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荆山根本没想到顾溪能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九连环,人却像是傻了一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直起腰:“香柳把你怎么了?”
顾溪说不出来了。
赵香柳并没有把她怎么,她只是说了一些实话而已,关于以前的顾巧梅的实话,还有关于自私的她的实话。
虽然那些实话难听了些。
“没什么。”顾溪抿抿唇,她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往赵荆山身边送了送,“反正就是告诉你,两个孩子给你接回来了,以后也再不走了,以后这个家里就咱们四个一起,好好地过日子。”
她不想说,赵荆山也有眼色地没有继续问,只是不停点着头道:“好,好。”
赵荆山本是个不经常笑的人,就算高兴的时候,也只是弯一弯唇露出一丝笑,这次却把牙都露了出来,眼睛里俱是亮亮的光彩,那神情比在地上捡到了二百两银子还高兴。
顾溪心里一软,她心想着,把两个孩子接回来的决定应该不是她的一时冲动吧。
这或许是个极为正确的决定。
顾溪本想着在睡前给两个孩子都洗个澡的,两个孩子实在算不上干净。以前没住在赵母家时,顾巧梅没心思收拾他们,赵荆山大部分时候都在山上,更是没空照看,孩子们一两个月洗不上一次澡。赵荆山受伤后,孩子们住进赵母家,但是赵母年纪毕竟大了,还有另外的孙子孙女,只能保证赵祈和赵祥的吃穿,洗澡换衣裳这么细致的事情也还是做不了的。
只是今天实在太晚,顾溪只能简单地给孩子们洗了脸和脚,照顾他们赶紧睡觉。
赵祈的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和她睡在一起,顾溪把赵祈的被子铺在了赵荆山的东屋,赵祥则和她一起睡。
折腾了一天躺在炕上,顾溪的身体已经极度疲乏了,但听着身边赵祥发出的细微呼吸声,顾溪又觉得大脑空前地清醒,正在飞速地运转。
她以后该怎么办?
按着原本的打算,顾溪是想留在赵家一段时间,攒够了钱,等赵荆山身体完全好了,就离开的。
可现在,她似乎走不了了。
顾
溪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赵祈和赵祥眼巴巴看着她的眼神,现在就已经舍不得了,再朝夕相处几个月后,她真的能丢下他们吗?
顾溪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叮当的声音,顾溪揉着眼睛坐起来,她还没习惯身边有人,起来的时候手臂幅度太大,打了赵祥的小胳膊一下,赵祥吃痛,“嗯——”地长长哼了一声,顾溪吓了一跳,赶紧弯腰看他有没有醒。
好在还睡着。
顾溪这次放轻了声音,利落地穿好衣裳鞋子,推开屋门往外看,是赵荆山在擀面条。
“你怎么下地来了?”顾溪小声问,“腿不疼了?”
“没那么娇气,又不是女人。”赵荆山咧开嘴笑了下,手上的动作没停,飞快地将面团擀成面饼,“看你昨天太累,就没叫你,早上的饭我做就行了,你要是困,就再去睡会。”
赵荆山的声音也是轻轻的,混着灶台里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竟然显得很温柔。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外头的天是发灰的蓝色,厨房的门关着,屋子里更暗了一些,铁锅里应该烧着水,向上蒸腾着绵绵的雾气。
有那么一瞬间,顾溪觉得他们真的像是一对市井人家的小夫妻。
“起都起了。”顾溪走过去道,“你继续擀面吧,我做个炸酱,待会孩子们起来直接就能吃饭了。”
赵荆山没有再推辞,把案板的地方让给她,顺嘴问:“吃什么酱?”
顾溪答:“鸡蛋酱。”
赵荆山又笑了笑:“我爱吃。”
顾溪听见,小声嘟囔了句:“你什么不爱吃。”
“嘴不饶人。”赵荆山回头看了她一眼,“一句不带让人的。”
顾溪撅撅嘴,没说话,但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
两人各自忙着手里的活计,没看见东屋的赵祈已经醒了,趿拉着鞋子颠颠地跑进西屋,像条泥鳅似的钻进了赵祥的被子里,小声喊:“醒醒,懒虫,起来了。”
“哥哥。”赵祥把脑袋在赵祈的肩膀处蹭了蹭,“没睡好,有声音。”
赵祈道:
“是爹和娘在外面说悄悄话。”
赵祥对悄悄话一点不感兴趣,他随意“噢”了声,眼皮眼看就支撑不住要睡下,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葱花下油锅的刺啦声,还有瞬间弥散开来的葱香味。
赵祥倏地抬起脑袋:“哥哥,早上吃什么?”
