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房门口,风起弄尘,春光点金。看了一眼手机上边的时间,陈梨安也就有了心思和李染染聊聊看,南狮和北狮到底有什么地方是相似的。
“咱们狮子外观区别还是挺大的,我觉得大家应该不会认错。”李染染知道陈梨安小时候也是生活在BJ的,就算是小时候没看见过,现在感兴趣这方面了,能找上自己,这点东西不会不知道。
“嗯。”
“其实主要是拟行这里边儿,我觉得比如我们的狮子也有过河、照水这些,包括我们太狮也还有这方面的小故事。”
细节只能靠对比,但其实无论是陈梨安这个半路出家的,还是同样没有接触很久的李染染,细节往往也是她们自己忽略的重点。
“我们那个眼睛,主要是……嘶!”
“我们狮尾没有你们那么活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你们那边主要都是一些年轻人在做,所以就更多样一些……”
二位越说越不自信,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这些是自己能够看到的一面,还是确实如此,很默契的越说声音越小,直到最后都闭口不言。
阳光依旧在逗弄厂房门口的飞尘,像是一柄无形的锅铲,来回翻炒着,就如同陈梨安和李染染现在的心情,一直摇摆不停。
等到意识到自己空口似乎说不出什么具体差异的时候,两个人都开始下意识的在屋里找狮头、狮披,想要通过实际动作,让对方看到自己想要表达的内容。
“嗯……”没想到能够和陈梨安这么快就达成共识,李染染后悔自己不知道把自己那一套行头儿带过来,动作细节有没有,好歹也比视频里边儿看得清楚。
陈梨安同样很尬,如果没记错的话,东西平时都放在师父那里,所以自己偷偷过来,厂房里边肯定是什么也没有的:“呃!”
“那个,我这边……”陈梨安想起了陈嘉宇,当初后者不好意思来见师父和元妙姐的时候,自己曾经买过一套‘装备’,现在应该还在陈嘉宇家,借过来一用,想必陈嘉宇也没有拆穿自己的必要!
“那我们下次吧。”李染染知道陈梨安恐怕有自己的顾虑,就像是自己最初脑子一热就决定过来的时候,也没想过怎么和老师说明白这件事。
老一辈眼中,有时候还是有一种额外的坚持的。坚持的是一种自己的情怀,看起来有些固执、不懂的变通,可这些毕竟是他们曾经生活中的一切,任谁也不希望轻易产生变动。
万一这种变动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打破,那么确实是还不如一成不变,就这样平稳的在一条茫茫的路上,缓慢的推进下去……
“好。”陈梨安答应的很干脆。毕竟她也不知道陈嘉宇会不会因为那张守不住事情的嘴,把自己的情况给漏出去!
“不着急,还来得及。”
也不知道李染染的话是在劝陈梨安还是在劝自己,总而言之,就像是李元妙那样,总把‘来得及’挂在嘴边。
至于真的来不来得及,现在的陈梨安说不出来,现在的李染染和李元妙同样说不出来。只有未来成为历史的时候,才能给出这一切设想一个肯定而确切的答案!
既然现在用不上场地,陈梨安也就不想再给自己添加事成之前就半途而废可能的,锁好厂房大门,确定没有被元妙姐和师父抓到的陈梨安才彻底放松下来,和李染染聊起事情,也没有刚才那么拘谨了。
“你和你师父说好了么?”李染染突然的问话,其实不光是在问陈梨安,同样也是如果被抓到的时候,有一个和自己一起扛事儿的,好像就能增添一点给这一场叛逆的勇气。
“啊?”
“我……”
看出陈梨安的窘迫,李染染笑着拍了拍前者的肩膀:“没事儿,我也没把具体情况和老师说。”
“你也没说?”
