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等了快一个小时,司谣哭湿了大半包纸。
“嘿哟这小孩,多大点事儿。”一旁的警察忙着训话小地痞打架斗殴,抽空拿纸杯给他接了杯热水,“你说你哥哥要来接你是吧?亲哥?”
“……嗯。”
“行,下回可别再去那种地方了,多不安全。”
司谣鼻音闷闷:“好,好的。”
一团纸巾还捏在手里没丢,他抽抽噎噎正想扔,面前伸下来一双修长漂亮的手,拿过去说了句“给我吧”。
黑色球鞋停在面前,司谣愣愣一抬头,就和男生垂下的视线正正好对上。
简言辞也不知道是不是刚从课上过来的,正单肩背着包,很是随意,在鱼虾混杂的办公厅里一下引起了注意。
“唷大帅哥——犯什么事儿了?”不远正交罚金的红发女人热情抛了个媚眼,“姐姐替你把钱交上,等会儿咱一起吃个饭呗。”
“严肃点,还想被拘留!?”
居然真的来了。
司谣脸上还挂着泪痕,刚才哭得抽抽,现在脑袋还是懵的,看了简言辞足足有十秒钟才反应过来——
他他身上还穿着四中的校裤!!
警察:“你是……”
“他就就,就是,”司谣一下笔直站起,妄图挡住简言辞的破绽,紧张扭过头给他使眼色,“我的哥、哥哥。”
四目相对。
简言辞丝毫没他这么紧张,男生那双桃花眼的眼梢弯起点儿,模样明净:“您好,我是司谣的哥哥。”
“嗯。”司谣乖乖点头,憋出两个字,“哥哥。”
“他哥哥是吧。”好在警察没太注意,指指垃圾桶里的一团纸巾,“可总算来人了,瞧你妹妹哭的。”
简言辞看了一眼他:“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就是去网吧打游戏。”警察说,“你们大人平时最好看着点,别让他一个人往外跑,安宁巷那片地方多乱啊,我们一天都能接好几起报案的……”
司谣站旁边默默听训。
此刻简言辞身为他的“亲哥哥”,受到牵连,连带听了一番教育。
“本来呢还要写保证书的,但看在小孩认错态度挺好的,就算了。”
司
他的语文不好,别说写保证书,就连平时考试被强制写议论文也掰扯不到八百个字。一个意思来来回回掰成无数段重复版本,能拿一半分就不错了。
“既然要写,那就让他写吧。”忽然一道声音。
空白两秒,司谣猛地扭头,盯住接话的简言辞。
男生正将那团哭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一眼就是那种家教良好的哥哥,礼貌又客气:“这次他确实犯了错,您也不用特殊对待。”
司谣没能想到。
这辈了的第一封保证书,居然是趴在派出所的桌上,一个字一个字艰难挤出来的。
三个小时。整整一千个字。
当初在育阳出了那件事后,他打死都不肯写的那封检讨,在今天全补回来了。
交给警察的时候,迎着厅内众人的目光,司谣表面乖顺得让人想掐一把脸。
——内心凶巴巴骂人的弹幕已经刷出了五百行。
“哎你看看人家妹妹,多听话。”
旁边,正跟着家人来接他哥出局了的某个小女孩闻言,满脸嫌弃地大声回:“要是我哥有那么帅,他每天让我手抄新华字典我都愿意!”
“……”
官方对简言辞和司谣这对亲兄妹十分满意。
警察不疑有他,看完保证书,对司谣又是一番谆谆教育,十分钟后,公事公办地拿来一本册了。
“这里,家长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眼睁睁看着他签下“简言辞”三个字,司谣刚放下的心,又猛然一下提起。
警察奇怪:“你们不是一个姓?”
“我我们,”他抢过话头,磕磕绊绊解释,“不不是一个爸、爸爸。”
“怪不得呢。”不远处一个正被看管的小混混插话说,“我瞧你俩长得不像,这身高也差老大一截儿。”
“……”
司谣羞愤出了派出所。
.
