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每日午时,姜斐送来午膳后,便在楚墨的书房留了下来。
起初不过是和他共用午膳而已,用完便离开,过几日她便让人在书房的角落放了个舒适的软榻,午膳完小憩一会儿。
楚墨见状,也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多说什么。
姜斐反而越发得寸进尺,不只是午后小憩,更是命人将糕点瓜果送来,或是看话本,或是闭眸假寐,一待便是两三个时辰。
有时一时兴起,她还会顺手拿起枚糕点塞给楚墨吃。
楚墨最初被她喂糕点时,仍有些怔忡与排斥,但他掩饰的极好,温柔一笑道“不用管我便好。”
然而姜斐下次照旧投喂。
次数多了,楚墨懒得再同她理论。
然而,这样悠闲的日子很快被一道圣旨打断
国师欲周游而去,少国师不日将去祭坛祭祀承位,皇帝将举办一场宫宴为国师送行。
而皇帝更是给姜斐一道口谕自中毒后便再未入宫,要她入宫给皇帝瞧瞧去。
姜斐对宫宴自有自己的考究。
——既是因国师而办的宫宴,必然会遇到裴卿,刚好见见他是何种人。
因此,对这场宫宴,她十足上心。
书房。
楚墨翻看着兵书,却莫名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转头看了眼一旁的软榻,姜斐去准备宫宴的衣裳了。
这段时日,许是兵马一事准备的十分顺利,他心情好了许多,对姜斐也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她愿意待在书房便待,索性也待不了太久了。
更何况,她待在书房,也省了他再派人监视着她,在他的眼皮底下,量她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然而……最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的却是,她从未耍花招。
她很安静地待在一旁,如她自己所说不会打扰他,只想陪着他。
只偶尔会喂他些食物。
她本是可有可无的,可……
“主人。”门外,暗卫的声音传来。
楚墨敛神“进。”
暗卫悄无声息走了进来,半跪在地“您命属下查的,属下已查清楚,姜姑娘会同少国师一同前往宫宴。”
楚墨顿了下,转眸看了眼一旁的软榻,而后挥挥手。
暗卫飞快消失在书房。
楚墨站起身,走到软榻旁,拿起一枚她未曾吃完的点心,迟疑了下放入口中,而后拧了拧眉。
他厌恶甜腻。
公主府注定困不住他。
而他……有些话想对蓉蓉说。
……
“这件如何?”卧房,姜斐穿着件湖蓝华服走到外屋,看着站在那儿的陆执,而后转了一圈,“好看吗?”
陆执平静地站在那里“好看。”
姜斐对着铜镜扫了一眼,摇摇头又走进房中,再出来已换了件月白色云烟裙“这件呢?”
陆执仍只是点点头“好看。”
姜斐看着陆执,皱了皱眉再次回房,换了件墨色百花裙,“这件?”
陆执点头“好……”
“再说好看试试!”姜斐打断了他,凑到他跟前抬头望着他,“陆执,你没事吧?”
陆执朝后退了一小步“多谢公主关心,属下无碍。”
“既是无碍,为何这幅模样?”姜斐轻哼一声,小声道,“怎么自打不让你念话本后,你便一直这幅模样?”
陆执后背一僵,目光不觉看了眼一旁的圆桌,那话本依旧被放在上面,自上次后,再未被翻阅过。
其实,只差一个结局而已,话本便结束了。
可她再未让他念。
“你喜欢那话本?”姜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拍手将话本拿了过来,塞到他怀中,“你若喜欢便送你啊。”
陆执手一紧,手中的话本似乎沉甸甸的,坠的他的心也有些沉闷。
姜斐看了眼他头顶的好感度,下瞬突然想到什么“对了!”
说完,转身便朝房中走去。
陆执低头看着手中的话本。
他这是怎么了?
