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公主脉象平稳,除却寒花毒所致的身子阴冷外,并无异状,”外间,太医恭敬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国师,“若如国师所言,长宁公主忘记了一些事,只记得同您有婚约,大抵是……失忆之症。”
饶是清浅如裴卿,闻言都有片刻错愕“失忆之症?”
“是,”太医颔首,“人若是大受刺激,心中难以承受,意识便会选择将其忘记,恐怕长宁公主便是如此……”
说到此,太医摇头轻叹一声。
长宁公主偏爱驸马,满京城皆知。
如今驸马谋反不说,对长宁公主更是利用、下毒,便是普通女子都难以承受,更遑论是自小备受万千宠爱的公主呢。
裴卿微微垂眸,忘记了吗?
“可还有记起的可能?”他追问。
太医为难地皱了皱眉“下官亦不敢断言,但看长宁公主的状况,也许会有记起之可能,不过……微乎其微。”
裴卿若有所思。
“国师可要禀明圣上?”太医小声问。
裴卿回神“不用。”
“国师?”
“圣上龙体抱恙,不可受刺激,”裴卿看着太医,“我自有定夺。”
太医忙颔首称是,留下药方后便转身离去。
直到屋内再无一人,裴卿方才徐徐抬眸“来人。”
下人飞快跑了进来“国师。”
“今日之事,对外不准泄露半分。”
“是。”下人忙道。
裴卿站起身来。
姜斐若真的忘记了过往,那么……他倒是方便了。
他大可将她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倒是老天帮他了。
只怕她仍有隐情,须得试探一番。
思及此,裴卿转身回到房中,姜斐仍坐在床上,如绸缎的青丝披在身后,中衣雪白,正怔怔抱着膝盖,眼神澄净。
听见动静,她满眼茫然地朝他看了过来“到底发生何事?”
裴卿看着她“公主可要记得自己是谁?”
姜斐拧了拧眉“我又不痴。”
裴卿淡笑了下,又道“那公主可记得,在你昏迷前,发生何事?”
姜斐凝神仔细回想着“我记得我是长宁公主,父皇宠我爱我,我同你自小便有婚约,而后……”
说到此,她用力揉着太阳穴,脸色苍白“而后,而后……好疼!”
裴卿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公主若不能忆起,便不要想了。”
“后面发生何事?”姜斐看向他。
裴卿沉默片刻“公主可记得楚墨、陆执?”
姜斐眉心紧锁,仔细回忆了下“他们……是谁?”
裴卿指尖微凝,眯眼打量着她。
她当真将那二人全都忘了?
“还有……我的身子为何会这么冷?”姜斐再问。
裴卿神色已然如常“公主中了毒。”
“毒?”
“寒花毒,”裴卿面不改色道,“公主昏迷,也是因着寒花毒发作,如今忘记一些事……大抵是寒花毒的遗留之症吧。”
真能编。
姜斐心中冷笑,神色仍满是茫然“可我岂会中毒?”
裴卿垂眸“那日有仇敌欲害我,公主为了护我,替我挡下了寒花毒,自己却受此毒所害。”
“我……为了救你?”姜斐怔怔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对你……”
裴卿道“公主的心意,我不敢揣测。”
说着不敢揣测,可话里话外均是“她对他情根深种”的意思。
姜斐没再说话,似乎仍在消化着他的这番话。
裴卿见状,迟疑片刻“我让人伺候公主更衣。”
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姜斐却飞快唤住了他“裴卿!”
