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母猪要下崽可是件大事。
临朝的肉类卖得贵,一斤牛羊肉要快五十文,一斤猪肉也接近三十文,一头整猪两百多斤重,按照毛猪一斤二十文的价格,一头猪能卖四两银子,而一只母猪要是生得好,一窝能生十几只猪仔。在青柳村这样的小村子,大部分农户一年到头也就赚个十几两银子,三四头猪的价钱,可见母猪下崽是件多重要的事。
自然了,一次性养十几头猪,也是养不起的。
猪吃的口粮要从人的嘴里省,夏天的时候比冬天好一些,因为山上野菜多,猪吃的米糠里拌些野菜,能省点粮食钱。普通的农户家,能养上一两头猪算是顶天了,大部分连一头都养不起。
顾溪猜着,李嫂子家的母猪生了崽,应该不是留在自家养的,要卖给收猪的人家,一头小猪能卖上两三百文。
李嫂子说她要去看猪,顾溪当然不能拦着,忙催促:“嫂子你快去吧,我在这等着你。”
顾溪看见,李嫂子走出门的时候,用一种奇怪而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还欲言又止的。
顾溪低头喝了口水,没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李嫂子一去就是大半天,顾溪把碗里的水喝光了,连碗底剩下的茶叶都慢慢地嚼了,但还是不见李嫂子回来。
顾溪有些着急,她走出门去,看见正和梨花一起玩跳格子的荷花,便招手叫了句:“荷花,你娘呢?”
荷花颠颠地跑过来,一派天真答:“不知道呀。”
顾溪有些纳闷:“不是在猪圈吗?”
“婶婶你等一会,我去看看。”荷花说着,撒开腿往后院里跑,没一会,她又回来。
“婶婶,我娘不在猪圈呀。”
顾溪这次是彻底懵了,她心想着,李嫂子不在猪圈,那是去哪里了呢?
没办法,顾溪和荷花打了个招呼,回了家。
她在李嫂子家无聊地待了快一个时辰,期间只喝了一碗水,回到家里又渴又饿,赵荆山正坐在后院的门口劈柴。
顾溪拿着葫芦瓢,在轱辘井边上的水桶里,弯腰舀了一大瓢凉水,咕噜咕噜喝完,才觉得好受一点。
她坐到
赵荆山旁边,看他拎着斧头劈柴,边小声抱怨:“赵荆山,我去找李嫂子,但是事没办成。”
赵荆山笑着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我知道。”
顾溪问:“你怎么知道的?”
赵荆山把斧头放在一边,撩起衣摆擦了擦脸上的汗:“我老早就看见李嫂子从她家出来了,边走着,还边回头看,躲着什么似的,而后就一直没回来。我本来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刚才看见你小瘟鸡似的从她家出来,就懂了。”
赵荆山说的这几句话,顾溪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好家伙,原来李嫂子根本不是去看什么母猪,她是找了个借口躲她!
怪不得临走的时候,李嫂子那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可能是觉得她死心眼吧,人家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她还赖在人家家里不走,说不定还偷偷在心里骂她厚脸皮。
顾溪刷的一下站起身,脸色气得通红:“她怎么这样!”
赵荆山被逗得哈哈直笑,他问:“巧梅,你真的要做生意吗,你连李嫂子的脸色都看不明白,怎么卖东西?你的心眼直,总觉得全天下都是大善人似的,其实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好人,人心隔肚皮,都和你藏心思呢,李嫂子算是个好的了。”
赵荆山说的这些话,顾溪都知道,她也知道自己没有那颗玲珑心。
但是,顾溪想着,做生意最重要的还是踏实,是诚实,是以心换心。她确实不懂得偷奸耍滑,但是做生意就一定要偷奸耍滑、坑蒙拐骗吗?做个好商人,留一个好名声,岂不是也很好。
她不想去骗别人,至于别人会不会骗她……
顾溪看着赵荆山,理直气壮道:“我不是还有你呢吗。”
赵荆山愣了下,他眼皮缓慢地眨了眨,不明白似的,低声问:“什么意思?”