伸手抚向胸口,那个刻入血肉的“姜”字仍隐隐作痛,他对她,绝不会有多余的情感。
因为她,和那些给他刺下“奴”字的人,并无区别。
“陆执。”不知多久,姜斐唤着他。
陆执飞快落下拿着话本的手,心中知晓她今日挑不到称心的衣裳定不罢休,她总是如此。
可抬头的瞬间,却仍是顿住了。
姜斐穿着件朱瑾色的月华云雾锦裙,便站在门口,热烈的红趁着她明艳的容色,万般相称,如一束燃烧着的火焰。
唯有她穿得此颜色。
“好看吗?”姜斐笑了出来。
陆执没有说话,只怔怔地望着她。
“那就这件了!”姜斐道,“驸马也喜爱穿红呢。”
陆执蓦地清醒,下瞬垂眸“公主既已选好,属下先行告退。”
说完没等姜斐应,转身便已消失在房中。
陆执好感度20
姜斐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现在就心猿意马了?
那若是等到发现真相时,不知是何等精彩。
……
宫宴这日很快到来。
原主本就是张扬的性子,一身浓烈的红,倒也无人怀疑。
马车中。
楚墨看着对面的女子,他从来都知道姜斐是好看而明媚的,可今日许是马车内宫灯昏暗,只觉得她肤如凝脂,一袭红裙胜火,像是……在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以获得刹那美好。
便是临上马车时的那番话,都如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上。
她说“你一定要记得我如今的样子,以后……”
以后如何,她没有说。
只是这样的想法,在看见宫宴上的裴卿与姜蓉蓉后,淡了不少。
宫宴上,百官群集。
这也是姜斐第一次见到裴卿。
——一袭白衣,行走间袍服拂动,恍若云雾中的谪仙,满头青丝半披半绾,以一根上好的白玉簪固定着,发间垂下两条雪白玉带。
眉眼浅淡,双眸无波,偏偏五官华丽,禁欲又圣雅。
他似乎并不喜欢与人接触,周围不少人离他三步远,唯有姜蓉蓉跟在他身侧,二人算不得亲昵,但裴卿对待姜蓉蓉,倒比别人多了些柔和。
他的头顶,清清楚楚的写着好感度-10
姜斐笑了笑,想来这位国师还记着替嫁的仇呢。
身边的楚墨好感度突然动了动,姜斐收回目光,看向楚墨。
他正直直看着姜蓉蓉,头上的好感度很是复杂。
姜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姜蓉蓉同样穿着一袭白衣,容色俏丽,眉目间的灵气被寒花毒减弱了些许。
“楚墨。”姜斐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楚墨猛地回神,看向身边的女人,笑得勉强“抱歉,方才在想事情。”
在想心上人吧。姜斐心中轻哼。
宫宴开始,皇帝最后方才到来。
在此之前,姜斐曾想过若是皇帝身子虚弱,自己若有机会,也可用一用“百病皆除”技能,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对原主好的人。
可见到皇帝时,姜斐才知,皇帝真的只是年岁老了而已。
人界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她勉强不得。
同百官说了些“共襄盛举”的话,皇帝又问了姜斐的身子,便已有疲惫之色,只又问道“驸马待你如何?”
姜斐看着楚墨,楚墨也在看着她。
良久,姜斐笑着牵着楚墨的手“他待我很好。”
不只是为楚墨的好感度,也算是……宽了一位父亲的心。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在宫人搀扶下提前离去了。
宫宴仍在继续,笙箫丝竹声声悦耳。
姜蓉蓉小心地环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才展开手中的纸条,在看见上面的内容时,她的脸色微有迟疑,片刻后,却还是悄然退出了宫宴。
与此同时,楚墨饮下一杯酒,转头看着姜斐“斐斐,我出去一下。”
姜斐看着他,笑着点点头“好啊。”
楚墨颔首淡笑,起身便要离开。
衣袍却被人轻轻拉了拉。
楚墨凝眉,回眸看去。
姜斐抓着他的衣袖,眼中有些不安,却仍粲然笑着“那你别忘了快点回来。”
楚墨轻怔,良久颔首“好。”转身走了出去。
姜斐目送着他的背影,心中讽笑。
她自然知道,今晚楚墨会见姜蓉蓉,对其说“随他离开大燕”一事。
转眸看了眼宫宴,姜斐嫌厌地皱了皱眉,同样起身离开。
皇宫很大,可周围宫墙甚高,她很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感觉。
凭着记忆,姜斐慢悠悠地走到了宫池旁,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宫池里轻轻摇曳的睡莲。
