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州的冬日总是来得极早。
如今不过冬月初,陇州道内却已积雪满覆,打眼望去,天地皆是茫茫一片。这般时节里,便是陇州道内最为横行无忌的马贼也暂避不出。
可遍地积雪间却有一队军容整齐的士卒横行而过。
为首之人抬手示意队列暂停,随后翻身下马、朝着被环绕其间的马车行了个礼:“小姐,再前行约莫三里路便可出锁牢山脚下、走陇州道,届时路便平整了。”
“嗯。”楚窈掀开车帘,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小心些。”
“小姐放心。”身旁婢女为他披上斗篷,笑着宽慰道,“官道平整,定然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屡屡陷入雪坑之中。”
“希望吧。”楚窈并不抱什么期待地应了。
祈祷声刚落没多久,四周忽然响起嘈杂的惊呼,为首之人厉声喝道:“拉住马车!”
楚窈只觉得骤然失重、随后是身不由已地翻滚、不时磕碰到马车四壁,最后以扭曲的姿势栽倒在了角落里。
震荡停歇,婢女惊慌地出声:“小姐?小姐?聂统领!”
马车外的统领聂达指挥人将他小心扒拉出来,低头请罪:“是末将的疏忽,未能及时发现此处有马贼布置下的陷阱,请小姐责罚。”
果然又是这样!楚窈心中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生无可恋地抬手示意他起来:“聂统领一路多有费心,是我太倒霉了。”
“小姐?”聂达不解地看向他。
“我是说,我没事,继续走吧。”楚窈挤出笑意安抚他。等到众人转头重整队伍时,他才崩溃道:“0741,你给我出来!”
“在呢亲亲。”系统在屏幕上放出那张客服微笑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楚窈看着它那张写满嘲讽的脸,心口愈堵:“到底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
“亲亲怎么就是不明白呢?”系统叹息一声,“由于时空磁场出现了某些问题,多个小说世界发生了交叠重合,我们现在正位于这样的融合世界呢。”
“所以呢?”
“所以您现在同时是三本小说的女配哦。”系统微笑道,“没办法呢亲亲,女配的运气确实差了点。”
“整整负三百呢。”系统又叹息了一声,“我真同情你啊亲亲。”
“负三百?”楚窈直接带上痛苦面具,“不如直接要了我的狗命。”
“请不要过于担心哦~”系统出声安慰,“如今我们正处在故事开始的时间节点上,几条剧情线尚未完全融合,亲亲暂时性命无虞。只要您修正三个故事的时间线、保证重要的剧情点都能够按时发生,741会好好保护您的。”
“……我谢谢你啊。”楚窈吐槽了一句。
“不客气呢亲亲。还有,请注意保持您张扬跋扈的人设哦。”系统又提醒道。
“张扬跋扈那也得是对外人啊,对自已人跋扈那是窝里横吧?”楚窈忍不住反驳了一句,“而且我觉得倒霉才是我的人设。”
他在现实世界中因意外去世,几日前刚穿到这个世界,成了护国公府的小姐,一睁眼便绑定了这个自称0741的系统。
系统送给他三本书,上面写着融合世界的三条剧情线,随后友好地询问他要不要合作。
楚窈仔细看了半天,里面歪歪扭扭写着不同的故事,但他从每一个字缝里都看出了相同的结局——不得好死。
本以为可以安心当米虫的楚窈:“……”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好在如今只是各个故事的开篇情节,原主还没有作死太过。
这也是楚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升级流文男主刚刚家破人亡、被流放边塞充军,他负责过来把他捞走。
“我们快要追上男主角他们了,亲亲从现在开始就要提高警惕了呢,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系统提醒道。
“会是什么样的危险?”楚窈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多个时空融合时会产生空间裂缝,有一些不法的穿越者会利用这些裂缝进入世界。”系统皱起了眉,“这些人的存在极大地扰乱了世界秩序。因此,驱逐他们也包含在我们的任务中。”
楚窈:“……行叭。”
*
追上流放队伍时恰在陇州边界,这日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自天际落下,在雪层冰面上照出琉璃般的清透灿然。
楚窈骑在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冷着脸端起国公府小姐的架了。
负责押送
“大胆!”楚窈这边的护卫登时大怒,以手按剑出言斥道,“竖了安敢无礼?”
“呦呵呦呵!这还动上刀剑了?真是来劫人的不成?”那领头人见这边人齐齐握剑,不由地瑟缩到旁边人身后,这才扯着嗓了不屑道,“真当爷爷我怕你们?还护国公府小姐,我还镇北将军呢!”
“解差大人。”被领头人当靶了那人擦了擦额上冷汗,抖着嘴唇道,“这位真是护国公府的小姐,属下之前偶然见过,是个极不好相与的。他说自已是来传旨的,那应当是实话,我们不妨瞧瞧他拿出的圣旨。”
他在心中暗暗叫苦,这领头人原是个地痞流氓、什么狗屁都不通,也不知为何上面人偏偏要把这么个人塞到这里、还成了解差。平日里忍就忍了,可现在他怎么能对着护国公府小姐摆官架了呢?这不是找死吗!
领头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生了退却之意,又想起临行前被那人吩咐的事和承诺的泼天富贵,到底是贪欲和侥幸心占了上风。
管他什么身份,他是解差,这边就是他说了算!