“我可是你家的人,你能放任着旁人欺负我吗?要是有人再像李嫂子这么待我,或者更过分,赵荆山,你可千万得挺身而出啊。”顾溪认真道,“我说做生意,那可不单单是我的事,我遇到困难,你可得帮我的。”
我可是你家的人。赵荆山细细地咀嚼着这几个字,不知不觉地,
笑意蔓上了眼睛。
顾溪看着赵荆山笑得眼纹都出来了,不明所以:“你在笑什么?”
“这样吧。”赵荆山道,“晚些的时候,你再去一趟李嫂子家,这次我陪你一起去。”
……
有了赵荆山的那句话,顾溪心里忽然就有了底气。
她崇尚自食其力,也期待自己能打拼出一番事业,但是说实话,身旁有个能依靠的人,心里真的会轻松很多。等赵祈放学回来,顾溪照顾他和赵祥都吃了晚饭,各自睡下,顾溪和赵荆山一起,端着一碗鸡蛋羹,敲响了李嫂子家的门。
李嫂子家显然也刚刚吃完饭,金豆坐在厨房的门口编竹篾子,两个大点的女孩在灶台前头刷碗,荷花和梨花在屋里头铺被子准备睡觉。
赵荆山端着鸡蛋羹进来,闻见鸡蛋的香味,几个孩子的眼都亮了起来,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碗瞧。
李嫂子又看见顾溪,本来脸色就有些难看,再看见孩子们馋猫的丢人样,脸色更难看了,沉着脸挥手赶道:“看什么看,大人说话,小孩都回屋里去!”
顾溪忙道:“嫂子,鸡蛋就是给孩子们拿来的,都是长个子的时候,补补身体,拿去让他们吃吧。”
顾溪这么说,李嫂子的面容缓和了一些,她似乎有些犹豫,但一转头看到小丫头们咽口水的样子,还是接了过来:“谢谢荆山和巧梅了。”
顾溪偏头看了赵荆山一眼,心想着他还真是有办法,年纪不是白长的,知道找人办事,要用礼品开路。
赵荆山拍了拍顾溪的背,轻声道:“走,咱们也进屋去。”
孩子们都在一个屋子,李嫂子和赵荆山他们坐在了另一个屋子,关上门。
她也省去了寒暄,直接道:“荆山,你们要说什么,我了解了。但是你们也知道,这个家我做不了主,凡事还是得你吴大哥做决断,你们找我也没用。”
“嫂子,要不您先听巧梅说说这个生意,我听了觉得还是挺好的,有门路。”赵荆山笑着道,“嫂子先别急着拒绝,马上过年了,谁也不嫌钱多不是,再说金豆快要到了说媳妇的年纪,金豆腿脚不好,咱们要是能给他
置办个小产业,媳妇家的心里肯定也更乐意。你先听听,要是觉得可做,这钱咱们就一起赚,要是觉得不行,那我们也不会为难你的。”
李嫂子听了之后,有些心动的样子,但是看一眼顾溪,又把那份心动按捺了下来。
顾巧梅从前的形象深入人心,骗钱不眨眼,李嫂子之前没少吃过她的亏,这么防备着,顾溪其实也能理解。
她想了想,上前拉住李嫂子的手,诚恳道:“嫂子,我——”
顾溪的话刚说出一个字,忽然听见后院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是闷闷的“嚇嚇”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李嫂子立刻变了脸色,拍一下大腿道:“完了,是不是早产了啊。”
她急匆匆地,连外衣也没披上一件,连忙往后院的猪圈里跑。
顾溪看见这场景,赶紧拉着赵荆山也跟上去。
猪圈里昏暗暗的,幸好今天是满月,还有些微的月亮的光芒,还能看见那头躺着的母猪。猪圈里被打扫得很干净,但难免还是有味道,母猪躺在角落里的一堆茅草上,四肢伸直,嗓子里正发出疼痛的叫唤。李嫂子蹲在它的后腿看了眼,一只小猪仔已经顺利地落在了地上,正拖着脐带找奶吃,母猪在生第二只猪仔。
但是这次就没那么顺利了,先出来的竟然不是猪头或猪脚,而是小猪的屁股。
小猪的屁股根本滑不出产道,硬生生地憋在了产道中央,母猪疼得快要闭过气。
李嫂子两眼一黑,一屁股往后跌坐在了地上:“完了,完了,难产了。”