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回头是否有岸
胡杰有预见性的邀请，让邵金南得以深入细致、全面透彻地采访了汪星、王务行、汪若霞等犯罪嫌疑人。
邵金南常常在胡杰审讯完犯罪嫌疑人后，再在胡杰的陪同下，开始自己的采访工作。
在看守所关押上十天半月以后，这些人，或多或少，都起了一些变化，初被抓获，才被关押进看守所时，那种狂暴和戾气，让他们很难真正反思、深刻认识自己所犯罪行。完全失去自由以后，面对即将面临的刑罚，头脑开始慢慢冷静下来，思想观念，开始有所变化。
通过胡杰的详细介绍，以及自己之前进行过的一些采访，其实，邵金南对这伙犯罪嫌疑人的所作所为，在团伙当中充当的角色，以及他们的身世、家庭背景，基本上都已经了解掌握。但是，有些幽微隐秘的心理动机，邵金南还想再探究一番。
在胡杰的陪同下，邵金南再次到看守所，分别对汪若霞、汪星、王务行进行最后一次采访。胡杰是案件的主办警官，有他在场，犯罪嫌疑人对所犯罪行，不会刻意隐讳不言。因为，所有的犯罪事实和证据，胡杰都已经掌握。再躲躲藏藏，根本没有必要。
汪若霞再也不像初被抓获那样，全身带刺。
“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你。你是否认为，你弟弟汪星，走到今天这一步，与你有一定的关系？”邵金南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汪若霞。
汪若霞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胡杰和邵金南一眼，坦然承认：“是有关系。其实，当初柳军我们去他们学校门口等他，约他一起出去玩，就是我的主意，让柳军教他吸烟、喝酒、玩女人，也全是我的主意。本来还要教他赌博的，只可惜他不感兴趣，没有把他带上路。”
“你不是他姐姐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邵金南很难理解眼前这个女人的想法，对自己的弟弟，故意往邪路上引，心肠真够歹毒的。“你总不会觉得，你让你男朋友柳军教他的这些东西，都是好的吧？”
“我让柳军教他的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好的。柳军身上的这些脾气，其实我自己当初也看不惯。但
是，真正的和柳军好了以后，慢慢的我也就觉得无所谓了。我让他教汪星吃喝嫖赌，就是故意想把汪星教坏。我恨他！”
“你恨汪星？恨你自己的弟弟？”
“他是我的弟弟，而且，他对我很好，一直都好，特别喜欢我，依恋我，听我的话。我内心深处，更多的时候，也很喜欢这个弟弟。但是，我也恨他，咋个说呢，要说恨他，好像也不完全对，更多的，我是恨他妈，恨吴晓燕那个女人。”
汪若霞恨吴晓燕，情理上也说得过去。胡杰和邵金南都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鼓励汪若霞继续说下去。
“他妈就凭她家有几个臭钱，硬生生从我妈那里，抢走了爸爸，破坏了我们一家的幸福生活。汪星过的日子，本来应该是我的！我的日子，被他妈抢走了，抢给汪星去过了。一想到这些，我就恨得咬牙切齿。是的，我是故意把汪星教坏的，我想让汪星把他们娘儿俩的所有家财，全部败光，我才解恨，称心呢。今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再也用不着装下去了，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当面告诉汪星的妈吴晓燕，告诉那个我在心里无数次把她千刀万剐的烂货。让她知道，这就是她当初抢走我爸的下场。我妈输给她了，现在，她儿子落到这个地步，她也没有赢，也许，她比我妈还输得更惨。”
汪若霞这种疯狂的报复念头，令人吃惊，实在是太离谱了。
“你不是说你爸对你们母女俩也挺好的嘛，你怎么还要这样做？”胡杰忍不住问汪若霞。
“我爸对我妈和我，要说好，也真的算好。但是，他对吴晓燕那个烂货更好，对我弟弟汪星，比起我来，也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不是那么看重汪星么，现在，他这个宝贝儿子，和我这个他并不看重的女儿，也落了个同样的下场，真不知道他会咋个想。我爸不是那么爱钱么？不是为了钱，他也不会抛弃我妈，去和吴晓燕那个臭女人过。哼，这下子好了，我和弟弟都进了监狱，没机会乱花他的钱了。他这下子可以好好抱着他喜欢的钱去过他自己的日子了。”
汪或霞简直有些歇斯底里了。
“你这些想法，你弟弟
汪星知道吗？”邵金南问。
“不知道。”汪若霞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我弟弟肯定不会知道，我恨他。我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他心里，一直都觉得我对他很好。”