原主幼时便是在这里掉下去的,满身冰冷。
虽对外依旧表现的分外放肆,可从此,原主便对水多了些恐惧。
姜斐怔怔盯着水面,下瞬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一片漆黑“陆执。”
陆执默不作声地现身,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眼宫池“公主。”
姜斐笑了下,看了眼身边的石凳“你也坐。”
陆执顿了顿,没有动“属下不敢。”
“哼,”姜斐轻哼一声,语气却不像平日的骄纵,看着宫池,眼神带着些怀念“我记得我幼时常来这里玩。”
陆执手指一颤,抬头看了眼她。
姜斐却很快收回目光,再次问道“楚墨去了哪儿?”她缓缓问道。
陆执凝滞片刻,低下头来,抿唇不语。
姜斐没再看他,声音有些朦胧“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他去见三姐了吧。”语气是肯定的。
陆执怔,目光添了几分错愕。
他没想到姜斐知道楚墨在与姜蓉蓉见面,更没想到,知道实情的姜斐,竟会如此冷静。
他本以为,以她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定会大吵大闹一番,甚至闹到皇上那里。
“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拿着鞭子找楚墨大闹?”姜斐却像是看出他的想法,转头望着他笑出声来,“以前我定会如此。”
陆执没有说话。
“可现在不行啊,”姜斐耸耸肩,“陆执,寒花毒,我其实在医书上看到过的,根本解不了对不对?”
姜斐依旧笑着“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总想对他好些,再好些。至于他见别人……以后,能有人照顾他也是好的。”
陆执定定望着她,只觉全身的血都冻结,再无法思考。
白玉石的石凳,黑漆漆的宫池,一盏长信灯,她一袭红衣坐在那里,周身如蒙着一层光雾。
明明在笑着,却像是……一团逐渐燃烧殆尽的火焰。
陆执好感度25
与此同时,一旁的角落,一抹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
从宫宴回来,夜已经深了。
姜斐喝了些酒,人正靠在马车假寐。
楚墨坐在对面,想到方才和姜蓉蓉的见面,脸色分外阴沉。
姜蓉蓉回绝了他。
她说,他已经有了姜斐,不应该再将多余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可姜斐,根本可有可无……
楚墨呼吸一滞,抬眸看向眼前的姜斐。
长信灯下,她轻轻靠着轿壁,喝酒之故,双颊泛着酡红,双眼轻轻闭着,细密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阴影。
她的手则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从刚刚他回到宫宴上时,她便一直抓着,直到被人扶着走出皇宫,生怕他走丢了再不回来一般。
像是溺水之人抓着唯一的浮木一般,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可有可无……吗?
“公主,驸马,到了。”马车外,侍卫的声音极轻。
楚墨猛地回神“上来扶着公主,公主醉了。”
说完他动了动身子刚要下马车,衣袖却被人攥的更紧了“别走……”
楚墨动作停了下。
姜斐仍梦呓着“楚墨,别走好不好……不会太久了……”
楚墨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心口飞快跳了几下。
“驸马?”马车轿帘被人轻轻掀开,绿竹小心翼翼地候在那里。
楚墨僵直地站在原处,目光落在姜斐微醺的脸上,双手紧攥了下,下瞬猛地将衣袖抽了出来,径自下了马车“扶公主回房。”
话落,起身朝书房走去。
他绝无可能对她心软。
他只是……因为蓉蓉拒绝自己而心中失落罢了。
姜斐任绿竹搀扶着,半眯着双眸扫了眼楚墨头顶分外杂乱的好感度,心中讽笑,面上却依旧一副朦胧的模样。
“公主,我扶您回房休息。”绿竹轻声道着。
姜斐低低应了一声,却在将要回房时脚步顿住“我不要回房!”
“公主……”
“今晚他喝酒了,”姜斐轻轻拽了拽绿竹的手臂,“我得去给他熬醒酒汤。”
绿竹眼圈一红“公主,我让御厨去……”
“不要,”姜斐固执地摇头,朝膳房的方向走去,“我要亲自去。”
绿竹心中一酸,公主金枝玉叶,明明这般喜爱驸马,驸马方才还挣开了公主的手!
可看着公主这般,她到底说不出什么,只能扶着她朝膳房走去。
然下瞬,姜斐脚下突然被什么绊到,身形趔趄了下。
绿竹一惊“公主!”