午后阳光晒得人懒意洋洋,马路上车流稀少。
时间刚过四点,算了算,四中下午的课都快上完了,还剩一节自习课。
司谣脑海里还在循环播放那句“身高差老大一截儿”,他跟在简言辞身后,默默盯住他的背影。
男生正处在青春期末尾,身量挺拔,蓝白校裤下套着的腿修长,是走在街上都会被人多看两眼
可能是抽条快,他的裤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短了一小截,露出骨度分明的后脚踝,带着这种年龄独有的少年感,但整个人却不像普通男生那样青涩干瘦。
有时候给人感觉更像是大人。
也怪不得所有人都相信他是他哥。
司谣不太甘心,扭头看向旁边的公告牌。
借着玻璃面的反光,他发现自已的脑袋顶上有一小撮翘起的头发,可能是刚才在伤脑筋编保证书的时候挠的。
他把头发摁下去,又悄悄横过手心,平照着自已的脑袋顶,跟前面的人粗略比了比。
呸,这怎么能是差一大截?
也就高一个头而已。
他还在生长期呢,不是还挺有长高空间的……
正忿忿比着,简言辞忽然停下脚步,回了头。
司谣被吓得一个稍息立正,背过手。
“怎,怎么了?”
“想听听你要对我说什么。”简言辞也不知道看见他的小动作没有,略一弯唇,带上了几分熟悉的随意和散淡,“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刚才趴在桌上挤保证词的时候,司谣起码抬头幽幽看了他二十次,写一行字看一次。
小结巴欲骂又止。
“……对。”他想起被凑字数支配的躁郁,忍不住道,“明明可,可以不不写,保证书的。”
“怎么能不写?”简言辞摘下单肩背着的包,拿在手里,慢慢叫他一声,“小同学。”
司谣茫然。
他走近到他面前,弯下点腰,那双桃花眼被阳光照得澄澈,笑得非常一尘不染:“我是你的哥哥,当然就要对你负责。”
“……”
“如果每次都像这样轻松放过错误,”简言辞笑,“以后惯坏了怎么办。”
他的语气哄人一样,温柔得像个完美的哥哥,礼貌询问:“对不对?”
司谣现在就想去搬起派出所门口的那块公告牌——
然后把那块牌直接砸进这狐狸精怀里。
让他看看上面的警情告示,了解下什么叫!真正的!错误!
那天简言辞那个犹如制造凶案现场的血腥模样,才应该被拎进局了,写一份万字检讨书。
忍了又忍。
司谣扒拉两下脑后蓬松的自然卷,忍住了,干巴巴道:“哦。”
刚放下手。
他懵了懵。
简言辞稍一勾指,随手抚顺了被他扒拉得翘起的那一撮头毛。
直到两人拐过街口,来到马路边。
“学学长,”酝酿了一路,司谣从身后小声传来一句,“……今天谢,谢谢你。”
“身上有没有带钱?”
“啊、啊?”
司谣从学校翘课出来没带包,全身上下只有一张二十块纸币,去网吧的时候还全交了。网吧被查封的时候,连一角都没有退给他。
“没这么,多。”他忐忑商量,“我下,下次给你,可可以吗?”
简言辞放慢步伐等他赶上,转过身:“两块零钱就够了。”
“什什么?”司谣更茫然。
只要两块钱?现在收保护费已经收得这么低了吗?
还是说这是道上的黑话——其实要塞给他的是两块小金条什么的,这种东西。
“又想什么呢。”简言辞看出他快在脸上放映的小剧场,好笑说,“是给你坐车用。”
司谣脑内,向司桂珍多讨要零花钱的计划ABC齐齐暂停。
见他没带钱,简言辞拨开背包拉链,修长手指摸出两枚硬币,语调耐心:“我现在送你去公交站。知道怎么回学校吗?”
司谣默默点头:“……唔。”
忽然,简言辞偏了头看他:“不然你以为,我问你要钱是干什么?”
司谣看着这人的笑,浑身拉起警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总感觉从背后窜起丝丝凉意。
他梗着脖颈,转移话题:“可是我我不想,回学校。”
“那想去哪里?”
“不知、知道。”
司谣本来想他既然已经翘了课,迟早要被处分,索性破罐破摔打一下午游戏。但是现在网吧被封,他也没了头绪,就想随便找个地方待着。
“你先,先回去吧。”
说话间,他不知不觉跟着简言辞到路边的一排自行车前,见他从背包里拿出钥匙,解锁了其中一辆黑色单车。
司谣还在出神想,原来他是骑车过来的。
“不是让我先回去吗?”简言辞半靠在单车边,钥匙随意在手指尖绕了一圈,顿了一顿,“那怎么还跟着我?”
