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刚要再说什么,身边近臣舍人忽然一路小趋进来通报,九江王英布前来拜见。项昌一凛,本能起身就要外出迎接,却被项羽制止,对军士喝道:“让他进来。”
项昌一惊,感觉老爹有些过了,毕竟英布当前手握数万大军,是接下来对汉作战举足轻重的力量,做好他的安抚至关重要。但见老爹仪态端正,高高跪坐在软席上一动不动,无奈苦笑一声,打算起身侍立老爹身后,却被老爹瞪了一眼,只得乖乖跪坐在软席上不动。
然而接下来一幕的发生,却是让自诩两世为人见多识广的项昌,大受震撼,心头倍感匪夷所思。
营帐入口处光线一暗,一个魁梧的身形显出,堵在那儿。接着就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的英布,顶着脸颊上被刺的醒目黑字,神色肃穆,一步一步说快不快说慢不慢独身一人走了进来。
此番他并没有披挂那身走到那儿穿到那儿的骚包黄金甲胄,而是换了一身玄黑掺杂金丝的华丽织锦制成的曲裾深衣,脚上一双鹿皮方口齐头翘尖履,进来后先抬头看了高高端坐面无表情的项羽一眼,又扫了端坐侧旁同样一脸冷峻的项昌一眼,竟然不仅丝毫没有受到怠慢的不满,反而对于项氏父子的倨傲似乎理所当然,一丝不苟跪拜下去:
“九江王英布,拜见霸王。”
“起身吧。此番你能前来,我很是高兴。昌儿当时游说你所说的条件,就是我的意思。此后你想要更大的地盘,更大的封号,可以,就看你接下来的军功表现。”
跪坐旁边的项昌,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老爹以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简简单单三两句话,就此将英布这位威震一方的诸侯王给打发掉了,偏偏英布还一脸的感怀振奋,又一丝不苟的跪拜后,方躬身退出营帐而去。
在这一刻,对于老爹这“西楚霸王”名号背后所蕴含的威势,项昌心头有了更清晰深刻的认知。老爹这“西楚霸王”名号,综合起来比祖龙那始皇帝名号自是颇有不如,单仅以武功论的话,也是不弱多少,震慑英布这等原出身他麾下的诸侯王,自是毫无二话。
想到接下来需要与英布商讨如何联合起来对汉营作战,既然老爹已经铺好了路,项昌岂有不借势而为之理?告别了老爹,匆忙追出营帐而来。
闻听九江王英布前来拜见霸王,钟离眛、季布、桓楚、项声、项庄、项冠等一干重将怀揣着看戏的心思,纷纷聚集而来。他们无疑也没有想到英布会出来的这么快,猝不防及,两下撞了个正着。
于是一场好戏上演了。
英布一见钟离眛、季布、桓楚等一干大楚重将,双眼一亮,“呵呵呵”一阵狂笑:“你们这些废物,战场上的窝囊,一个个都还没有死呢?唔,也对,打仗固然狗屁不是,但论说起保命逃命,又有谁能比得过你们?在战场击败你们不费吹灰,但要想击杀你们,啧啧,那怕是神祇下凡恐怕也做不到。”
听英布这般阴损,辱骂堪称剜心刺骨直戳肺腑,钟离眛、季布、桓楚、项声、项冠等一张脸气得青紫,大为狼狈,却无法反驳。
英布面对霸王像是猛兽遇到了天敌,甚是乖顺,但离了霸王,见了钟离昧等诸将,立时原形毕露,张狂跋扈起来。
他双手叉腰,一副再造大楚的功臣、眼前所有人恩人的嘴脸:
“如非我英布,你们这些废物眼下安能好端端活着,早全死在乱军之中了吧?说我英布是诸位的救命恩人,不为过吧?你们这些贵族大老爷,最后要让你们原先口中的刑贼来救,心头滋味如何?我要是你们,早羞愧的挖掉自己的双眼,挥刀斩断自己的子孙根,跪地哀泣感恩悔恨了。”
钟离昧等将气恨交集,脸颊筋肉直跳,身躯触电般剧烈哆嗦,双手几乎将剑柄给捏断,双脚却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不敢上前与之厮斗。
英布虽然气焰嚣张,说的话却没有错,如非项昌长公子说服了他,引一支精骑突袭大汉后军,将刘邦打得抱头鼠窜,眼下大楚就怕真已败亡了。
英布说一句话,护卫他前来的百名全身铁甲的亲军骑兵,就气焰嚣张应和的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怪叫!
项昌自营帐中走出,远远看到了这一幕,脸色沉了下去。
想到刚才老爹所言大楚贵族将领与贱民将领的对立,以及封英布为王的缘由,再看到英布心怀怨怒不留余地的羞辱钟离眛等将,情知双方真个是积怨已久已深。
他忽然又想起前世史料记载,在大楚覆灭后,大将军钟离眛逃走,偷偷跑去了韩信的封国求韩信庇护,却没有投靠同出于大楚阵营、明显应该关系更紧密的英布,显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接下来军队中军职升迁,只看军功,不看出身,要彻底淡化贵族与平民身份的差异,大楚未来方能有望。”这一刻,项昌心下更坚定了要在大楚军中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
他听了老爹的话,对于英布作为平民出身将领,与钟离昧等贵族将领闹得势同水火,相互斗得死去活来,就认定这两方没有一个好东西,而今一看,果不其然!
见英布肆无忌惮,不依不饶,一副不将钟离昧、季布、桓楚等诸将羞辱到自裁而不罢休的样子,项昌笼着手,缓步走上前去。
钟离昧、季布、桓楚等可是大楚当前硕果仅存的寥寥名将了,那怕不提多年并肩征战的情分,仅仅看在对老爹忠心耿耿的份上,项昌就不能坐视他们受辱而不顾。
“九江王好大的威风啊!”
一见项昌自后方走来,站立一旁的项庄立即带领一干护卫骑兵,自然而然站立到了他的身后。
听身后传来的这句饱含轻蔑与不屑意味儿的话语,英布像是遭到了撩拨的猛虎,面容一股霸道凶戾气息散发,猝然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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