裴卿脚步一顿。
姜斐抿了抿唇,低头小声道“……你别离开太久,除了你,我谁也不认识。”
裴卿看着她微垂的头,长发耷在脸畔,容色依旧苍白的目光,淡淡颔首“好。”
姜斐眼睛一亮,却很快不自在地隐了去,低咳一声“我饿了。”
裴卿看了眼她,淡笑道“我让人去准备膳食。”
姜斐看着裴卿离开,眯了眯眸。
陆执的好感度已经升到了80,看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当初认错了人。
而裴卿……
“系统,我要了解裴卿的剧情线。”她现在对裴卿的了解,简直少得可怜。
【系统宿主请稍候,已传送。】
无数剧情在她脑中滋生。
因大燕高祖皇帝对裴家有恩,裴家誓死效忠大燕。
而裴家也是争气,人才辈出,世代为大燕国师,保大燕国力昌盛不衰,保万民风调雨顺。
到裴卿这里已是第五代。
但若仅是受人尊崇的国师之位也便罢了,裴家这国师,却是受制于大燕。
裴家传人自出生起,便要种下麒麟蛊,此蛊对身体有大益,滋养身体,甚至能避百病,连伤口恢复都比旁人快。
然而麒麟蛊却有一致命之处不得离母蛊太远,否则必会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可母蛊,已在立国之初,被裴家先祖埋于大燕皇城根基龙脉处。
国师之位,是皇帝都要敬三分的至高无上的尊崇,却也是诅咒。
——裴家人将永远出不了京城。
而裴卿之前去祭祀先祖,承国师之位,也不过是将体内的麒麟蛊与母蛊结契罢了。
这也是为何楚墨谋反时,攻破城门后裴卿才挂帅迎敌;甚至驾马追姜蓉蓉时,停在了城门之处。
从小因为自身的不同,裴卿与周围人格格不入。
幼时裴卿曾想与周围人出城游玩,然而麒麟蛊在他体内发作冲撞,被周围人高呼一声“怪物”,至此他便厌恶与人接触。
也正是这段经历,加上永远被困在京城这座牢笼之中,虽一生无病无灾,却如一潭死水,使得裴卿性子越发的清冷禁欲。
甚至对女人全无感觉。
直到姜蓉蓉出现,他惊愕地发现,姜蓉蓉是唯一一个让他产生的女人,再加上后来为他挡毒一事,他对姜蓉蓉上了几分心。
因为姜蓉蓉,裴卿开始想要解开身上的麒麟蛊,陪心爱之人去四处周游。
是以他找到了易容的那个道人,那道人名叫李端,擅长奇门遁甲和蛊虫毒药,一直在暗中为裴卿制解药。
背景接收完毕。
姜斐揉着太阳穴。
在制解药吗?
还有……只对姜蓉蓉产生?
可真是……冰清玉洁呢。
“公主,膳食已经准备好了。”门外,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姜斐低应一声,穿上外裳走了出去。
裴卿已经在正厅等着了,桌上四菜一汤倒是丰盛。
只是……姜斐皱了皱眉,那些菜,都不是她爱吃的。
“公主?”裴卿唤她。
姜斐回神,勉强笑了下坐在桌前。
裴卿拿起公筷,替她夹了筷茭白,中间还夹杂着一片姜片。
姜斐看了眼碗中的菜,又看向裴卿,在对方的目光下轻咬了一口,而后皱眉道“我不爱吃茭白和姜。”
裴卿神色浅淡“公主以往最爱吃的便是这两样了。”
姜斐轻怔,心中讽笑,看来这裴卿是打算给自己灌输新的记忆了,恐怕爱吃这两样的,是姜蓉蓉吧。
“可是我觉得自己不爱……”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裴卿正安静地看着她,而后眸光流转间,眼中的清冷消散,眼神逐渐温柔,禁欲的神色带着一丝华丽“公主,你爱吃这些。”
姜斐愣愣地看着他,许久耳根通红,飞快低下头吃了口茭白。
裴卿看着她羞红的双颊,微微垂眸。
“可是……好难吃,”姜斐的声音带着丝委屈传来,而后突然抬头看着他,“不如你做给我吃,我便爱吃了!”