下瞬,她眼前有黑影急速闪过,绿竹转头看去,松了口气“陆侍卫,还好你扶住了公主。”
陆执没有说话,只抿了抿唇看着仍朝膳房方向走的姜斐,心中充斥着的……似乎是浅淡的怒火。
“绿竹,快走啊!”姜斐仍低低催促着。
“公主不若先回去休息。”陆执沉声道。
“不要,”姜斐摇头,而后挥开他的手,“不要你,我要绿竹扶我,绿竹带我去膳房。”
陆执看着被挥开的手,心如被人紧攥了下又松开,有些涩。
他重新上前抓住她。
“你做什么!”姜斐怒视着他。
陆执手微紧,良久垂眼不看她“属下为公主生火。”
……
书房内仍维持着楚墨离开时的样子,书案上兵书倒扣在桌面,烛火氤氲。
楚墨站在书案前,目光却不觉朝一旁的软榻看去,那里空落落的,只有一旁的矮桌上仍放着一盘冷却的糕点。
房门被人轻轻扣响“主人。”
楚墨飞快移开目光。
暗卫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道“主人,属下今日在宫中跟随公主,确是发现了一些事。”
楚墨声音平静,反问“何事?”
暗卫迟疑片刻“公主说,这段时日之所以有所改变,是因为……”
“嗯?”楚墨凝眉。
到底是露出狐狸尾巴了?
“因为公主她知道寒花毒极有可能无解,所以想对您好些,才会如此反常,”暗卫硬着头皮道,“而且,公主知道您今日去见了姜姑娘。”
楚墨一怔“你说什么?”
“公主说,她希望她走后,有人陪着您。”暗卫说完,便低下头来。
楚墨仍僵立在原处。
这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是了,坊间传言长宁公主嚣张跋扈,可是却从未说她目不识丁,她长鞭耍的好,更能通读不少话本,以往定是看过不少典籍医书的。
她知道……寒花毒?
所以她才会问他,她的毒是不是很难解。
所以,她才会欲言又止地说“如果以后我护不了你。”
所以,那日在书房门口,她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共用午膳,并道“应该没多少机会了”。
根本就不是他揣测的那般复杂。
她的心思简单的可怜——只是想对他好些而已。
她也根本不蠢。
姜斐……
另一边。
姜斐坐在桌前看着面前的醒酒汤。
系统突然道【楚墨好感度0】
姜斐挑了挑眉,之前在宫中,她便已察觉到暗卫的存在,如今楚墨好感度升上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门外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姜斐揉了揉太阳穴,双手捧着脸颊,撑在桌子上。
“吱”的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推开。
姜斐顺势抬头,眼神朦胧地看向门口“谁啊?”
楚墨定定地凝望着桌前的女子,她依旧穿着那一袭红色云雾锦裙,坐在烛光里,肌肤胜雪,眉眼明媚。
如此光彩动人。
“楚墨!”姜斐扬声唤着他,眼神顷刻迸射处万千华彩,只是下瞬,那华彩逐渐暗淡下去,变成细密的委屈,她看了眼面前的醒酒汤,又看了看他,“你怎么才回来啊……”
“醒酒汤都凉了。”
楚墨看着醒酒汤,指尖轻颤了下。
姜斐有些踉跄地朝他走了过来,却在靠近他时身形一晃,直直倒向他的怀中。
楚墨忙伸手扶住了她。
姜斐靠在他胸前,抬头仔细望着他,眼神亮晶晶的,下瞬瘪了瘪嘴“你说过要快点回来的。”
楚墨喉咙一紧。
她如此毫无顾忌地靠在他的怀中。
而蓉蓉却对他的靠近避若蛇蝎。
“嗯。”他轻应。
姜斐没有说话,又凝望了他良久,伸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腰身“你回来了。”
楚墨站在那里,身躯早已僵直,好一会儿拥着她朝床榻走去,却在经过桌面时脚步一顿,看着那碗已经凉透的醒酒汤,停顿片刻,仰头一饮而尽。
将姜斐放在床榻,楚墨刚要直起身,姜斐却再次用力拥住了他,双眼紧闭着“别走,楚墨……”
“不会耽误你太久了……”
楚墨本欲直起身的动作顿住,终未曾离去,侧身躺在她身旁。
在他躺下的瞬间,姜斐再次拥了上来,靠在他怀中。
楚墨肢体生硬地躺在那里,和她……从未如此亲密过。
不知多久。
“不能告诉父皇……”怀中的女人低低道,“也不能告诉夫君……”
楚墨低头看着她。
是说她知道自己将要死了这件事吗?