“没做出成果之前怎么说……”
原本各自有仇的两个姑娘达成了共识,齐齐在街上笑了起来。
“现在说了,他们就算是同意,到时候还要分一分心神来管我们。”李染染无奈的嘟了嘟嘴,摇头晃脑的叹气,“更何况,有时候不好和他们说那么清楚的。”
“嗯。”陈梨安对于李染染的话不能再认同了。
就像是如果自己现在用‘定计划’那一套,只讲数量的和师父讲舞狮训练,师父肯定是会觉得自己太想当然,而且一旦只以数目作为标隹,人也确实难免会出现偷懒的时候。
“有的还是要多听老一辈儿说的,有时候儿我和老师说起来,我想到的一些法子,老师当年也都尝试过。”
走在路上,两个姑娘都有些惆怅。
二人认为的‘创新’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前人想过、做过,但是最后因为种种原因不能成功,又或者代价太大,和回馈不成正比……
“只能是慢慢来,没有办法。”李染染在这件事上面不光是想要从南狮的成功上边取经,还没少从其他非遗的抢救保护上边取经,“我也看了很多真的努力在让我们年轻人喜欢上的方式。”
“但是我觉得很好的东西,却好像是宣传不出去一样,别人看不到。”
“而且有时候我也怀疑我的审美和爱好到底算不算年轻人?还是说我们以为更好让年轻人接受的方式和内容,实际上不过是我们这些‘老古板’一样的年轻人眼中的喜欢?”
见过好的创新,却也眼睁睁看着这些好东西依旧只能流传与自己这些人身边,达不到‘破圈’的效果,也难怪李染染会在这些事情上边感到迷茫。
“所以很多时候儿尽管我还是想试试,但却不敢和他们说。”
这一份不敢,并不是因为老一辈人对创新可能抱有的担忧,而是怕希望之后更大的失望。
自己这些小辈不知道的地方,老一辈人也做了无数的尝试,不然这些文化也不会一直与时俱进,在曾经不断迭代的岁月里,一直走到现在。
现在老一辈人或许有些地方真的不能理解年轻人的想法了,可是心里比小辈还盼望着这些文化能够继续走下去——至少不要断在自己手里,做从上到下心中的‘罪人’。
他们比谁都渴望小一辈的尝试能够成功,却也比谁都害怕失败,怕自己还在世的时候,看不到小孩子们的成功,离开之后,就再也帮不上他们了……
这就像是无数长辈希望自己能够在看着孩子成家立业之后再离开一样,了却的是自己的心愿,也是对于后辈的一份责任。
“一定可以的。”
李染染现在也是迷茫的,所以陈梨安这个时候不想再把自己的无奈说出来:“之前我看很多评论区,还是很期盼北狮的兴起的。”
‘嗯,是啊,你们南方的年轻人在骄傲着自己文化的同时,我也看到他们希望我们北狮的影响力也大起来,觉得这样才是中国舞狮该有的样子。’社会上的声音是必然要关注的,陈梨安能够看到的内容,李染染一样可以看到。
这样和谐的画面,也注定了北狮一定是有发展的道路的。
“那肯定的呀!”
“其实我也问过学校里面的舞狮队同学,他们觉得既然舞狮分南北,那就不应该只有南狮发展起来。”
“无论是为了比一比到底谁更厉害,还是单纯的觉得这都是我们的文化,南狮和北狮从来都不是反义词……”
南北的差异是必然存在的,但是文脉是不断的。陈梨安觉得在自己这一代年轻人的眼中,会为自己家乡的文化自豪,就更会为了祖国的文化自豪,至于南北,从来不是诋毁的借口!
“嗯,从来不是反义词。”李染染觉得陈梨安这个词用的很合适,简单又恰当,“还真的没有见过这么合适的形容词,真的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话。”
“好不就行啦,你何必想是第几次听?”
李染染知道陈梨安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只是玩笑过后,路还有很远要走,无论是陈梨安回家的路,还是这条他们凭着头脑一热开始的路……
“请输入目的地!”