“对你弟弟汪星，你一点不觉得愧疚吗？一点也不后悔吗？”邵金南追问道。
“我也后悔，也觉得对不起他。”汪若霞眼神有些恍惚。“本来，当初没打算带他去抢人的，可他老是缠着我们。咳，不说了，现在已经晚了，说什么都已经没意思了。”
汪若霞的偏执，令她心中的仇恨，在一片狭隘、邪恶的土地上，蓬蓬勃勃地生长，终究毁了自己，同时还为祸他人。
汪星变得少有的安静，看起来，有种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的感觉。
邵金南试探性地问他：“你有没有觉得，你姐姐汪若霞和她的男朋友柳军，给你起了一个极坏的示范作用，把你引从邪路上来了？”
“不！不！我一点也不觉得！”汪星眼睛睁得溜圆，急切地辩白着。“他们两个都对我挺好，我一点也不觉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与他们有任何关系。”
“那你对蒋雨呢？你对她所犯下的那些罪行，现在，后悔了吗？”胡杰目光炯炯，逼视着汪星。
“不！我一点也不后悔！”汪星的声音，变得冷漠而残忍。“即便你们现在立马把我拉出去枪毙，我也不后悔。我就是要让她，为她对我的侮辱，付出代价！”
汪星的不可理喻，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么，对王务行呢？你后悔吗？你觉得他走上犯罪道路，你自己有责任吗？”邵金南盯着汪星，紧接着发问。
汪星眸子中疯狂闪烁的火焰，暗淡了下去。像一条被人当头猛击的恶狗，嚣张狂吠的凶猛气势，瞬间秒逝。
“对他，我是真的后悔。我觉得对不住他。”汪星真诚地忏悔道：“当时带着他去找蒋雨算帐，我也只是习惯性地带着他，没想到要害他。其实，当时，我只是觉得很愤怒，没往深处想过，报复以后的后果。”
在这伙犯罪嫌疑人中，王务行，最令人不忍直视。从主观恶性上来说，他应该是他
的同伙中最轻的一个。
再次见到胡杰和邵金南，他怯怯地用眼神，打了个招呼。随即，又习惯性地把眼睛耷拉下去。
邵金南见到王务行那瘦瘦小小的样子，总是很难把王务行所犯的罪行，与眼前这个可怜而懦弱的人，真真切切地联系起来。
王务行舔了舔嘴唇，迅速瞥了胡杰一眼，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对胡杰说道：
“胡警官，我要感谢你，才抓住我那天，你给我叫了两大碗饭吃，怕我冷，还把你的衣服给我披上。我是个罪犯，你是个警察。你却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感谢你，觉得你是个好人。你问我话的时候，不是我不想对你坦白，是我觉得我不该出卖汪星。在这个人世间，我出来混，只有他，让我首先感受到了一点温暖，体会到了被人尊重的那种体面的感觉。那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也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后来，你们找到了那些照片，又对我说，他们都供述了，汪星本人也承认了，那么，我就可以说了，我不算是出卖他了。胡警官，我希望你把我的态度转告他，他帮助过我，给我提供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过，也不敢想象我能过上的生活。我也希望让他明白，我很感激他。虽然到了这步田地，我也永远不会出卖他。在世人眼里，即便汪星是个恶魔，于我而言，他也是我的一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跟着他，我觉得我才真正过得像个人，过了一段时间人的生活。”
“你后悔吗？”邵金南问王务行。
“后悔！”王务行耷拉下了眼睛皮。突然，又抬眼看了胡杰和邵金南一眼：“但我不后悔认识汪星。”
“你想过你今后的人生路子，该怎么走吗？”邵金南看着王务行，总有一种心痛的感觉。
“以后么，我也不知道了。”王务行轻声回答道。“我只有好好改造，等以后出来再说了。”
看到王务行，甚至，只要一想到王务行，邵金南沉重的心绪，都总会像浓雾一样，吹不散，挥不走，化不开。
怪他吗？能全怪他吗？如果王务行的爸爸王石头不死；王务行的妈妈没有抛下他、离开那个家；如果王务行的大伯一家
，尤其是他那个大伯娘，不要对王务行这么凶狠。那么，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
如果说不怪他。那人生路子，却是他自己选择的。当然，王务行的选择余地，是那么狭小，狭小得那么可怕、那么可怜。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还有人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王务行的人生，真的还能回头吗？
即便，回了头，是否，犹有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