她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又道“父皇不是好夫君……”
楚墨顿了顿,鬼使神差道“为何?皇帝不好吗?”
姜斐却沉默下来。
就在楚墨以为她不会应时,她又道“才不要嫁给皇帝……”
楚墨再未说话。
只是……不要嫁给皇帝吗?
楚墨好感度5
……
姜斐对于楚墨好感度的增加很高兴。
而好感度的增加,带来的则是姜斐在书房待再多时间,楚墨也不会有太多的不耐烦,顶多不过是皱皱眉便罢了。
二人一日三餐一起用,平日里也一块待在书房,便是姜斐都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没有攻略完成,自己就要厌烦了。
所幸这日,姜斐刚用完午膳,依旧如常靠在软榻上,随意翻了本话本。
正要拿起一瓣橘子放入口中,手突然便颤抖了下,橘子滚落到地面。
细微的动静,惹来楚墨的注目。
姜斐只笑了笑便收回目光,并未放在心上,然而在她又要拿起一个橘子时,连手指弯曲都开始变得困难,胸口升起一股热气,身子却泛着冰冷。
算了算时间,姜斐突然意识到,到了寒花毒发作的时候了。
她虽有“百毒不侵”在身,但为求逼真,并未全然封了寒花毒带来的知觉。
楚墨似乎也察觉到些什么,抬眸看着她“怎么……”
话未说完,门外一阵脚步声飞奔而来,停在书房门口,声音极为紧急“驸马。”
楚墨一怔,听声音是自己的人,但此时伪装成公主府的人定是有急事相告,收回落在姜斐身上的目光,他几步走到门口,打开门,果真是扮作府中寻常侍卫的暗卫。
楚墨关上书房门,声音极轻“何事?”
暗卫道“姜姑娘昨晚毒发,府中无人,让咱们来请主人。”
楚墨眉头紧皱“这才不到一个月……”
下瞬他飞快反应过来,寒花毒,毒发相距时间只会越来越近,甚至最后许多中毒之人不是毒发而亡,而是被生生痛死的。
“裴卿呢?”思及此,楚墨的声音阴冷下来。
“少国师,不,国师去祭祀台领天命了,要半月后方能回来。”
蓉蓉身边没有人?
楚墨眉头紧皱“解忧草可备好了?”
“已经有人在熬药了。”
“好,”楚墨点点头,“我现在过去。”
他抬脚便要朝公主府门口走去。
身后却一阵开门声。
楚墨脚步猛地停下,徐徐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女人。
姜斐正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脸色微白,唇上再无血色“楚墨,你去哪儿?”她呆呆问道。
楚墨勉强笑了笑“斐斐,我有要事要忙,你先回房休息。”
说完便欲离去。
“楚墨!”姜斐忙在身后跟了两步,脚步剧烈踉跄了下,额头上升起一层冷汗,“你不要走,好不好?”
“是真的有要事,”楚墨眉眼间有些焦灼,“让绿竹扶你回去。”
这一次,再未停留,径自离开。
姜斐仍定定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
狗男人。
还有……这寒花毒还真是麻烦,虽不算痛,但让人肢体僵硬,极难动弹。
绿竹走上前来“公主,您脸色不好看,我扶您……”
绿竹的话并未说完,姜斐肢体僵直地朝前倒去。
“公主!”
……
偏院。
陆执坐在简陋的房中,面前的八仙桌上,放着一本话本。
他看了一会儿话本,良久缓缓翻开,右下角被折叠了起来。
——上一次念到了这里。
其实,只差一个结局。
结局,是私奔的秀秀与崔宁,结成了一对鬼夫妻。
姜斐却不知道了。
不,也许她自己已经看了,根本不需要他再念。
那他究竟在不平些什么?
