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本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不是打仗多猛,也不是匠作手艺有多高,而是他执行命令从不打折扣。
入冬时,李承乾要求他,在工地搭设五百间木屋,分至工地各处,供匠人、劳役们取暖,临时休息,吃饭,打更使用。
每一间木屋,要能容纳十五人,配铁炉子一个,灶台一个,冻伤药若干,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喝到热水、吃上热饭。
虽然在赶工期,但每天劳动的时间不能超过三个半时辰,绝对不能出现冻伤的情况。
看了一圈,李承乾很满意,用带兵的方式带匠人和劳役,交替施工,循序渐进,工程稳步推进中。
唯一的问题就是粮食,除了每日固定的“薪粮”外,还有饭食的消耗,一天三顿干的,还要睁一眼闭一只眼默认他们偷一些粮食、柴火,给老人孩子。
冬季的粮价暴涨,再这么耗下去,成本是其他季节的三倍不止。为了节约成本,姜行本建议停工,开春后再说。
李承乾想都没想,当即拒绝了这条建议。
“你知道这工地上的几千人,有多少是手停口停吗?”
“现在停工了,他们的家人很可能过不了这个冬天,明白吗?”
是的,他们都承认太子说的是事实,现在停工就是放弃了他们。
可粮食的价格。
“当然,孤明白永安六坊的工程,便宜了那些粮商。唉,他们都觉得孤是个冤大头,是吧!”
“你们也都清楚,供给六坊工程的粮商,背后的东家,是汉王对吧!”
疏不间亲,姜行本及随行的工部官员都低下了头。
李承乾也摆手表示,他并没有责怪大家的意思。
“姜卿,这次汉王屯了多少粮食?”
“臣听说,大概,大概二十万石。”
二十万石!哦,好大的手笔,他这位皇叔,越来越有出息了。在孤这赚这么多,还要去薅百姓的羊毛。
“派人去去汉王府,跟汉王好好商量,一千贯换他二十万石粮食,行不行!”
换?这个词,是不是用错了,一千贯,说成抢还差不多。
姜行本觉得怕是不妥,汉王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兄弟,敲诈他,就相当于敲诈皇室,这么大的罪名,弄到御前,工部怕是扛不住。
“不,就一千贯,多一子儿都没有!相信孤,汉王一定会同意的。”
太上皇驾崩了,李元昌就再没有借口在京师滞留。之所以到现在都没有就藩,是因为他“病了”,若是让陛下知道了,他在病中尚且有精神去操心商贾之事,那可就是欺君之罪了。
他这段时间赚的黑心钱够多了,不仅回了本,怕是两三倍的收益也不止。他七叔是个聪明人,欺君和见好就收选哪个,心里一清二楚。
更何况,永安六坊的工程是他在做,李元昌更该清楚,东宫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行了,派人去办吧!”
交代完,李承乾便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有这么多穿着官服的家伙跟着,他没法跟匠人、劳役们交流。
大伙都知道李承乾是太子,开始的时候自然是拘谨,毕竟跟未来的天子,挤在一个炉子前烤火,谁的肝不是颤着的。
接触的时间长了,太子的豪爽、不拘小节,及丰厚的物质报酬,让他们对这位少年储君充满了好感。
姜行本等人一消失,木屋中欢呼起来,他们将最好的位置让了出来,请太子烤火,吃点烤松籽,有个工匠还掏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酒葫芦。
东西虽然都是寻常之物,但这份情义难得,李承乾也是毫不避讳,拔开塞子灌了两大口。
嗯,寒冬腊月的,喝上两口暖子就是舒服!
匠人和劳役们,见太子喝的舒服,也都开怀的笑了起来。像他们这样的低等人,官员豪绅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但太子不一样,吃他们的东西,喝他们酒,还跟他们谈天说地,这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仗义多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他们虽然不识字,但却是极重情义的。
每次太子来,他们都有说不完的话,无论是活计,还是家长里短都愿意说一说。
听到他们说张三断炊、李四家断柴,大伙都希望明年开大工,太子能多招一些人,那样日子难过的邻里也都能有饭食了,不至于忍饥挨饿,抱雪过冬。
这些话让李承乾很难过,臣工们文章写的花团锦簇,把陛下夸成了超越秦皇汉武的帝王,也把贞观比作超过开皇的盛世,他的父皇也是听的越来越耳顺。
哎!真该让父皇来听听,这些带着血泪的声音。
“这样!孤照会户部,半个月开一次平价仓,卖一些平价粮。至于明年开大工,自然也需要大量的人手。”
“男人上工地,妇人烧水、做饭、浆洗,每个人都有薪粮拿。孤保证,只要能吃辛苦,每个人都有饱饭吃。”
这样的话,官员们也会说,而且说的比这更动听,大伙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但太子说的话,他们深信不疑。因为是太子,把他们及家人从饥饿的边缘拉了回来。
“喝了大伙的酒,孤也得表示一二,否则下次不好意思来了不是。”
他会知会姜行本,冬季苦寒,天气寒冷,每人每日加二两酒暖身。记住,就二两,多了没有,谁也不准私下交换。谁要是喝酒摔断了腿,不能干活,耽误的可是一家老小的生计。
另外,薪粮加三成,即日起付。六坊扒出来的废木料,他们也都带回去,分给坊间的邻里,也可以让他们自己来拉,多少都行。
永安六坊的房子多是木质,拆除的废木料堆积如山,与其堆在那里,莫不如让断柴的人家多点取暖的材料。
李承乾的话还没完说完,屋里的人便都跪了下来,俯身下拜。从一些人颤抖的身子、抽泣的声音不难看出,他们哭了。
这些,对李承乾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们来说,却是能活命的,碰上这样仁爱的储君焉能不哭。
“好了好了!都坐回来,孤最看不得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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