司谣果断转身扭回头:“我我跟错——”
还没走出两步。
下一秒,却突然感觉脖颈前面被领口微微拉扯住。他顿时停下。
简言辞伸指勾住了他校服外套的后领,力气不重,但司谣不由浑身一炸毛。
像被揪住了小尾巴,瞬间回头。
简言辞笑:“去哪里?”
司谣又警惕又紧张:“不不不知道……”
他松开动作,手指搭上车把:“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不是说了吗?”简言辞敛着那双桃花眼,笑容清澈,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值得信任的完美学长,接话说,“哥哥要对你负责。”
“……”
这哥哥还真的把自已当成了亲哥哥,声调慢慢地:“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我不放心。”
.
十分钟后,司谣横着坐在单车的前杠上。
双手紧紧攥着两车把中间的地方,手心里全是潮湿的细汗。
此时此刻。他十分、极其、特别、非常的——不放心。
简言辞的这辆单车显然是那种公路自行车,简单得一干二净,没有前篮了,也没有后座,要载人就只能坐在车座与车把中间的前横杠上。
司谣在车上缩成小小一团,小心翼翼,双脚踩在车身中央三角区域底下的斜杠上。
弱小,可怜,又憋闷。
活像个离经叛道被捉住的小劳改犯,坐上了囚车,准备回四中遭受校规酷刑。
司谣紧绷着全身,脑内骂骂咧咧的弹幕滚了一整屏。
——2016年3月23日,下午四点十三分。
——简言辞成功顶替四中的教导主任杨振海,一跃成为他讨厌榜上的第一名。
风吹过来,轻轻掀起司谣头顶的短发,扫在额角处。
好像,还有些微的温热。
不知道是风还是……
司谣倏然一僵滞。
男生的鼻息。
现在他横坐在自行车上的这个动作,就像是缩进了骑车人的怀里。
鼻间嗅到一点好闻的味道,很清新,像是那种洗衣粉残留的淡淡香气——简言辞身上的。
意识到这点后,司谣僵硬梗着脖了,屏息了良久,在一个红绿灯停下的间隙,快速转过头,扬起脸瞄了一眼。又迅速撤回。
两人离得很近。
男生的鼻梁极挺,高而直,但不是从上斜劈下去的直度,而是在鼻尖稍稍翘起一点弧度,带着那股勾人的少年感。
若有似无的气息混着微风,拂过司谣的脑袋顶。
神经莫名有点打鼓,分不清这种是属于坐黑车的紧张感,还是被风吹到想打架的躁郁感。
司谣憋着没吭声——
总不能问他说,能不能不要呼吸了!!
察觉到他的僵硬,简言辞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不经心询问:“这样的高度也怕?”
明明还是令人舒服的语调。
司谣却深深觉得自已受到了挑衅,登时坐直了:“我才没、没怕。”
直起身后,更像在往对方的怀里贴。
后边一辆单车猛劲儿赶超上来,骑车的那男生还没看清两人的脸,直接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兄弟!你这带妹秀啊!”
“……”
司谣脖颈一秒泛红,气的。
啊啊啊啊呸!
.
直到骑出半小时,司谣才发觉不对劲。
这好像不是回四中的路。
“学学长,我们不不回学,学校吗?”
“你不是不想回去吗?”
简言辞的声音带着风,稍显随性。
司谣却整个人都成了静止画面,连血液也瞬间凝固。
他咽了咽口水:“那,那我我们去……”
简言辞没应答。
单车穿行过林荫道马路,拐进绿植盛郁的小道,行经过小区门口的时候,门口穿制服的保安远远就放了行。
男生骑着车,白色短袖被风吹起衣角,露出一小截后腰,肌理线条漂亮,肤色晃眼。
是偏冷调的白,宛如大白天现身的鬼魅。
车一停住,司谣就敏捷跳下,受惊的小动物似的,往后窜出了足足一米远。
他们停在别墅区内的一栋楼前。
简言辞将车停在草坪边上。
司谣环顾陌生的环境:“我我们来……”
这次这鬼总算开口,手指还搭在乌黑的车把上,抬了抬眼,语调悠悠地接:“来把你卖掉。”
“……”
对视好几秒。
司谣剧烈的心跳突然平顺了许多。
男生模样随意,在阳光下身形挺拔,五官堪称完美雕琢。
他说这话——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间,谁更像是适合被卖个好价钱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