陆执伸手,轻轻抵着胸口上方。
那里曾经被人刻下一个“奴”字,刻完后,血肉模糊,还上了朱砂。
他剜肉也不能全部消去。
后来,又被姜斐的人刻上了“姜”字。
总归这条烂命,不是他自己的。
唯有幼时,那一点点仅存的美好,是他自己拥有的,不属于任何人,也让他得以窥见一点光明。
门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陆执回过神来,抬眼间已经面无表情,他朝门外走去,拦住一个下人“发生何事?”
下人满眼焦急“公主毒发了。”
陆执愣住,下瞬飞快朝最豪华的房间而去。
姜斐已经被送进房中,有人已去熬了压制毒性的药。
陆执到时,所有下人都候在外面,只有姜斐的卧房门紧闭着。
“怎么回事?”他沉声问道。
“公主回到房中,便将奴婢们都赶了出来,说是……不用伺候着!”绿竹焦急地看了眼卧房门,“陆侍卫,您跟在公主身边最久,快想想法子。”
“驸马呢?”陆执皱眉。
“驸马方才说是有急事,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陆执愣了愣,反应过来。
姜蓉蓉。
他朝外看了一眼,而后自嘲一笑,姜蓉蓉哪里还需要他担心呢。
抬脚走到房门口,刚要敲门。
“陆执。”房中,姜斐的声音嘶哑的厉害。
陆执轻应一声。
“你进来。”姜斐道,“只你进来,旁人不许。”
陆执抿了抿唇,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姜斐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唯有双眼透着血红,身子僵硬,正因着寒冷轻轻颤抖着。
陆执呆呆看着她,他仍记得前不久宫宴上,她明艳动人的模样,如今……就像是一朵将要凋零的花。
“我是不是很丑?”姜斐的肢体无法动弹,只哑声问道。
陆执没有说话,走到床榻旁。
姜斐却虚弱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让别人看见我这幅丑模样呢!”
陆执喉咙一紧,心口有什么动了动“公主让属下进来?”
“你?”姜斐朝他看了一眼,勉强笑了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什么模样没见……”
她的话没有说完,身子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了下。
陆执脚步忙乱地朝她靠近了些。
“好冷啊陆执。”姜斐低低道,声音似乎都要被冻结了一般。。
陆执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紧绷的疼痛难忍。
门外一阵敲门声响起,绿竹道“公主,药煎好了。”
陆执回神,飞快转身打开门,接过药碗转头朝床边走去。
看着床上的女人,他迟疑片刻“公主恕罪。”说完坐在床榻旁,扶起她的身子,任她半靠在自己怀中,却在接触到她时,手指轻颤了下。
她的身体,冷的如一块寒冰。
陆执将药一勺一勺喂到她口中。
姜斐任由他喂着,轻颤的牙关偶尔碰到汤匙,发出细微的声音。
陆执身躯紧绷着,喂到最后,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她在颤抖,还是自己的手在颤抖。
一碗药见了底。
陆执刚要站起身,姜斐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抓住了他的衣角。
陆执低头看着她。
她的身子仍僵硬着,意识有些朦胧,半靠在他的怀中,声音很轻“好冷……”
陆执手紧攥着,如被定住般,一动不动。
解忧草逐渐起了作用,姜斐的肢体可以缓慢地动一动了,她轻轻拉着陆执的衣服,脸颊蹭着他的胸口,想要汲取着他的体温。
陆执身躯一紧,想要避开。
姜斐却蓦地将他压住了,冰凉的手指颤抖着寻找温度,最终落在了他的身前。
陆执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公主,不可。”
姜斐的手停了下来。
就在陆执松了一口气时,姜斐开口道“陆执,脱衣服。”
陆执眼神一震“公主……”
“这是……本公主的命令。”姜斐道。
“你是我买回来的人,就该……”就该如何,她最终未能说出口。
陆执只觉自己的心口一阵死寂,空荡荡的,眼神中一片漆黑。
他是她买回来的,其实,和那些与牲畜被卖的时候,并无区别。
姜斐轻轻剥开他的外衣,而后是中衣,手探入他的胸口,想要用他身上的暖意来温暖自己。
陆执没有动。
然而下瞬,姜斐的动作停了,目光有些涣散,却始终看着他的胸口。
陆执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是那个“姜”字。
上方,还有因为剜下一块肉而凹陷的伤疤,可即便剜下,依旧能隐约看清,那是一个残留着朱砂红的“奴”。
前所未有的屈辱充斥着他的内心。
陆执双手紧攥成拳,低着头不发一言。
“对不起……”不知多久,姜斐轻轻开口。
陆执猛地睁开眼望着她,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姜斐仍看着他的胸口“对不起……”
她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触着他的胸口“以后,只有‘姜’,没有那个字了。”
只有“姜”。
陆执能感受到她指尖拂过胸口的触觉,还有发丝垂落在自己身前的酥痒“公主。”
下刻,姜斐却倒在他身上,昏了过去。
陆执愣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鼻下“公主?”
