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告别
天大亮了。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是个大好的晴天。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早已融化,地面变得湿漉漉的。空气冷冽而清新。
法院派来押解人的法警和车子,都已经准备就绪。林觅的脚镣被解开,押出房间后,将会换成绳索捆绑住。再由法警押上刑车。出门前,林觅冲邵金南伸出手来,邵金南把手递了过去,林觅紧紧握住:“我先走一步,你好好工作。”
一夜没睡的林觅,精神丝毫没有退减。
又是一年一度的公捕公判大会,并且,有人犯将被押上刑场处决。邵金南的宣传稿件,得在下午就拟定。他随即投入相关的准备工作之中。
被林觅紧握过的右手,仿佛遭受烙铁烫过,好一阵子,都还有种异乎寻常的、被火焰烤燎过的烫乎乎的感觉。
从看守所出来,前往公捕公判大会会场的途中,邵金南和分管监所工作的副局长同车。前面五六十米,有交警的开道车,邵金南他们所乘这辆车,紧随开道车之后,领着几辆押解囚犯的车辆,最后,又是一长串的警车。
押解林觅等囚犯的大车,正好紧随邵金南他们所乘这辆警车。林觅站在驾驶室后部的车厢前面,身旁站着两名押解的武警。武警全都戴着墨镜和口罩,看起来异常威武。
邵金南把头伸出车窗,朝后面的囚车望去。一出看守所大门,车上的人犯,多数都把低垂的头抬了起来,朝路边围观的人群望去。他们急切的目光到处乱窜,企图在人群中看到自己的亲人或朋友。尤其是死囚,那箭失一般的目光,在人群中到处胡窜乱射,急切而惶乱,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绝望中,流露出最后的一点点渴望,渴望能对自己的亲人、朋友,贪婪地多看上几眼。看住一个地方,就静静地盯着,一动不动,直到囚车驶过才转换眼神,那肯定是看到了亲人,或者朋友。他在用这短暂的时光,作自己一生中最后的告别。
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明丽的阳光,缓减了冬日的寒意。还未出看守所大门,邵金南就捕捉住了林觅的目光,冲他点了点头。林觅也几乎不易察觉地点头
回应。
邵金南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冲林觅点头,是什么意思。
死囚表现各异,有的,还没押上刑车,就已经瘫软了,路都走不成。押解的人员半拖半拎,直接将罪犯提到车上去,在车上,左右两边的押解人员,也得伸出手来架着,让其维持站立着的形态。这类人,在刑车上,根本没有心力在意围观人群,低垂着头,尚未伏刑就已了无生意。与当初作恶时,夺人性命时的狰狞强横相比,天悬地隔,判若两人。
或许,邵金南内心深处,不希望林觅,这个主动承担罪责,没有把自身应当承担的过错,罔顾事实,往朋友、同伙身上推。这个虽然犯下弥天大错,却颇为仗义爽直的汉子,在临刑前,能够不颓然失控。维持住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尊严。
邵金南觉得,林觅那不易令人察觉的回应,似乎已经表明,他完全领会了邵金南的意图。
看守所门外,一直到通往会场的沿途两边,早就站满了拥挤的人群。林觅也不例外,一出看守所,他的一双眼睛,就不停地往人群中胡钻乱看。
邵金南不时回头,扑在车窗上,注视着林觅。
突然,邵金南注意到,林觅的目光,盯住一个地方,一动也不动,仿佛被一下子拉直了。他循着林觅的目光望过去,一对衣着光鲜时尚,面容俊秀、体态清雅的年轻男女,在路边紧紧偎依着站在一起,女孩子似乎有些站不稳,半靠在男孩子的怀里,两人的脸上,泉涌的泪水,扑簌簌直往下滚落,但两人的面容,十分沉静,没有因为吞声饮泣而扭曲变形。他们是林觅的什么人呢?从已经了解到的情况,可以得知,林觅再无亲的兄弟姊妹。那么,是他的堂亲,还是自**好的朋友。无论如何,肯定是与他关系极为亲近友爱的人,否则,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来为之送行,悲苦成这副模样。
邵金南有些担心,怕林觅会因此而崩溃,再也支撑不下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嗒然颓废,有失其素日形象。与林觅虽无更多交往,但短暂的几次接触,让他坚信,林觅是个要强而顾及脸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