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嬷嬷坚持行了大礼后才起来,叹气道:“多得凌姑娘出手,不然老奴还不知道府里竟藏着这样的白眼狼。城主和老奴对冬至好得很,看着他年纪小,总会偏爱一些,没让冬至做什么重活,偶尔说错话也能更宽容,谁能想到呢……”
她满脸愁容,又道:“勾结外人对付城主,这回是扳指,下回会不会是城主的性命?还请凌姑娘把府里的人都细细看一遍,可不能再藏着这样的白眼狼了!”
奶嬷嬷忧心忡忡,恨不能带着凌沐妍把府里所有人都再仔细看一眼,这才能放下心来。
凌沐妍歉意地笑笑道:“昨晚我请城主把两位清客也一并叫来一看,只是两位清客的身份不一样,总不能叫到院子来,城主便打算午饭时候让我在屏风后看一看。”
“是了,此事城主跟老奴提过,这一急,险些把这重要的事给忘了的。”奶嬷嬷一叠声吩咐身边的小丫鬟赶紧去厨房交代厨娘,把城主的午饭都提一提分量,又让夏画去跑腿,叫库房把屏风挪出来。
她忙里忙外的,还不忘亲自把凌沐妍请去了城主的院子。
城主早就听底下传话的婆子把冬至的事给说了,脸上还带着愠怒。瞧见凌沐妍来了,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带着些许笑意,起身迎了上来:“幸好凌姑娘掌眼,不然我就得被这小白眼狼一直蒙在鼓里,指不定要留下祸根来。”
他光是想到平日对待冬至不薄,冬至却是这样回报自己的,满心的愤怒险些就要压不下去:“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个威胁冬至的人,只怕还在城主府里。”
凌沐妍矮身行礼后答道:“民女会尽力的,那人做得隐秘,当初冬至去赌坊的事恐怕也是被人悄悄怂恿了去,这人未必无辜。冬至年纪小难免做了错事,不敢告诉别人,暗暗隐瞒下来,生怕被责怪,也是情有可原。”
城主没料到她居然给冬至求情,有些惊讶道:“姑娘的意思是,让我饶了冬至?”
凌沐妍笑着摇头:“这是城主府的事,自然是由城主来做决定,哪里是民女能做主的?只是少做杀戮,总归是给城主的子孙后代积福了。”
原本城主是没打算轻易放过冬至的,更别提是他的爹娘。两人都是府里颇有些权力的管事,如今冬至犯错,他们也被带了回来,这管事以后是万万做不得了。
冬至说自己隐瞒了,谁知道他爹娘是不是全然不知情?
城主凭着宁愿杀错也绝不放过的心思,是打算让人把这一家三口送去偏远的庄子,再找个由头弄死,也算是清理门户了。
不过凌沐妍特意提起,他倒是不相信什么积福之事,却也不打算忤逆她的意思,便轻轻点头道:“就依凌姑娘的话,冬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不弄死,那就留着做苦活。冬至一直被教养着长大,在书房伺候也没做什么粗活,身子跟少爷一样娇贵。
也该让他尝尝底下人的苦处,这才明白以前在城主身边伺候有多幸福,如今又有多懊恼和后悔。
人总是需要比较的,不然在福窝里呆久了,哪里能知道外头有多艰难?
城主自问就是对冬至太好了,好到让他忍不住自己的身份来,这才会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
既然他也有错,那么饶冬至一命,倒也是应该的。
凌沐妍闻言便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她能为冬至求着留下一条小命,这已经是不错了。
再说得多了,那就要让城主不快的。
她其实并不觉得冬至是什么好人,毕竟他险些连累了白露和秋分送命,而且刚才看来,冬至压根没有多少愧疚,反倒是心慌和害怕。
害怕被受罚,害怕丢命,根本就没想到这般作为让城主多为难,又连累了他的爹娘,叫一向风风光光当管事的爹娘为此受连累,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翻身。
作为儿女没有愧疚之心,冬至算得上是不孝了。
“只是扳指还没找到,城主府的大门还是不要随意打开为好。押送冬至等人不但要分出侍卫来,还可能混进了谁,城主倒不如先缓一缓。”
城主听明白了凌沐妍的意思,这是怕贼人趁机逃出去,又或是伪装成侍卫把扳指弄走。
于是他点点头道:“凌姑娘说得在理,此事不急。”
转念间,城主却又想到,那贼人知道冬至被自己捉了,会不会怀疑冬至能认出他而想要斩草除根?
冬至若是作为诱饵,又能不能够引蛇出洞?
凌沐妍不过一瞥,约莫就猜出城主的想法,不由微微挑眉。冬至这算是物尽其用,为城主戴罪立功了?