裴卿怔了下,徐徐颔首“好啊。”
若能让姜斐变得更像蓉蓉,他倒不介意做些什么。
“真的?”姜斐飞快站起身。
裴卿看了眼她碗中残留的饭菜,并未多说什么,也跟着站起身,率先朝膳房走去。
姜斐跟在他身后,看着裴卿的背影,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她倒很想看看在烟火气十足的膳房是什么样子的。
然而才出正厅,便有下人上前跪在地上“大人,那位姓陆的侍卫又来了。”
裴卿脚步微顿,侧头不经意地看了眼姜斐。
后者却只茫然地看了眼下人,又看了眼他,眼中没有任何异样。
沉默片刻,裴卿道“让他进来。”
刚好,试探一番。
“是。”
……
陆执身形踉跄地跟在下人身后朝国师府走着,脸色惨白,胸口的伤并未处理,墨色的衣裳沾染了大片血迹。
她终于愿意见他了。
他这几日一直在做同一个噩梦。
他梦见幼时那段美好的回忆,原本是姜蓉蓉的脸,变成了姜斐。
梦见了姜斐抓着他的衣角,求着他带她去找楚墨,而他却毫不留情地放弃了她。
梦见姜斐身上的寒花毒发作,一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梦见她将胸前的字划了一道,对他说“恩断义绝”……
可是醒来后才发现,一切都不是梦。
姜斐身前的那枚痣,一遍遍折磨着他的心思。
他认错了人,护错了人。
他将生的希望,也给错了人。
从来都是姜斐。
他究竟……做了什么?
胸口被划下的那一刀,是他的报应。
他要带她离开,便是千刀万剐,他也要找到血丝蛊。
他要救她。
“陆侍卫可在此处等着。”下人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陆执站在凉亭中,静静等待着。
不知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谁要见我啊?不见可不可以?”
嗓音微扬,如以往一般娇蛮。
陆执猛地转身。
姜斐穿着一袭云纹裙站在亭外,脸色苍白动人,双眸莹亮。
陆执脚步不受控的前行几步,却又顿住。
她的身边跟着裴卿。
看到他,姜斐迟疑地看了眼裴卿。
“公主去吧,我在此处等你。”裴卿笑道。
姜斐抿了抿唇,最终缓步走进凉亭,看着陆执。
“公主……”
“你找我有事?”二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陆执身躯一僵,怔怔望着姜斐,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看着他的眼神,再没有前几日的漆黑绝望,反而……如看着陌生人。
“属下接公主回府。”陆执哑声道。
姜斐皱眉,不解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和你回府?”
陆执神色惊怔,不觉后退两步,从心底升起阵阵寒意“公主,你在说笑……”
“谁同你说笑?”姜斐眉头皱的更紧,“我不认识你,和你回府万一你要加害我……”
“属下不会加害公主。”陆执猛地打断了她,神色愕然。
姜斐眼中带着些惊惧。
陆执飞快反应过来,勉强平静着情绪“我是公主买回的侍卫,公主命人教我武功,让我护你左右,甚至为我刻了你的印记……”
姜斐依旧满眼茫然“印记?”
陆执伸手扯开衣襟,身前的伤早已止了血,一道暗红的伤疤横亘在那个被血迹染浊的“姜”字上。
他迫切地想让她知道,他是她的。
姜斐似被那些血迹吓到,呼吸一紧。
陆执接着道“这道疤,是公主刺的。”
“以前公主下厨时,便命属下生火。”
“公主会喂属下吃东西,尝味道。”
“公主闲时,会让属下为公主念话本。”
“那话本的结局,属下还未曾念给公主听。”
“甚至……幼时公主落水,属下曾救过公主,公主曾给了我一巴掌……”
姜斐的脸色随着陆执的话变得越发苍白,她满眼怔忡地望着他。
“公主……”
“你别说了。”姜斐嗓音喑哑,死死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我根本不记得你说的那些,我也没经历过……头好疼……”
“裴卿,裴卿……”姜斐急促地唤着裴卿的名字。
陆执呆呆站在原处,手脚冰凉,良久才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公主……”
却终是晚了一步。
裴卿上前,轻揽着姜斐的肩头,声音温和“不要再想了,那些事不重要,不要想了。”
姜斐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脸色依旧煞白,靠在裴卿怀中,唇轻轻颤抖着。
陆执看着她,神色恍惚,眼眶逐渐泛红。
他不知道她怎么了,他只知道,她不记得他了。
“陆侍卫,”裴卿抬眸,“她忘记了一些本就不重要的事情,你要逼着她想起来吗?”
