云聚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说:“还是感谢你的想象力。”
叶澜轻微地笑了一下,随后他们一同走向那扇门。
当他们重新睁开眼睛,却诧异地发现,这里——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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