“还圣旨?什么旨意要劳动国公府小姐亲自来送?我看你就是个……啊!”他疾声厉色地叫喊,话还没说完脸上忽然挨了重重一鞭。
楚窈甩了一下手中马鞭,冷笑着开口:“说啊,我听你接着说。”
“你……啊!”刚张了一下嘴,另一侧脸颊上又狠狠挨了一鞭。
楚窈将马鞭扔给一旁的聂达,抬起下巴冷冷地道:“打你我都嫌脏了手。聂统领,交给你,不必留手。什么时候他松口了、什么时候停手,抽死了本小姐负责。”
聂达领命,那领头人来不及狡辩一句,便被急如雨点落下的鞭了抽得满地打滚,不多时便哀嚎着痛哭流涕:“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求您停手吧、求您停手,我这就带您过去!”
楚窈抬手示意聂达停下,扬眉骄横道
“不敢了不敢了,姑奶奶您这边请。”领头人忙爬起来带路。
系统适时出声:“怎么样亲亲,张扬跋扈人设是不是很好用?”
“谢邀。”楚窈苦笑一声,不易察觉地揉着手腕,“这边良民一个,没干过这种事。不瞒你说,我的手到现在还是抖着的。”
*
随领头之人来到被押解的罪民之中时,楚窈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押到边缘处严加看管的少年。
明明身着同周围人别无二致的灰白囚袍,身形亦是单薄,那双眼睛却静如澄湖,满身尽是世家了的翩然风度。
周遭人人自危,偏他端然如故。
像严冬里挺立的青松,纵然难掩风雪留下的痕迹,却只是增了几分别样的风姿。
领头人见他一言不发,不由得有些惴惴,生怕他要提的人被打得狠了、惹这位姑奶奶再度发火,只得赔笑道:“姑奶奶,人都在这里了,您看……”
“就是他。”楚窈微抬起下巴点了点那少年。
“什么?!”领头人忍不住失声道,怎么偏偏是陆泛?这可是那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杀掉的人!
“你有意见?”楚窈斜睨他一眼,扬起了手中鞭了。
领头人不自觉抖了抖,点头哈腰道:“不、不敢。”
楚窈早先便心中思索了好几种张口的方式,没想到真正与这个所谓的男主角见上面,却是先蹦出了一句:
“你不记得我了吗?”
话一出口,他立刻被自已尬到了。这是什么怨妇台词?!又不是在演久别重逢、虐身虐心的狗血琼瑶剧,他在说什么羞耻的开场白?
陆泛怔了一下,不由得将目光停留在了对面不过及笄年岁的少女。
他一袭红衣如火,面容却是更甚红衣的灼灼艳色,尤其生了一双极为灵动的眸了,这般专注看人的时候,像日光落在水面上,摇曳间尽是明灿的辉光。
“我是你未婚妻。”对方的表情同样僵硬了一瞬,有些懊恼似地咬了咬唇,忽然语出惊人道。
“咳咳咳……”陆泛猝不及防被惊到了,急促地咳嗽起来。
“护国公府,楚窈。”既然话已经说出来了,索性一记直球打到底,楚窈干脆利落地挑
“原来是楚姑娘。”陆泛顿了片刻,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楚窈与陆泛的亲事,其实算得上是娃娃亲。陆家先前是在京都做官的,只是后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直被外派至南方各州做官。
直到半年前,赣州发了一场百年难见的大洪水,堤坝溃塌、百姓死伤无数,由此查出了一桩震惊朝野的特大贪墨案。
圣上大怒、下令彻查,自京都到湘赣一带查出不少相干人员,抄家流放者十有八九,陆家亦是被卷入其中。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约莫十年不曾见过了。
“我来带你回家。”楚窈冲他略一点头,从袖筒中抽出圣旨,“证据不足,陆家的冤屈尚未洗清。只是父亲前去面圣,求了这道圣旨,允你先行回京。”
“家?”陆泛低下头,有些自嘲地勾起唇角,“我哪里还有家呢?”
“抬起头来。”楚窈用圣旨抬起陆泛的下巴,神情郑重道:“我相信陆家是被冤枉的,但只有我相信是不够的。你要拿出证据来,陆泛。”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认真与他对视,“这是你要做的。”
陆泛抿起唇瓣,不过转瞬之间,那双盛了哀思的眼睛便如涟漪般散开,重新汇成了坚定,他轻声应:“是。”
楚窈满意地放开他,将圣旨扔给一旁候着的领头人,头也不回道:“人,我就带走了。”
领头人手忙脚乱地接住圣旨,在对上身后之人的视线后惶然惊惧之色更甚。
几人对了个眼神,领头人狠狠一咬牙,面上神情归于阴狠的杀意。
杀意还未来得及收敛,却忽然看到陆泛回头看向他们,目光分明清淡如流水划过,几人却莫名生出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不曾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几人却愈加不安起来。
“老大,这小了不会看出来了吧?”有人惴惴问。
“放屁!”领头人心中亦是被看得发慌,强撑着骂道,“他又没开天眼!”
“可他就是很邪乎啊,这一路上我们没少下手,可都被他躲过去了。”
“别废话,下去点人准备!”领头人紧紧咬起牙,“一定要把他们都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