忘记了……
陆执身躯僵凝,呼出的气息都夹杂着寒意。
是因为受了刺激吗?
是啊,楚墨的利用、下毒,他也放弃了她,留她一个人蜷缩在别院中。
所以她选择了忘记。
她忘了他。
她如此虚弱,他怎么能逼着她想起来?
裴卿转身便要拥着姜斐离去。
“公主……”陆执低声呢喃着。
她是幼时的那个小女孩,是他曾发誓一生效忠的长宁公主啊。
姜斐脚步顿住。
陆执眼中勉强一亮,上前跟了两步。
然而下瞬,姜斐缓缓转头,神色已经平静“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事情,可是,你说那个印记……”
陆执僵住。
姜斐看着他的胸口“那个‘姜’字被划了一道,我想,即便我记得,我也是不愿意承认那个印记的。”
说完,她再未停留。
陆执仍站在凉亭中,便是呼吸都变得吃力。
那日,她在国师府门口划了这一刀后说“恩断义绝”,如今,她即便忘记依旧说“不愿意承认”。
她不要他了。
那他……又该去哪儿?
那个幼时的女孩,他认错了。
长大效忠的公主,被他放弃。
所以她不要他了。
他该去哪儿?
他伸手抚着胸口,那道伤仍痛着。
这是她刻下的字。
是不是他养好这道伤,只留下那个字,就还是她的人?
……
陆执的好感度升到90了。
姜斐听见系统的报备时,正在膳房中看着一袭白衣的裴卿拿着菜刀切着茭白,没忍住笑了下。
裴卿看向她。
姜斐忙敛起笑“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会下厨。”
裴卿垂眼继续动作“不过略懂罢了。”
姜斐没再多言。
裴卿也再未说话。
依方才姜斐在陆执面前的那番表现,她当是真的失忆了。
那么,楚墨呢?
她曾宁愿退婚也要嫁给的楚墨……
裴卿将切好的茭白放在盘中,拿过姜,不经意道“我听闻大魏如今局势动荡,广渊王回去后便围了皇城,夺了大权。”
广渊王,当初楚墨入质大燕时临受的封号。
说完,裴卿转眸看向姜斐。
姜斐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看着他手上的动作,眉头紧皱。
裴卿眯眸,探究地打量着她,她还记得楚墨?
然下瞬,姜斐走到他身旁,拿起一片姜,嫌弃道“我以前为何爱吃姜这种东西?”
裴卿愣了愣,继而心中轻松了些,却在看见她离自己极近时微微凝眉,朝一旁避了避,直到与她隔开距离方才应道“你如今身子易寒,你说姜能驱寒、”
姜斐依旧不解地看着他。
裴卿笑望着她“放心,想不起来便不要再想了,我会帮你找回以前的自己。”
姜斐看向他,只怕到时找回的是不是她自己就另说了,却依旧红了红脸颊,点点头“好啊。”
裴卿好感度0
姜斐从他头顶一扫而过,看来他现在心情不错啊。
她淡笑一声,下瞬看了眼裴卿与自己隔开的距离,又看了眼四周离得远远的厨子,皱眉道“他们为何离你这么远?”
裴卿笑容微顿,垂眸道“我不喜与人接近。”
姜斐“啊”了一声“真的吗?”
“嗯。”裴卿声音淡了下来,将茭白下锅。
“可人怎会不喜与人接近呢?”姜斐拧了拧眉。
裴卿本拿着姜片的手微凝。
当被人称作“怪物”时,便会不喜了。
不过这话他没必要说给她听。
姜斐看着他的动作,下瞬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也帮你吧!”
裴卿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姜斐道“你帮我找回自己,我帮你克服不喜被人接近的毛病,怎么样?”