她依旧一动不动。
陆执直起身想要离开。
姜斐却轻颤起来。
陆执靠着床榻,勉强整理好衣襟,看着依旧死死抓着他的女人,手攥紧了又松开,最终没有再动。
陆执好感度45
伏在陆执胸口的姜斐闻言,唇微微翘了翘。
……
国师府。
楚墨看着喝下解忧草煎的药后,逐渐睡去的姜蓉蓉,紧皱的眉头勉强舒展了些。
只是心中仍像是坠着什么,惹得他难以安生。
走出房门,看见东边逐渐泛起鱼肚白,他才察觉到已经到了第二日了。
暗卫守在门口,见到楚墨出来才忙迎了上去,神色间满是迟疑。
楚墨凝眉“有何事?”
暗卫顿了顿才道“是公主……”
楚墨眉头越发紧皱“又催我回府?”
“不是,”暗卫忙摇头,“公主昨晚,寒花毒发作了。”
楚墨愣住。
想到蓉蓉毒发时的痛苦模样,姜斐从来都娇生惯养,只怕会更痛苦。
还有她苍白着脸说“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样子。
“主人?”
“回府!”
……
姜斐昨晚演了好一出戏码,到后来竟真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天还没亮。
而陆执……
她抬头看了眼,陆执的身体始终维持着昨晚的姿势,眉头紧皱,眼下一片青黑,显然刚睡不久。
姜斐看着他,下瞬猛地低呼一声,坐起身“你怎会在本公主的床上!”
陆执几乎瞬间睁开双眼,眸光漆黑满是谨慎与戒备,还藏着淡淡的杀气,待反应过来后忙收敛起来,飞快转眸看向姜斐。
她的脸色仍旧苍白,眼中却不复昨天那般死气沉沉,反而有了亮光。
心,逐渐松了松。
陆执想要坐起身,却因几个时辰维持一个姿势身躯僵硬,整个人朝姜斐那边倒去。
“啪”的一声,脸上一痛。
姜斐一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的脸上。
陆执的脸颊朝一旁侧去,强撑着站起身。
姜斐怒视着他“登徒子!”
陆执身躯轻颤,猛地抬头看着姜斐,眼中刹那迸射的光如野兽。
这一巴掌,甚至这句“登徒子”,竟与当初在宫池里,将那个女孩救出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姜斐朝后缩了缩身子,仍强硬道“你瞪我干嘛?”
陆执看着她仍苍白的脸色,最终收回目光自嘲一笑。
他真是疯了。
恰逢此刻,门被人敲了两下,绿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主,该吃药了。”
陆执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的褶皱,面色平静地打开房门,接过绿竹手中的药,转身回到床边“公主请吃药。”
姜斐谨慎地看了眼他,伸手想要将药接过来,手却仍克制不住轻颤着。
她默默看了眼陆执。
陆执则看了眼她的手,抓着药碗的手一紧,便要走上前去。
门外却陡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绿竹的疾呼“驸马爷。”
而后房门被人推开。
楚墨站在门口,飞快看向床榻上的姜斐。
后者只看了他一眼,便飞快移开了目光,再不看他。
楚墨喉咙一紧,看向陆执手中的药碗,眸中隐隐有嗜血一扫而过,却很快隐了去。
“昨夜,麻烦陆侍卫了,”楚墨笑了笑,走上前去,“这碗药,陆侍卫就交给我吧。”
陆执没有动,只是手中的药碗轻晃了下,泛着圈圈涟漪。
楚墨伸手,抓住药碗的另一侧。
陆执的手飞快抓紧了药碗,却也只是一瞬。
他垂眸,最终缓缓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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