赵祈摇头:“不知道。”
他抱着赵祥的腰,小声道:“哥哥困,哥哥昨天干活累了,想再睡一会。”
赵祥眨眨眼,看着赵祈果然没一会就又睡了过去,小声道:“哥哥才是懒虫。”
顾溪把鸡蛋酱盛出来,擦着手走进屋里准备叫起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兄弟俩你抱着我,我抱着你,裹着一条薄棉被睡得正香。
没一会,赵荆山也进来:“怎么不说话——”
顾溪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赵荆山噤声,也悄悄走到了顾溪身边,与她一起并肩站在炕沿处。
两人低头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谁都没舍得开口叫。
太阳跃过了地平线,透过窗纸在浅蓝色的被罩上洒下一片金光,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跳舞。这气氛□□宁,顾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宁静了下来,她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宁静过了。
“赵荆山。”不知过了多久,顾溪忽然低低唤了句。
赵荆山偏头问:“嗯?”
顾溪喃喃道:“如果以后的日子都像现在这样,应该也很不错吧?”
……
赵祈和赵祥自然醒来的时候,面条已经有些黏了,好在味道还是很不错。再加上鸡蛋酱和黄瓜丝、胡萝卜丝,清爽筋道,四个人把一大盆的麦子面吃得一根都不剩。
吃好了饭,赵荆山自觉地去洗碗筷,顾溪舀了锅里剩下的热水出来,给两个孩子洗澡。
赵祈前天洗过了一次,这次的重点对象是赵祥。
可能是从出生后就没碰过几次水,赵祥坐在盆子里,对水表现得十分抗拒,他倒是不哭,就是抿着嘴巴不住地躲,就算赵祈在一旁劝着他也不听。顾溪本来想对赵祥用强的,但是看着他那张白嫩嫩的小脸上可怜的样子,又舍不得下手。还有个原因就是,赵祥本来就害怕她
,顾溪担心这次再不给赵祥留下好印象,以后更难办。
顾溪扬着嗓子冲外头喊:“赵荆山!”
她这次学聪明了,有事就找赵荆山,在这个家里,几乎没有赵荆山解决不了的事。
除了她。
……
顾溪和赵祈一起坐在炕沿边上,边吃着昨天树上刚摘下来的冬枣,边观赏赵荆山给赵祥洗澡。
赵祥在他爹爹的手里果然乖巧,一点都不敢躲了,但是也遭了不少罪。
赵荆山那双大手和蒲扇也没什么区别,又长着厚厚的茧子,赵祥长得白嫩,赵荆山那双手在他身上没搓几下,就把赵祥搓得像只红虾子,嘴里呜呜地直叫唤。
顾溪看不下去了,赶紧叫停:“好了好了,用水把身上的脏沫子冲掉就好了,别再搓他了。”
赵荆山闻言也不恋战,又舀了瓢干净的温水,从上到下把赵祥又浇了一遍,两手一提就将他抱出了木盆。
顾溪和赵祈一起把赵祥给擦得干干净净,又换上了新衣裳,看着漂亮得和个粉团子似的赵祥,顾溪忍不住把他抱在膝盖上,冲着脸蛋亲了口:“娘的小宝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她的语气里浑然天成的宠溺,赵荆山本要端着盆子去倒水的,听得一愣,偏头看她。
对上赵荆山的目光,顾溪眨眨眼问:“叫小宝不好听吗?”
赵荆山笑起来:“好听。”
顾溪又转向赵祈,同样亲了下赵祈的脸,口中唤:“这个是大宝。”
赵祈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谁亲过,脸颊一下子就红透了。
赵祥搂着顾溪的脖子,软软问:“我是小宝,哥哥是大宝,爹爹是什么?”
顾溪的手上忙着给赵祥湿漉漉的头发拧水,听见他问,顺嘴答了一句:“爹爹是宝爹。”
赵祥乐得咯咯笑起来。
顾溪没看见,她说出那个称呼的时候,赵荆山瞬间红透了的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