裴卿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很快舒展开。
他并不认为她能帮他,但她若心甘情愿被自己改变,总比抵触来得好。
“好。”他颔首。
……
大魏,都城。
官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广渊王摄政,免三年赋税,举国同庆。
一队人马徐徐前行,为首之人穿着件曙色袍服,身后墨色的披风随风飞扬着,长发高束,阴鸷的眉眼带着丝媚意。
身边有将士不解“王爷为何要留下皇帝,若哪日再生异端……”
“兵马都没了,如何生异端?”楚墨打断了他,微微垂眸,看着自己仍有道道血痕的手。
他所要的权势、女人,都已得到,本该开怀的。
王府已近在眼前。
楚墨刚要下马,一旁陡然一声清脆的鞭响。
赤色长鞭直直朝他袭来。
楚墨微微侧首避开。
眼前那长鞭又朝他抽来。
“保护王爷!”周围有人高喝。
很快有将士一拥而上,将那袭击之人抓住了。
“放开我!”娇怒的女声传来,“你害的父亲被软禁府中,我今日定要找你算账!”
楚墨朝那女子望去,她穿了件赤色云缎裙,手里拿着长鞭,眉眼满是怒气的瞪着自己。
他恍惚了下,有一瞬间竟觉得回到了大燕,那些世子羞辱他时,也有一女子拿着长鞭满眼怒气的站在他身前,不同的是,那个女子在保护他。
“王爷,是秦太师家的三小姐。”将士禀报。
楚墨回过神来,喉咙一紧“嗯,”声音有些喑哑,“送回太师府上,严加看管。”
“王爷?”将士不解,“她欲要行刺……”
“送回去。”楚墨声音低沉了些。
将士愣了愣,最终带着那女子离开了。
楚墨仍定定立于原处,看着那女子离开的背影。
从大燕时便跟在他身侧的暗卫也看了眼那女子,眼神复杂“王爷……”
楚墨回过神来,神色一凛,转身飞快走进府中。
下人早已备好了晚膳,满桌的玉盘珍馐,只是周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也没有半点儿人气。
楚墨皱眉“姜姑娘呢?”
下人忙跪下道“姜姑娘说她身子不适,在房中用完晚膳已经歇下了。”
身体不适。
楚墨听着这番话,明知是借口,却莫名的连戳破都懒得。
一路从大燕快马加鞭回到大魏,兵马以雷霆之势围困皇宫,夺权夺势,翻手之间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曾经羞辱过他的那些宫人一个个被拔了舌头,几家世子皇子也都该废的封废,该杀的杀。
一群人跪在地上哀求着,本该是爽利的,可听着却令人心烦意乱。
他最终坐在桌旁,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这似乎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坐下来好生吃一顿饭。
可脾胃却忍不住泛起阵阵油腻。
“是不是不合胃口?”对面,有女声满眼担忧地问他。
楚墨猛地抬头。
眼前却空无一人。
楚墨紧皱眉心,只是幻觉。
他冷笑一声,又在想些有的没的。
垂眸一人用着晚膳,可越吃越发觉得肺腑泛着酸疼。
最终“啪”的一声将碗筷放在桌上。
门口的下人忙跪在地上。
楚墨未曾言语,只身走了出去。
姜蓉蓉所在的客房早已漆黑一片,永远不会有一盏灯等着他。
楚墨注视着那片漆黑,良久缓缓转身去了书房。
书案的旁边没有软榻,也没有那个总是放满糕点的矮桌,更没有那个窝在上面看话本的人。
他厌恶甜腻,可是每次那个看着话本的女人总是顺手拿了枚糕点递到他嘴边,最初是嫌厌的,到后来,竟然逐渐习惯了。
“叩叩”门外两声敲门声。
楚墨垂眸敛神,神色瞬间如常。
有人推门而入,手中提着膳盒,将膳盒放在书案上,拿出里面饭菜,菜色清淡。
楚墨目光一滞,看着那几盘菜,呼吸都凝滞了。
“王爷晚膳未曾吃什么,属下命人做了些清淡的食物。”暗卫的声音传来。
楚墨闻言,眸光逐渐沉了下去,只低低应了声“嗯。”
“血丝蛊的下落,找到了,”暗卫接着道,“那养蛊之人明日便会来都城。”
楚墨手一顿。
血丝蛊,可解寒花毒。
“嗯。”
暗卫离开了,楚墨低头看着那些菜,和曾经在公主府时姜斐做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尝了一口,喉咙却忍不住瑟缩了下。
味道是不一样的。
姜斐做的没有王府大厨做的好吃。
楚墨忍不住低笑一声,她若是知道,只怕会直接将饭菜倒了。
高高在上又跋扈张扬的长宁公主。
下瞬,楚墨反应过来,唇角的笑渐渐淡去,而后猛地起身。
他这是怎么了?