听到好大一声手机的提示音,陈梨安和李染染下意识的向身边望去,看见一旁的出租车正大开着车窗,司机在手机上操做着,显然是在地图软件上面导航。
关上车窗,出租车司机一脚油门开出去好远,陈梨安和李染染还呆呆的站在原地。
半晌之后,李染染突然开口:“走吧,只要有目的地总会到的不是么?”
陈梨安知道李染染是在说舞狮,只是这条路上没有什么导航,只有他们走出来,给后人当做导航的可能。
“只要我们敢走,理想就是导航不是么?”
“哪怕前面是一道需要我们钻过去的墙,只要有目的地,就一定会有一条路走过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导航地图的调侃也可能是生活中的道路了,只是这个时候陈梨安明白李染染说的是对的,看似有些荒谬的事情,却是他们不得不先说服自己走下去的理由。
“那肯定,也许路上也会遇到好心的外卖小哥哥,遇到好心的司机、大爷大妈们,告诉我们一条更好走,更合适的路,或者捎带我们一段,或许一切都会变得豁然开朗呢!”
五点多,太阳在天上,依旧不减自己的威力,照旧能够把光芒铺满人间。
陈梨安和李染染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后者眼看着已经走出去三五米,突然又回过头来,三两步跑回陈梨安身边。
“有一个事儿,我突然想起来的!”
“就是我觉得你既然是体育这方面的,你有没有可能从这方面做论文研究哎?”
是啊,陈梨安自己的专业和这方面是有关系的,比两个人单纯的从文化角度出发就能又多出一条路……
“而且,我在想,就是我们自己说不清楚的差别,有时候未必是真正的差别。”
“毕竟我们自己能够接触到的,以及我们的老师和师父能够接触到的也不是全部。”李染染觉得这件事既然开始了,就一定要做出像样儿的结果来。
“如果我们只从我们知道出发,缺少更为广阔的调查,或许会遗漏一些更小众的内容。”
“而且恐怕我们最后的成果,也是有局限的。如果你能够更广泛的去调查,包括这背后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和文化,是不是我们能走的路就会更宽?”
三秒钟之后,陈梨安快速的分析完了李染染说的话,眼神迎上后者期待的目光:“好!”
成功在六点之前回到了小区,已经进到公寓楼里,陈梨安心里又开始打起鼓来:“元妙姐要是早回来怎么解释?”
“应该不会刨根问底吧?”
陈梨安知道元妙姐并不会因为自己同时去了解和学习北狮有什么不满,只是实在等不了后者的‘慢慢来’,又愿意尊重后者的‘慢慢来’。
“啊啊啊啊……”发泄情绪也是分时间和地点的,尤其是身边有没有人。
于是有人出现的一刹那,陈梨安马上闭了嘴,生怕被人家当成神经病躲着。
“哎……”好一阵长吁短叹之后,陈梨安发现自己的双腿记路比自己清楚。
如果动脑子会忘记的路,凭着直觉反而更容易走到。陈梨安依旧纠结的时候,人已经站在公寓门口了。
“元……”
猛一推门,果然李元妙还没有回来。陈梨安拍拍自己嗯胸脯,终于放下心来。
还好,元妙姐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没有给自己打一个措手不及!
想起和元妙姐的约定,陈梨安坐在沙发上吹了一口气,把整个儿口腔嘟起来,然后又慢慢的吐了出去。
静下来的陈梨安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隐瞒到什么时候算作‘有些成就’了呢?
这么慢下去,恐怕自己被抓到现行之前心里就已经藏不住了……直说的话,陈梨安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和谁最先坦白。
“啊啊啊啊啊,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成功!”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陈梨安一个人,声音不大的喃喃自语竟然也隐隐有些回音。
只是声音传的很快,最后在陈梨安耳朵里重复的,就只有一句简单的:“成功。”
在一个期待着走出一条路,却不是为了自己的名利的人这里,这个苍白而简单的词,是真的会掉到心里,牵着她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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