屏风已经被两个婆子送来,午饭也准备好了,两位清客就在来的路上。
凌沐妍被奶嬷嬷领着退到屏风之后,安静等待。
这屏风倒是精巧,薄薄的云纱上层层叠叠的刺绣,盛放的花丛中大片的蝴蝶正在飞舞,实在是栩栩如生。
最精妙的是蝴蝶不是绣在一面,而是每一层的两面,在她看来就像是大片的蝴蝶从四面八方过来一般,少了几分匠气,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尤其是这屏风从里面向外头能看得清清楚楚,外头却看不清里面,只能隐约看到一道模糊的轮廓。
奶嬷嬷见凌沐妍看得目不转睛的,不由笑着解释道:“这是二十年前的御赐之物,是宫里二十位一等一的绣娘费了足足三年才完成的。若非当年老城主在皇上南巡的时候救驾有功,老奴也不能得见一回。老夫人去的早,府里也没有女眷在,屏风没有用武之地,一直都被收在库房。若非姑娘在,只怕许久都不能挪出来。”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气。城主什么都好,就是对女色不在意。
身边连个暖床的通房丫鬟都没有,平日不是忙着处理城内的杂事,就是看书写字画画。等两位清客来了,也是对弈,谈论诗画。
思及此,奶嬷嬷小声问道:“凌姑娘回头给城主瞧瞧他什么时候成亲,娶的又是哪家姑娘,老奴也好提早做好准备。”
凌沐妍听得窘迫,她不但要给城主找回失物,还得负责帮他找一位贤内助吗?
一阵脚步声接近,奶嬷嬷这才不再追问,凌沐妍算是悄悄松了口气。
“见过大人,”两位清客远远向城主行礼,后者笑了笑。
“不必多礼,快请进。等会用完午饭,我得好好跟洛先生把昨天的残局做一个了断。”
洛志拱拱手,算是应下了。
凌沐妍隔着屏风看向洛志,这是个白皙的中年文士,身材瘦削,八字胡,穿着一身灰色宽袍,颜色素净,瞧着像是清心寡欲之人。
她再仔细看着洛志的面相,不由一愣,问道:“嬷嬷,他这里……什么时候的事?”
两人的声音很轻,却依旧被屏风外的清客听见,洛志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看向屏风。
另一外穿着蓝衣的高大男子比凌沐妍想像中更为年轻,应该就是邱辛了。没想到擅长书画的邱辛身材壮硕,站在洛志身边不但高了他半个头,更是像有两个洛志那般。
说这不是书生,而是武者,估计没人不信。
“不知道大人,这屏风后是哪位娇客,我等是不是先退下为好?”邱辛挑了挑眉,对城主团团作揖,生怕坏了他的好事。
知道城主如今后院空虚,就是看中了哪位娇客请到府里来,倒是有些唐突了。
不过这城中谁不知道城主是个光明磊落的,更是进退有度,不然也不会把屏风立着,也是不愿唐突了佳人。
城主被邱辛打趣得面色尴尬,摆手道:“不妨事,里头那位是凌姑娘,两位也该是听说过的。”
洛志点点头,向屏风拱拱手道:“原来是凌姑娘,失敬失敬,该是那位凌家的姑娘?”
“城里还有哪个凌家,也就京中有凌府的本家在。”邱辛说着,又道:“昨晚闹哄哄的,听着底下人有提起这位凌姑娘,听闻是替大人找回失物的?只凌姑娘一人怕是有些手忙脚乱的,大人不妨多派几个机灵的丫鬟跟着为好。”
他显然是不信凌沐妍有什么厉害的本事,倒是怕她若是娇贵得很,在府里摔着磕着就不好了。
凌沐妍自然听出邱辛语气中的轻慢,倒没放在心上。
她毕竟年轻,之前又没使出什么大本事来扬名,凌家又没落多年,被人提起多是不屑,邱辛只是一点轻慢已经算是给自己脸面了。
只是洛志的左脸颊有一个小孩巴掌大的胎记,灰扑扑的一块,咋一眼看去有些惊人。
这就罢了,邱辛居然有一道疤痕从左额横过鼻梁到右脸颊去,整张脸简直狰狞吓人。
城主的喜好倒是古怪,还以为两位清客招到府里,跟他相谈甚欢,该是有才之士。
如今凌沐妍倒是明白这两位清客为何留下来了,这样的容貌就算再有大才也是不能为官的,倒不如做城主的清客,生计不用发愁,又有美婢成群在身边伺候,快活过神仙,还不必担心在朝廷或者地方上得罪了什么人,把小命给搭进去。
在城主府要什么有什么,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又得了城主的重用,何乐而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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