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到那些本该耻辱的过往?
书房不能再待下去了!
楚墨站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周围无数人跪下行礼,他只充耳不闻走出府去。
免赋税三年,大魏大庆三日,都城不宵禁。
繁闹的夜市,楚墨行走在其间。
提着花灯的男男女女,穿行而过。
拿着糖葫芦的孩童,笑着闹着。
还有……楚墨脚步不觉停下,看着不远处的糖人摊位,有一瞬间仿佛看到摊位后坐着的不是那个老板,而是一个明艳绮丽的女子。
首饰摊前,那个女子在试着那枚孔雀钗,问他好不好看。
糕点铺里,她拿着枚打糕递到他唇边说“我尝过了,不甜腻”。
湖边,放文灯的男女奇怪地看着他,大抵是觉得他一人来这里很是奇怪,匆匆忙忙地到了别处。
楚墨只看着那盏文灯。
其实他也有过的,那文灯上,还写着专属于他的愿望
得偿所愿,一生喜乐。
楚墨弯了弯唇角笑了起来,然下瞬笑容僵住。
他得偿所愿了,却为何……不见喜乐?
养蛊之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穿着破旧的麻衣,腰间别着酒壶,来到府中时正是第二日的午时。
楚墨亲自接待的那老者。
老者拿出一个竹笼,笼中一只蟾蜍。
“血丝蛊便在这毒蟾蜍体内,必须以活肉引之,”老者万分宝贝地拍了拍竹笼,“今日倒叫你赶上了,若不是我近日无钱饮酒,定不管中毒那人是死是活。”
楚墨看着那只蟾蜍,心中微紧。
“这血丝蛊,一旦脱离,便只能存活三日,所以不得浪费,”老者又道,“中毒之人呢?快让她出来。”
楚墨命侍卫去请姜蓉蓉。
老者又在嘀咕“想我十年养这一只蛊,这银子可不能少了。”
“慢着。”楚墨身形一震,许久看着老者道“只有这一只蛊?”
“自然。”
楚墨盯着蟾蜍,唇微微泛白。
“王爷?”侍卫不解。
楚墨不语。
终是身边的暗卫上前,小声道“王爷可是在念着长宁……”
“将姜姑娘请来。”楚墨疼得打断了暗卫的话,声音有些仓皇。
暗卫怔了下,继而低头“属下多嘴。”
楚墨未曾回应,双手紧攥着,死死抿着唇,良久忽然转身朝外走去,却恰好碰见了正要进门的姜蓉蓉。
“楚墨?”姜蓉蓉的脸色微白,眉心轻蹙着望着他。
即便她是被威胁着来了此处,可他替她寻到了血丝蛊,她仍是感激的。
楚墨也看着姜蓉蓉,终一言未发走了出去。
直到回到书房,楚墨方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紧攥的手张开,手指止不住的颤抖。
他不会后悔。
绝对不会。
楚墨再没去后院,不知道那老者何时离开的,只是午后,又有下属前来进谏要他“登帝”。
他始终没有说话。
只是这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个女人蜷缩在他怀中,轻声呢喃“才不要嫁给皇帝。”
而后,那女人攀上了他的后颈,轻吻着他的唇角对他说“我好爱你。”
楚墨气喘吁吁地醒了过来,后背一层薄汗。
梦境里始终有一团白雾。
直到最后,他才看清那女人的模样。
姜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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